月下歌
字体:16+-

第八十七章 猜想

一路走着,草没有完全枯黄,树叶也仍见葱茏,没有萧萧落木尽的悲凉。——今年的秋,似乎要比去年暖和。

时光容易把人抛。王纱凉觉得自己还来不及感慨,待真正靠近王朝与残晔边境时,又过了将近一个月。即使她和廖姜拼命赶路。

这一路上,先是她在马车里坐着,廖姜驾着马车,后来她仍觉不妥,两人便都纵马而驰。只是,他永远恪守规矩,话从不多说一句。臣子与公主的关系。他也许多说了什么便是越矩。

王纱凉浅笑。难得碰上个比大哥还闷的人。

再抬眼,满目萧条。枯黄之景,依稀似旧年,她身着嫁衣头披凤冠的时候。她眼中的神色又暗淡。而后握紧了裙裾。不,不似旧年。——而今的景象甚是惨淡。不断有难民集众而来,其中竟多为老弱妇孺。壮年男子皆从军。而那些老弱妇孺,蓬头垢面,拖着疲惫的身子,急忙往东赶。嘴里念叨的,是“生知剩男恶,反是生女好。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

王纱凉紧紧皱了眉头。这样的话语,这样的景象,一路上已看得太多。满目的山河,生生在这深秋惨败出破碎之感。民愤顿生,怨声载道。

一路打探的消息,竟是王朝连连败退。王朝军队早已从蒲昌海退后数百里,边境的几个小城已悉数被残晔占领。

——难道,王朝的气数真的尽了?

王纱凉不敢想。

再看廖姜,他脸上的凝重又深了几分。

那场仗到底打得如何了,谁心里也没数。只是路上听得的消息是,北陵的援军已经朝这里出发。不日便该赶到。

“王朝……到底是怎么回事?”廖姜紧紧握拳。

这个问题两人也一直在思考,却仍没有结论。

王纱凉多知道的一点是,廖姜离开京师之前,虽没被王德宗逼着交出兵符,只是已对手下吩咐,让他们暂听轻将军调遣。换言之,轻将军全权代理他的职务。属下人再不满,但极听廖姜的吩咐,想着将军有他自己的考虑,也倒还听了,如今大半个廖姜军,已然驻扎在边境。

“罢了,将军,一会儿还要赶路。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王纱凉道。

廖姜点了点头,“公主……这一路上还真是委屈你了。”

王纱凉摇摇头,看着那些仍在赶路的人,苦笑:“比起他们,我们至少还有吃的不是?”

返回,从马背驮着的包裹里拿出些干粮,和着一点水慢慢咽下。

廖姜亦勉强吃下一点干粮,才又坐上了马,又转头:“前面风沙那么大,公主金枝玉叶——”

“这么一路都过来了,将军再这么说,可就是看不起纱凉咯?”王纱凉挑眉道,戏谑了了廖姜一句。

“不敢。公主。臣不敢。”廖姜忙抱拳道。

“呵,玩笑话。将军莫怪。”她浅笑,隐去了眼里深层的担忧,“我们……难得开心的时候,就开心些。将军莫要那么愁闷了。”

廖姜轻轻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如此,本应是臣让公主不那么担心的……现今却……”

“走吧。”王纱凉一笑,便打马而去。

擦肩而过的刹那,他看见她唇边的笑仍未淡去。那份笑容,是秋季里唯一的色彩。

又是,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子呵。

当时,朝中势力,抚远将军将军与尚书大人分庭抗礼。是以当初王纱凉在皇宫时也有设计看某些摇摆不定的人到底倾向哪边。比如王禹风。

不料,去了北陵一趟,廖姜已致如此田地。而昔日那些擅于权术而又支持廖姜的人现今如何,王纱凉也无从猜想。只是暗自感叹那杨尚书的厉害。加之想着杨家与江湖邪派雕莫山庄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她皱了眉。

来不及深思,前面聚集难民的谈话,让两个人立刻停下。即使他们都在纵马狂奔。

王纱凉和廖姜对视一眼,继而都说不出话。

他们口中透露的消息是:抚远将军有叛变之心,王朝皇帝王德宗早已察觉,是以让其另谋一职。不料他趁机逃离,现已投敌国残晔。不日廖姜画像将会张贴出来,悬赏捉人。赏银千金。

“对不起……我……”王纱凉仿佛只剩呢喃的语气,“放心,我会说清楚。我会和父皇说清楚,我们会昭告天下——该死,这一定又是杨家的阴谋!”

“国难当头,他们却想着借机巩固自己的权力。却不知要是亡国,他们现在拥有的都是空罢。”虽然“闷”,却并不迂腐。是以廖姜没有忌讳便说出“亡国”这个词。

“国难当头……”王纱凉暗自皱眉,“不,按理,那尚书大人也不会这么不明智之事。而且,他把女儿嫁给了太子。难道……”念及于此,王纱凉暗自惊心。不会不会,她压下心中惊讶。若杨家真的敢那么做,父皇王兄不可能察觉不到。只是——

“公主?”廖姜出声,“公主不用担心……臣,沉不沉冤倒也不说,我们先赶去边境,能帮则帮。我……原来的军队,毕竟还在那里。”

“嗯。”王纱凉点头,“兵符还在你处,而那些士兵毕竟还是服你。料得他们也不会相信你投敌。况且,我做证,是我一时顽皮,拉了将军走。”

“公主怎如此说?当初走的时候,是公主成全在下,让臣来这里为国效力,虽然难免有先斩后奏之嫌。是臣拖累公主了。况且公主不是说担心……会被皇上利用?公主万不可现身。”

王纱凉听言勉强一笑,点点头轻轻拍着马背向前。

数日后。二人又至荃城。

守门的将领对难民打扮的两人劝说:“二位当走则走,为何来这里啊?”

“我前些日子嫁出去,可是娘家人还在这里。”王纱凉有些哽咽地说。

“唉,残晔的兵就要打过来了。人家都逃了,我看你母亲也该走了才是。”那士兵摇头苦叹。

“就要打到这里?怎会如此?”王纱凉惊了心。

士兵一下捂住嘴,似怕说漏了军机,只道:“罢罢罢,你们进去吧。我也不多劝。生死有命,生死有命啊。”

王纱凉狐疑地盯了他一眼,转而还是和廖姜走进城去。让她吃惊的是,城内居然还有个小酒肆。也算是勉强可以吃点东西的地方。

这里,本算是边境上最繁华的城镇啊,如今却变成这样的光景。

她和廖姜走进酒肆,点了些这里仅有的食物。当食物呈上,她撇头,便见一个妇女拖着几个孩子,可怜兮兮地盯着自己和廖姜。

她一笑:“你们进来吃吧。”

呵,称皇,战争。她从前的确想得太简单了。

那妇人深深叩首,感激涕零地跑进来,孩子们鱼贯走进,拿着桌上的馒头忙就吃了起来。老板见状,又倒了几碗水出来,又道:“慢点,别噎着了。”老板把碗递给妇人,妇人也劝慰着孩子,直到他们吃得差不多,老板又拿了一些馒头出来,妇人才开始吃。

“谢谢!谢谢掌柜的,谢谢姑娘!”妇人跪在地上不断叩首。

“请起吧。”老板再度拿了些馒头出来,包在包裹里,递给妇人道:“拿着路上吃吧。”

“这……这……”妇人颤着手,想接过,却又怎么好意思。

“无妨。我也快走了,这些粮食我家人用不了那么多。”老板一笑。

妇人这才接过包裹,又叩了几个重头才离开。

“掌柜的扔在这里,就是为了把粮食分给来往的难民,如此大公无私,晚辈佩服。”王纱凉看着站在门口略有些沉思的老板,这样说道。

“唉。”老板深深叹了口气,“劝姑娘一句,速速离去吧。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啊。”

“怎么?”王纱凉一下子凝眉。

“老夫直言不讳了。这王朝繁华,都是表面现象。内里早已什么都禁不起。”

“掌柜的意思是……”

“姑娘也许久居闺阁,对外界不了解。王朝看似繁华无比,今年来也大兴土木,就连运河也开始修。可是这样一来偏偏壮年男子都被抓去建筑工程。罢,撇开这些不言。可是,官员贪污腐败,奈何皇上受人蒙蔽。繁华,繁华富裕的只是那些达官贵人,天高皇帝远,皇上看不到我们这些边界小镇百姓之苦啊。就算再不谈这些,我们的景况也许比起前朝好很多。毕竟,皇上在我们百姓心里还是值得尊敬的。只是这最大的问题便是,王朝人人都活在富贵天朝这一假象之中。边城将领,个个乐得自在,好逸恶劳,早已过惯了骄奢的生活。况且,他们自以为王朝是天下最繁华的国度。如此一来,懒散惯了,加上轻敌,王朝如何能胜?”

“我……当真还没想过这些……”王纱凉明白了其中含义,亦只有苦笑了。活在富贵梦里的人,怎么能料得亡国。王朝为天朝,天下繁华的中心,它怎么会灭?习惯了安享富贵的人,怎么提起兵器去抵御外寇?反观那残晔,君王代代英明,到靳楼这一朝,人民富贵,却也记得之前祖先的打拼。瀚海的风沙也让他们有足够的动力来踏上中原这片安逸的土地。况且,他有那么强的能力。

撇头,王纱凉亦看见廖姜眼里的苦涩。

“公主,力量很多时候都是在关键时刻爆发。战乱,也许能彰显一个民族的凝聚力。我廖姜相信王朝,相信王朝百姓,你信不信?”——廖姜很肯定地说了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