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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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特旨之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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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诸郡漕粮都需在四月上旬之前运抵燕京,不然诸司都以失职、渎职罪革职问处?”林缚接过特旨抄件,看过上面的内容,吓了一跳,直接质疑该抄件的真实性,“会不会抄写些有失误,朝中怎么可能下这样的特旨?”

“我刚看到抄件所写,也怀疑是不是抄写时有误,但是各郡漕粮的入京期限都有明确规定。山东免漕,应支漕粮赈济南、平原府;中州在十一月下旬有大批漕船给冻在德州卫河段,后德州被东虏攻陷,大量漕粮悉数落下敌手,监漕副使革职查办,特许中州郡司延缓一个月启运漕粮入京。除了山东、中州之外,江东漕粮是需要最早入京的,时限就定在三月下旬之前,不可能多处时间都抄错,两浙、江西、湖广、淮上、西秦以及川东比江东都是缓十日到二十日……”曹子昂说道,“应该不会抄写有误……”

“朝廷如此迫切的需要调粮入京?”林缚问道,他给这样的特旨吓了一跳,脑子有些僵硬。

“燕京给困四月有余,在京畿作战的军队十数万,逃入京畿诸县的难民也有三五十万,再说京畿、燕南大量的粮草给入寇东虏掠走,怕是燕京已经开始闹粮荒了……”林梦得说道。

“粮荒啊……”林缚倒吸了一口凉气。

往年秋冬时,虽然不是漕运的旺季,但是山东与中州两郡借着距离京畿地理位置最接近的便利,每年秋收后就会第一拨赶在河道冰封之前将漕粮运往京畿地区交漕,缓解京畿地区秋冬季的粮荒及诸边镇军食紧缺问题。

此外,在河道冰封之前,还会有大量的粮商运粮入京牟利。

去年十月初,东虏就破边入寇。那个时节,山东、中州甚至西秦等郡刚刚在秋粮上市后组织运漕,大量粮船就堵在德州、临清一带观望形势不敢北上。

到十一月中旬,燕冀平原大寒,冰封千里,许多运粮船就直接给冻在河道里进退不得。西河会派出支援江东左军后援的船只也给冻在德州,只不过林缚果断命令林梦得、孙文炳等人弃船南撤到济南汇合,避免不必要的人员损失。

东虏南线主力攻陷德州、临清等地,这些船舶与船舶里本来要赶在冰封之前运往京畿的粮草,自然都成为东虏的缴获。

东虏侵入燕南,将燕南三府摧残成为荒地,燕南民众除了南逃,就是北逃,往东是大海,往西是太行山阻断。京畿包括燕京,本身就丁口百余万,加上涌入的难民,虽然没有准确的统计,说有一百五十万人嗷嗷待哺是一点都不夸张的。

单单这两个因素就使京畿地区在开春后形成严重的粮荒。

还有一个更关键的因素就是宣化与蓟北两镇的军食问题。

大同边镇驻军军食所需要的粮草主要从晋中郡输送,对京畿地区的粮食供应不构成压力,宣化驻军的军食一向都由京畿供应,变化最大、最剧烈的是蓟北军。

陈塘驿大败之前,蓟北军还占据临榆(山海关)以北的辽西地。驻军实行军屯,颇有成效,军食所需粮草基本能自给自足。

陈塘驿大败之后,蓟北军退守临榆一关,丧失关外大片军屯良田,军屯几乎全部废止,每年就需要从京畿额外供应百万石粮草,使得京畿的粮草供应一下子吃紧。由于陈塘驿大败才过去两年多时间,燕京的粮草吃紧问题还没有足够的时间去解决,便又赶上东虏这次大出兵入寇。

说京畿地区开春就闹粮荒,一点也不出人意料。

“特旨如此迫切的从各郡调粮,应该是京畿地区开始闹粮荒了。”曹子昂说道。

林缚他们之前就能预料到战后燕京地区粮食供应会吃紧,粮食价格会暴涨。

早在十六日之时林缚就使葛存信率船队回崇州,除了将缴获物资及伤员运回西沙岛外,就是要他们从海路运粮食到津海来牟利,但是没有想到京畿已经开始闹粮荒了。

“京畿地区的粮荒程度,怕是只有户部官员或主持户部的次相张协心里才清楚,”林梦得说道,“不过以特旨里这么严厉的语气,怕是京畿地区的存粮只能支撑到四月上旬。”

“但是黄河给东虏挖开好几道口子,”林缚说道,“从临清到德州的漕路都给毁了,除非能给河帮的漕船装上翅膀,不知道江东的漕粮打死都不可能赶在三月下旬之前运到京畿——张协怎么可能给顾悟尘出这个难题?”

林缚见曹子昂、林梦得看着自己,省悟道:“你们是想说岳冷秋在其中搞鬼?”

“除了他,没有人能够捣鬼啊,”曹子昂说道,“我与梦得分析,也认为他的嫌疑最大,毕竟黄河决堤之事,除了我们之外,就岳冷秋心里最清楚。他若是在公函里将黄河决堤的灾情往小里说,完全能让张协及户部官员判断失误!”曹子昂又将手里另一封抄件递给林缚,“你看这份塘抄,这是十二日工部发往山东郡司、济南府使地方组织人手封堵黄河决口的公文,看到这份塘抄时,我们当时疏乎了,没有注意到这里面的玄机——济南失陷,山东郡司是给一窝端了,济南、德州、临清诸城也才刚刚收复,即使临时委派了官员,但是要地方这时候组织人手封堵黄河决口,能组织多少人力、物力出来?工部怕真是忽视了这次黄河决口的灾情!工部对黄河决口灾情的判断失误,除了岳冷秋,还有谁能误导?恐怕山东郡司、济南府这时候还抽不出人来去关心黄河决口的问题。”

“这个畜生!他连楚党同僚都坑!”林缚恨得直拍桌子。

林缚只是七品都监,没有奏事之权,前几次派信使到燕京报捷也是逾越,不过毕竟是获得大胜,这种逾越是朝廷能够给容忍的,也可以说是特许的。

从阳信归来,其实不待刘直提起,林缚就有出售首级换养军银子的心思,阳信之捷就没有再逾越到兵部上奏,刻意的拖着。再说朝廷使刘直为江东左军观军容副使,江东左军在序列上就受郝宗成节制。林缚对郝宗成没有什么好感,黄河决堤之事,也只跟刘直简略的提了一提。想来刘直也没有将心思放在上面,再说刘直要将黄河决堤的事情上奏上去,还是要通过郝宗成、通过内侍省。内侍省未必会高兴替工部、户部捉这个耗子。

林缚没有重视这事,他以为黄河给东虏决堤之事,岳冷秋会向朝廷专事呈奏。

这本是岳冷秋南线勤王师总督的职责,毕竟这么大的事情,岳冷秋不可能、也没有胆子隐瞒不报。

岳冷秋没有胆子隐瞒不报,但是有胆子往小里说。

毕竟东虏决堤之时还是二月初旬,天气尚寒,黄河冰下存水尚少,破堤后,看上去灾情并不严重。岳冷秋即使如实汇报,那时的洪泛区也才一二十里宽。与往年、特别是夏秋汛季的黄河决堤一漫就是数百里的大灾情相比,的确不算严重。

随后岳冷秋率军北上进邢州,黄河决口之事就成为山东郡司、济南府地方的责任,跟岳冷秋没有关系。

济南府诸县都给攻陷,官僚体系给彻底摧毁,想要短时间里通过地方将黄河具体灾情如实上奏,几乎是不可能的。

就算东虏破开的都是小口子,但济南府刚刚收复,地方上混乱一片,要是岳冷秋只顾抢军功、袖手不管黄河决口事,地方上根本就组织不起人手封堵决口。就像曹子昂所判断,这时候地方上甚至还没有官员来得及去关心黄河决口的问题,林缚也不觉得意外。

时间进入二月中下旬,天气转暖,黄河水量逐渐加磊,冰层融化又形成凌汛,黄河决堤的灾情会逐步的加重,加重到无法收拾的地步。即使岳冷秋率部进入邢州府,洪泛区就在邢州府的南面,岳冷秋也应该知道这个情况。

工部、户部在这时候仍然错误估计了黄河决口的灾情,促使朝廷形成使诸郡限期交漕的决议并下严旨,要说岳冷秋没有故意看顾悟尘好戏的心思,林缚打死都不信。

这种特旨,林缚只能等通政司抄件下来,岳冷秋身为东闽总督及南线勤王师总督,朝中在拟旨之前说不定会派人询问他的意见,下旨之后,也会第一个抄送给岳冷秋阅看。

从十六日颁发特旨,到今日已经过去七日,岳冷秋依然保持沉默,率部闷头北进,要说他没有坏心思,林缚打死都不信。

岳冷秋什么心思,林缚大体也能揣测到,岳冷秋是防备顾悟尘的迅速崛起来顶替他在楚党、在朝中的地位。

为一己之私欲,视国事如儿戏,岳冷秋之奸滑,林缚还闻所未闻。

“眼下要怎么办?”林梦得问道。

林缚痛苦的皱起眉头,既然岳冷秋刻意隐瞒灾情,他这边又疏乎了没有将灾情及时上禀,顾悟尘身在江宁,根本不可能知道黄河决堤灾情的严重性。特旨给江东郡司、给他施加的压力,江东郡司与顾悟尘自然会直接转嫁到负责运漕的西河会等河帮身上。

漕粮无法及时运抵京畿,拖到四月上旬,京畿彻底断粮、闹粮荒闹出大乱子,即使有种种苦衷,西河会等河帮以及救灾不力的济南府地方也会作为替死鬼给推出来平息众怒,这几乎是必定无疑的,甚至连顾悟尘自身都难保全不给问罪。

“特旨是八百里加急,应该在三天前就到江宁,诸河帮漕粮早在入冬之前就准备就绪,应该是接到特旨的当日或次日就发船,”林缚说道,“我们也没有什么良策,立即准备快马,一是派人往江宁给顾悟尘报信。其二,梦得叔你亲自进京见汤浩信,行踪要隐蔽。这时候怕是张协都不一定能够信任!另外,立即给我备马,我去见大公子!”

汤浩信有子,但无大才,顾悟尘是其婿,断没有出卖顾悟尘的道理,但是张协就难说了,说不定张协开始担心顾悟尘威胁他的地位了、要在这事给顾悟尘吃一个跟头。

林续文带一千乡兵去收复河间府城去了,人已经走了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