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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三章挑衅

入秋半个月了,冀州大部分地区还是一片狼藉,没有一点忙碌的秋收气息;与之毗邻的幽州南部却是金灿灿一片,金黄的黍米饱满起来,可以动镰收割了。

燕军在博陵郡的战事差不多停下来半个月了,久战至此,双方到了纯拼消耗的阶段;以至于上至燕王慕容俊,下至最底层的兵丁民夫每一双眼睛都盯在身后的黍米之上;上上下下形成一个共识,那就是幽州南部的黍米将是和民军之战决定胜负的关键。

燕军若得到这一季的补给,至少还可以再作战两个月;倘若这一季收成若被民军抢去或者毁去,燕军很可能立时崩溃。

民军也是这种情况,民军辖地南部的黍米应该开始动镰收割了,可远水解不了近渴,等送到博陵郡至少到两旬或者一个月后,扬州的补给无论如何顶不了这么久。最关键的是,无论是扬州的补给或是南部的黍米,在燕军的封锁下,都没法送进安国和无极,这两城云集了民军四成人马,一旦因缺粮而败,这场战事的胜负将再无悬念。

无极、安国两城距离幽州南部农垦区近在咫尺,最适合展开潜入幽州抢粮毁粮的行动。这两城也因此成了燕军最为提防的对象。即便是远在鲁口的慕容恪也不断派出轻骑,与封锁两城的燕军骑兵随时保持联系,将心思大多放在困死无极、安国的民军上面,希翼以此为突破口,彻底击败民军,和对面的石青只是虚应故事。

慕容恪认定石青兴兵救援鲁口是声东击西之计,民军咄咄逼人在东路军大寨三里外安营为的就是施加足够的压力,迫使燕军将注意放在鲁口,以便在无极、安国方向获得突破,将几万人马从死地解救出来。一旦有了这种认识,石青在鲁口的所有举动都被慕容恪看做是佯动,是为了呼应配合无极、安国方面的民军。是以,慕容恪眼中的战局不仅仅局限于鲁口,还把安国、无极揉合进来了。

七月十六日,对面平静已久的民军突然有了动静,五千民军步卒在一千骑兵的遮护下向燕军大营发起了冲锋。

慕容恪顿时警觉起来。

双方对峙这段时间,都没有战意,相处的一直很和睦,还从来没有哪一方主动发起过攻击。因为彼此距离太近,双方都担心对方发动夜间突袭,是以到了晚上,各自枕戈待旦,小心翼翼地防御,白天反倒可以轻松下来,安心休息。这种颠倒的作息一旦成为常态,民军在白天发动的这次进攻便让人大为讶异,感觉很不习惯。

“来人!即刻加派轻骑,赶往安国、无极探查消息,与安国、无极的联系要保证通畅,最好一个时辰一报。”

听闻对手发起进攻之时,慕容恪没有关心对手的攻击力如何,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无极、安国,并立时加派了联络人手。

将令迅速传出去,帐外响起亲卫紧急出发弄出的声响,待噪杂的马蹄声远去之后,慕容恪始安下心来,从容出了帅帐,对左右道:“走!看看去——”

慕容恪来到营寨栅栏处时,慕容评、封奕先一步到了。慕容评正黑着脸对外咒骂,叽叽咕咕地说些民军太猖狂之类的怨气话语;瞅见慕容恪过来,离得老远,他就扬声说道:“玄恭!某忍无可忍,要亲自带兵杀出去,让民军尝尝厉害!”

“石青、民军俱是釜底游魂,时日无多矣,值不得这般生气,还请叔父善自保重,不要冒矢石之险,待过一段时间,恪擒下石青献上,让叔父亲自斩杀出气。”慕容恪一边说,一边登上土垒,依栏向外观望。他的话语引得燕军将士发出一阵振奋的笑,无论最终是否擒杀得石青,单单想想这种可能,就足以让人兴奋了。

五千民军步卒保持着阵形,两侧各有几百骑兵遮护,缓慢地逼压过来,此时已迈过两寨中心,距离燕军大营还有三百步左右。

慕容恪凝神看了两眼,忽儿一笑道:“攻营拔寨还需要保持队形吗?诸位不要在意,民军只是佯动而已,势必不敢靠近攻击。”

慕容评接口道:“玄恭不要大意,石青狡诈多谋,不会妄自行事,既然出兵,必定有其用意。玄恭还是早作准备的好。”慕容评辈分比慕容恪高,身份与其不相上下,在场之士只有他敢提出异议。

慕容恪素来谨慎,慕容评想到的,他自然也会想到。当下颌首道:“叔父说得是。石青突然出兵佯装攻击,其用意有两个可能。一是无极、安国方向的民军有所图谋,为了予以配合,石青故意出兵吸引我军注意。二是民军自知没有胜望,打算退兵,此次攻击是以进为退而。”

“咦——原来如此!”燕军将领俱俱恍然,然后更加振奋。

双方对敌以来,石青和民军给予燕军将士最多的就是沮丧和失望,每一次对阵,每一次较量,己方分明胜券在握,分明大局已定,但是对手总能无休止地拖下去,间或趁隙反击,让快到手的胜利化为泡影;沮丧失望的多了,容易让人丧失自信;就拿眼前的战局来说,每一个人都能看出,民军撑不下去了,马上就要败了;可在对方真正崩溃前,大多数人都是心中打鼓,七上八下不敢肯定。好在辅国将军聪颖睿智,向来判断精准;既然他说敌军即将败退,必定就是如此了。

说话的当口,民军更加近了;距离燕军大营约莫百十步时,如同慕容恪判断的那样,民军没有发起冲击,而是停下了脚步,堪堪停在燕军弓箭射程边缘。

在数万燕军的注视之下,民军步卒整了整阵形,没一会,阵中奔出四五十名弓箭手,向前蹿出一二十步,然后张弓搭箭向燕军大营几十支散乱的箭矢。

民军的箭矢并没有威胁,有的还没接近营寨就跌落在地,有的触碰到寨栅滑落,还有十余支落进了营寨,但看那种无力地姿势,即便射中了也不可能造成伤害。

不过燕军却不敢马虎,一批盾牌手上来在慕容恪、慕容评等将领身前竖起了盾牌。

民军弓箭手没有人指挥号令,只在寨外进行自由散射,射完一支再射一支。

燕军将领哭笑不得。这根本不是攻击而是赤*裸裸*的挑衅。但是这种挑衅却不容易反击,因为对方人数少并且分布的散,不调动大批弓箭手进行覆盖射击,就很难伤到对方。当然,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带兵杀出营和对方阵战,不过对方挑衅好像就是这个目的,若是出兵岂不遂了对方的意思。

“呸!石青——”眼瞅着民军在外耀武扬威,慕容评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他的愤怒不是无因,民军之所以能够如此猖狂,就是因为他中了石青的算计。

民军初来之时,曾和燕国东路军对阵战了一次,那一次燕军损失不小,民军则趁大胜气势抵近燕军大寨前立下大营。慕容评以为,两军抵近后危险共担,并没有很在意;直到慕容恪率兵来后,才指出他中了石青的道。当时应该出兵袭扰,不能任由对方抵近扎营,

燕军、民军对战之地是两河相夹的狭窄平原;左右无法腾挪回旋,只能前后移动冲击。民军抵近燕军大营之后,两军相隔一道三里宽的缝隙,在这种狭窄的缝隙中交战,交战人手不能太多,否则稍一铺展就进入到对方营寨弓箭手打击范围内,会造成很大伤损;另外,还不能大规模动用骑兵;双方相距太近,不等战马跑起来就会抵近对方营寨之下,收缰不住,甚至可能撞上对方壕沟、营栅。

民军的组成主要有石赵、冉魏留下的禁军,鲁口征东军这股边军和从青兖选拨、历经百战的新义军三部分;其中无一不是精锐之师;与大半是从部落、坞堡征募青壮私兵组成的燕军相比,双方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对阵厮杀的素养高出太多。

燕军在民军面前有两大优势,一个是数量优势,一个是骑兵优势。民军抵近扎营之后,燕军的两个优势就没办法发挥。

慕容恪来后看出这一点,所以说慕容评着了石青的道。他既然能看出来,当然也可以想办法解决,不过,因为初始就没准备和民军对阵厮杀,所以慕容恪没有费功夫去改变这种局面。这样的结果就是民军一旦出营挑战,燕军只能忍气吞声地龟缩寨中。

归根结底,这种局面的始作俑原因就是慕容评着了石青的道。是以,看到对手耀武扬威,他怎会不羞恼呢?

慕容恪对民军的挑衅倒是很不在乎,凝神看了一阵,笑了笑对左右道:“石青既然想玩,我军当奉陪到底。封奕太守,你率五千士卒出营接战,鲜于亮将军,你率一千骑在封太守左右两翼遮护。”

“遵命!”

封奕、鲜于亮亢声应答,虽然知道人数相等时,己方多半要吃亏,但是军令在身,无数双眼睛在后,两人还是不敢有丝毫迟疑。就在两人转身即将下去点兵时,慕容恪突然开口道:“等等——两位出战勿须抱定决生死、分胜负的念想,只要能稳住阵势,尽量减少伤亡,和对方纠缠半日便是大功。”

“啊?辅国将军这是何意?”封奕、鲜于亮齐齐回身,惊诧地问。出阵不分胜负、决生死,岂不是应付敷衍?这样怎么可能赢得了?若是设伏,还可以施诈败计,可是看样子辅国将军没有其他后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