缭乱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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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8兵临城下

什么?

二人齐齐一惊。

宣昌帝早已下旨,南中大将军不得圣命,不得归京。

宇文玄铮这是在公然抗旨,况且……

他不是远在千里之外征伐蛮夷吗?怎么会……

三十万大军,无声无息的从天而降……

“还有何事?”

狱卒战战兢兢的抬了抬眼皮,又很快垂下:“南中大将军说……他说……”

“说!”

狱卒咬咬牙:“他说陛下得位不正,要陛下亲去朱雀门与之对质!”

地道静寂,烛火幽暗,却有一股不知打哪吹来的风,并着再次爆发的狂笑,卷动了那几欲垂地的发梢,如墨氤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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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门,宏伟肃穆。

四年前,她与宇文玄逸游历一年归来,就是自这里迈入了帝京。当时,高高的城墙上立有一人,长发如墨,雪裘翩翩……

此刻,她与他并立城头。

目下,是望不到边的铁马钢胄,利刃长枪;身边,是血迹斑斑却神色坚定的皇城禁卫。

真的要这样解决吗?

怎么会这样?

一点寒光骤然袭来……

与此同时,城下爆出一声厉喊:“住手!”

然而更有一道雪色耀目一闪……

宇文玄苍长指似是轻拈羽箭,然而骨节已然泛白。目中冷光一闪,旋即隐下。

于是苏锦翎看到那已近至眉心冒着丝丝寒气的羽箭轻轻移开,被顺手丢在地上。

“将军,就是这个女人擅自矫诏,将皇位传与他人!”

“住口!”

“将军,就是她害得瑞王被查没家财,又被监禁,更害得清宁王不能得继大统,甚至被抹杀功绩,褫夺封号,受尽耻辱……”

“住口!”

“她心肠歹毒,吃里扒外,不守妇道,构陷忠良。将军,此人万万不能留啊……”

“住口!”

“将军,此女本云裔后人,专行迷惑男子之事。清宁王已然毁于她手,将军可千万不能……”

“住口住口住口——”

“将军……”随行将领及官员纷纷跪倒。

“你们……”

宇文玄铮攥紧了剑,牙关紧咬。蓦地抬了头,望向城头……那里,正有一个素衣女子翩然而立。

就在一年前,她于奉仪门外,送他出征,亲自将那宝物交予他。而今,宝物就揣在怀里,在这四百多个日夜里,在噩耗频频传至塞外的岁月中,他伫立风中,摸着这管带着体温的金属,一遍遍的问自己……可能吗?她会吗?她真的骗了他?骗了六哥?

锦翎……

“将军,此等妖孽万不能留!”

“将军,杀妖孽,祭军旗,为先皇报仇!为清宁王讨回公道!”

“杀妖孽,祭军旗!”

“杀妖孽,祭军旗!”

……

不知是谁,一呼百应,一时间,三十万将士剑戟铿锵,声浪涛天,旌旗铺展,猎猎劈风。

城头之上,那如泼墨般的长发发梢微扬,随着雪色袍摆轻舞,仿佛搅动了漫天的寒气。

苏锦翎看着心惊,不觉上前一步:“玄苍……”

他蓦地回了眸,看向她,无色的唇微微一勾,刀削般的唇角冷厉又温情。

转而调了头,上前一步,将苏锦翎完全护在身后。

城下的沸腾在看到他骤然动作之际戛然而止。

他们一瞬不瞬的望着他,狂热的目光在触及那身并非皇权象征的明黄而是仿佛要融进冰天雪地的雪色时不知不觉的敛了激愤,甚至萌生出几分敬意。

他立在苍白浩渺的背景中,并不显得如何高大,可是那飘飞翻卷的墨发,那镇定泰然的神色,那狭长冷峻的双眸,却是透出与生俱来的尊贵与威仪。

他微眯了眸,似是将这三十万众一一打量,却更似一瞬间将他们纳入眼底,攥入掌心。

方才还激昂澎湃的心仿佛遭了兜头的冷水,整个人也随之变得渺小,仿若蝼蚁。

以一对数十万众,不惊不慌不怒不躁,恍若定海神针镇住滔天巨浪,这便是皇者之风。

场面愈静。

良久……

狭眸似是微转……

距离极是遥远,可是下方却有一人觉得那目光就是对着自己,仿佛利剑,将他从周遭的拥挤中剥离开来。

他不禁打了个哆嗦,急忙调转视线,缩了缩脖子,要把自己藏起来。

“薛学士,别来无恙……”

他薄唇微开,声音轻缓,然而穿过倒卷的狂风,清晰无比的插入城下。

那人再打了个哆嗦,唇张了张,却不能发出一言。

“让你去做府丞显然是大材小用了,你的三寸不烂之舌应该用来蛊惑人心,掀动暴|乱,至众人生死于不顾……”

“宇文玄苍,你与妖女勾结,迷惑先皇,骗得皇位,还敢大放厥词?”

说话的是一身披甲胄之人。

宇文玄苍微一移目,竟是笑了:“孙尚书,你可是找到用武之地了!”

孙起孟,原兵部尚书,宇文玄苍即位后,查出他擅用职权,私自调动军将,甚至贪污纳贿,将无能之辈安插在要位,又与仩圪勾结,将朝堂之事尽数泄露,以致于景元帝病重之际,边境小国大举行事,妄图染指中原。

当下罢黜官职,本应处斩,但念及他年事已高,于是没收非法所得,遣送原籍,却不想他贼心不死,竟鼓动宇文玄铮行逼宫之举。

“宇文玄苍,你狼子野心,妒贤嫉能,残害忠良,偏信奸佞,全不如南中大将军任人唯贤,德高望重。我孙起孟今日就要领正义之师,灭了你这篡权谋位的贼子!”

挥刀一指:“还有你身边那个妖女!”

最令孙起孟痛恨的或许还不是宇文玄苍,而是苏锦翎。当年她被奉仙教所掳,众皆传她已死,景元帝命宇文玄逸另立王妃,甚至将他的爱女孙江江送至王府。

江江自幼爱慕清宁王,不惜袒露玉体以待心上之人。怎奈宇文玄逸门也没进,直接命人将女儿送回府上,以致女儿受了严重刺激,日夜寻死觅活。

都是因为这个妖女,迷惑宇文玄逸,否则如花似玉名冠帝京的女儿怎会得不了清宁王的青睐?

还是因为这个妖女,令宇文玄逸不知动用了什么妖术,将儿子多年前惹下的那桩孽事给翻了出来。众目睽睽,让儿子的脸往哪搁?让他的脸往哪搁?

若不是她,宇文玄苍怕也不能对他下此狠手,还不是因为许多年前出了谋害皇嗣一事,他力主要将这个妖女凌迟正|法?若是当时她便死了……

妖女!

“宇文玄苍,你速速交出妖女,或许还可饶你不死!”

狂风呼啸,旌旗招展。

猎猎寒声中,有一丝声响自极远处传来。初时听不甚清楚,待响声渐近,众人惊恐的发现,竟是宇文玄苍在笑,那个一向冷如冰山的人竟是在笑。

他笑得极是开怀,以至于每个人都感到了脚下的轻微震动,那震动直传到胸口,整颗心都跟着战栗起来。

苏锦翎也觉察到了这种细微的变化,交握的双手不禁攥紧。

宇文玄苍受过重伤,不能动怒,不能运功,否则……

这个人一向喜欢擅做主张,且从不讲因由,此番该不会……

“玄苍……”她不觉上前一步。

“苏锦翎……”城下的宇文玄铮当即怒吼。

“将军,他们二人定有奸情!”

“将军,要为清宁王伸张正义,报仇雪恨啊!”

城下的人顿时不失时机的七嘴八舌。

宇文玄铮抿紧了唇,一瞬不瞬的望住城头上那二人,攥着剑柄的手越来越紧。

宇文玄苍止了笑,深深的睇了苏锦翎一眼。

他面白如雪,衬得眸子乌黑发亮,那眼中只有她一人,只是她一人。那小小的人儿背立苍茫白雪,衣袂翩跹,正是梦里模样。

梦里,他不止一次与她并肩立在高处,接受上天祝福,接受万民朝贺。就在方才,他站在太庙阶上,看着她一步步向自己走来,任由梦境与渴望不断在心底翻腾,可是现在……

锦翎,我不能让你同我一起死!

不能!

他猛的转了头:“若众卿所言是真,朕才是谋朝篡位者,与他人无干!”

苏锦翎骤然看向他,脸色霎时变作惨白。

城下一片哗然,“诛暴君,杀妖女”之声沸腾如潮。

宇文玄苍唇角衔着一丝冷笑:“自古祸国殃民,大厦倾颓,皆要归罪于女子,难道这样就可以免除身为国君者的罪孽?而尔等,身为男子,当顶天立地,岂可结党聚众,罗织罪名,欺负一个弱女子?”

“宇文玄苍,你休要惺惺作态!谁不知你与妖女私下勾结,谋害先皇,篡夺皇位?我们今天便要替天行道,先杀妖女,再杀你!”

呼声又烈。

宇文玄苍冷冷一笑,敞袖翩飞:“今日兵临城下的众位将士,大部是我天昊龙翼军,你们本应随南中大将军平定蛮夷,不得圣令,不得归京。今日为何行此大逆之举,你们视天威何在?视国法何在?”

“宇文玄苍,你休要胡言!分明是你大逆不道,罔顾朝纲,天怒人怨!”

“宇文玄苍,你少在这拖延时间!帝京即便调动全城兵力,亦不过区区七万人,你难道还在等远在边关的救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