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有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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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5香事谁知

而丁家老头的脸色则如抹了锅底灰,又黑又硬。乾、穆两家老头则仿佛浑不在意,唇角却泄露了心底的幸灾乐祸。

“那人,正是她的表哥,因为他曾说过,但凡她的生日,他都要陪她一起度过……”

“够了!”丁家老头拍起了桌子,怒目圆睁。

洛雯儿适时噤了口,却见天师方江瀚眉毛一抖,眼也未睁:“这故事我听得正好,却被你吵醒……”

丁老头气得半死,然而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洛雯儿说下去,好在这女人也算识趣,没有提起那段最为不堪回首险些令丁家抄家灭族的丑事,只语气依旧淡淡,仿佛在说一个与所有人都无关的故事,仿佛那的确只是个故事。

“她的表哥回来后,将自己关在静室三个月,便调制出这样一品‘醉倚兰亭’,本想给心上人送去,博其一笑,可是……”

那夜,二人发生了最不该发生的事,妃子有孕,惊慌之下擅自堕胎,却流血不止而死。国主震怒,很快就查到了她表哥的头上。所幸这个男人的姨母是国主的奶娘,一向深受敬重,跪求国主收回圣命。而那位男子,亦自毁容颜,自断双手,永不调香。

“于是,‘醉倚兰亭’就此成了这位有惊世之才的家主的最后之作。其味头香甘甜,中韵绵长,尾香隽永且忧伤,有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之感,似是就在描述这一段刻骨却无法圆满的恋情。当时,他用的一味香料,就是曼珠沙华。而到后来,可能是由于有人因为这品香的名字有旖旎之意,也可能是不忍其中的哀伤,将曼珠沙华换做了百合。百合气味浓烈,倒大大冲淡了其中的伤感。”

洛雯儿抬了眸子,有浅浅的伤痛与寂寥在其中缓缓流过,看得段玉舟只想握住她的手,细心安慰。

“所以,我调的,只是那品因为一段永远没有完美结局的感情而用心血调成的香,而非后人所改造的掺杂了诸多杂念的‘醉倚兰亭’。”

一时之间,满场静寂。

良久……

“如此可算通过了么?老夫是外行,亦不懂这男男女女的情情爱爱,便看三位先生的意思了。”方江瀚眼也未睁,语调慢慢,彷如梦呓。

那段惨痛而阴晦的历史,丁家永远铭刻于心,乾、穆两家亦是知晓,只不过三百年过去了,这段历史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被冲淡,也懒有人提及,以致于所有人几乎都要忘记了,现在这些在场的雪陵后生,包括丁家的人,定是从未听闻,但不知这个女子到底是从哪打听来的。

的确,仿香不仅要仿其形,更要仿其神。“醉倚兰亭”因是那位家主的最后之作,所以被人争相效仿,竟是演绎得愈发旖旎,而失了当初的伤怀与悸动。而刚刚,他们在检验此品新仿的“醉倚兰亭”时,虽然没有经过时间的沉淀,而显得不够厚重,然而这皆是因为比赛仓促之故,人人难免,但是他们确实从其中感受到了那种绵远的忧思,牵引出埋藏在心底的几乎要被自己忘却的一段黯然过往。

就连甘露萱,一贯盛满妩媚的眸子亦是微露迷茫。

英秋冉梅花鹿般的眼睛激动得晶莹透亮,将手边的玉牌递给她……

一枚通过。

方江瀚似乎仍在打盹,却是拿指敲了敲桌子。

洛雯儿便自己拾了他桌角备下的玉牌,道谢。

二枚通过。

乾家老头此番没啥说道,板着脸,递玉牌的时候说了句惯例的话,以示放行,然后拿眼瞄丁家老头。

说的是丁家的秘辛,要是不通过,显得自己忒小气了些,况且似乎也的确没什么可挑剔的。

于是甩了玉牌。

接下来便该轮到穆家老头了,可他正取了段玉舟仿制的香,在细细检查,似乎根本没有看到洛雯儿就等在桌边。

甘露萱笑了笑,依旧红唇妖娆,玉指拈了玉牌。于是那玉牌便在她细嫩的指间滴溜溜的转,与鲜红的蔻丹相映成辉。

“既是如此,我便不枉做小人了。反正……”话是对洛雯儿说的,眼睛却看着段玉舟,媚眼如丝:“咱们,就看下一轮了,哦?”

穆家老头依旧无动于衷,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事业里不能自拔,乾、丁两家老头也集中了精力。

洛雯儿不禁有些同情他们。原来评委也不好做,这些仿制出来的成果,是要经过他们逐一检验的,也不知道身子能不能受得了。许多调香师都过世很早,主要原因便是有些香料不能经常接触,而且即便是两种无害的香料,放在一起,却可能制造出有毒的效果。而气味经鼻入肺,再融入血液,循环周身,将毒素带至各处。初时可能不觉,渐渐的,便中毒日深,有时甚至可能祸及后代。

她有些担心的看了看段玉舟。

因为在检查他的成果,他不免紧张,鼻翼微动,好像又要流血。

“嗯,”穆家老头眉头一抖,不是去看段玉舟,而是睇向洛雯儿:“你在‘且听风吟’里放了八角?”

洛雯儿先是一皱眉,紧接着一笑,有趣的看向段玉舟。

“是!”

段玉舟本是紧张,可是此番一开口,倒平稳下来:“此品香乃乾家旁支的一位先生所创。这位先生在调香方面造诣极高,众所仰慕,自也受到许多女子的青睐。怎奈家中有只河东狮,虽无有所出,却始终不肯让他纳妾,每每都要闹得四邻不安。他自是愤怒。然而他的妻子极擅厨艺,若是他有不满,妻子便不给他做饭,他便无可奈何。后来,他调了一品香来送给妻子,里面就有一味做菜用的八角,用以调侃妻子的善妒。而君子远庖厨,又借此暗讽妻子难登大雅之堂。妻子欣然收下。怎奈时隔不久,妻子忽得疾病,去世了。给他留下一封信,信中明白写她知道自己难登大雅之堂,如今去了,便再管不得他纳妾之事,愿他终能得一可心之人。”

“只是他却再未娶妻,亦未纳妾,孤独终老。而后来,他将这品香里的八角换做藿香。二者气味极其相近,都很冲烈,像极了他的妻子。只不过藿香既可用来调香,又可用于烹饪,便是说他的妻子既可出得厅堂,又可入得厨房。而他,每每思念亡妻之时,便点起这品香。其实此香原名叫做‘且听狮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