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之北地枭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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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东·三韩·东吴的三角关系

三国吴黄龙元年(229)春*,冬天的寒气尚未脱尽,建业江面上便开来了一支前所未见的巨大舰队,立即引得观者如堵。

历来到建业通商的外来商民船只皆褊小,素未有如此者。东吴的水官连忙通事接洽,原来是辽东公孙渊派遣的使臣。

公孙氏是当时中国东北地方的割据势力,从祖辈公孙度开始经营辽东,到魏太和二年公孙渊篡夺叔父公孙恭职位以后,共领有辽东、乐浪、玄菟三郡,二十万户,六十万口。官拜曹魏辽东太守,车骑将军、假节,封平郭侯。虽然受到如此重封,然而实际辽东一带并不受曹魏的节制。从公孙度开始,公孙一族就视东北为私产,任意处分。公孙度曾分辽东郡为辽西中辽郡,并任命太守。后来曹操追讨袁氏兄弟到辽东,封公孙度为永宁乡侯,公孙度断然曰:“我王辽东,何永宁也!”表现对中原朝廷的不屑。其时中原隳乱,人物多避于辽东、雍凉、荆扬、蜀中,故中国弱而四夷强。曹魏方专注经略南方,故将东北作为“绝域”处置,而对公孙氏采取怀柔羁縻态度。公孙氏亦依仗山川险阻,远居海外之故,阳奉阴违,暗中发展自己的势力。

公孙氏对中央朝廷桀骜不逊,而对海东诸小国,更俨然以中国代理人的身份出现。从汉代起,辽东\乐浪诸郡就是以中原朝廷代表的身份,处理东夷各国的朝贡献纳事务。各国使者非有特殊身份与情况,不必跋涉千山万水到中国的国都长安洛阳,直接在此就近完成外交仪式。到了公孙氏掌权,则干脆断绝了东夷各国与中原朝廷往来的道路,完全将各国使者留在领内进行朝贡,从而实际*自己置于宗主国的地位上。各国不明就里,依旧封贡不断。还是在公孙度时代,度将宗女下嫁给夫余王尉仇台以结交友好.建安年间,公孙康分屯乐浪郡有县以南荒地为带方郡,并将这里作为新的外交办事点,聚集了外交官员,集中处理外事。于是南方三韩\诸倭来朝.公孙康又趁高句丽内讧出军击之,破其国,焚烧邑落,逼迫其迁都,收降其余众.正是通过数代软硬兼施\文武并济,终于在海东诸国中建立了绝高的威望.当是时,句丽震慑,夫余亲附,倭韩敬服,海东莫可与相较者,咸伏首鞠躬至阙下.公孙氏霸业臻于鼎盛.

于是,到太和二年公孙渊反乱为止,公孙氏已无后顾之忧,跃跃欲试,希图逐鹿中原.而当时天下三分,吴蜀连兵以窥中国.公孙氏偏处海东,欲与中国抗衡,可交结呼应者唯吴越之地.出于如此的战略构想,公孙渊派出了历史上第一批辽东使臣.以后,公孙渊又先后派遣了三次"遣吴使".

但是,辽东的使者又是如何行驶到达江东的呢?

分析地图,辽东使者的船队行经的黄海海域,终年盛行逆时针的黄海沿岸流,即在朝鲜半岛西岸自南向北,在山东\江苏沿岸自北向南.以当时的航海技术,虽然有较大距离的远洋航行,但是仍然以近海航行为主.事实上,直到元代,中国的海上运粮船仍然大多取道沿海,而非远离海岸的较近航线.所以可以推断,在元代以前1000年的三国时期,近海航行必将更为普遍,而远海航行技术在北中国,只能是凤毛麟角.辽东使者船队沿岸航行无疑.但是,山东\江苏沿岸为魏国势力范围,所以辽东只能取道朝鲜西海岸,逆海流缓慢而行.然后在朝鲜半岛西南海域某处,将船头掉转向西南,如此方能正确到达吴国地界.朝鲜半岛西岸是传统的航海路线,倭使朝觐中国的必经之路,三国志上有详尽记载.公孙氏紧紧掌握海东诸国,对这条航路也应熟悉.但是,在茫茫大海之上,辽东使又如何判定,具体于何处向西南转向,又如何判定转向的角度呢?失之毫厘,谬之千里,对航海者犹为如此,计算稍微偏差,轻则财货漂没,甚者殒身溟陌.

对于当时肩负重要国家使命的使臣来说,是一点偏差都不能出现的.否则自己身命是小,耽搁军国大事才甚关利害.迄公孙氏灭亡前,公孙渊还派遣过向东吴的求援使.如此关乎国家兴亡重大使命的辽东使,公孙渊凭借什么来确保万无一失的呢?

只有一个可能:公孙氏在这个航路拐点上有着陆补给点.着陆点就在朝鲜半岛西南角一带.

当时,朝鲜半岛西南部正是马韩的势力范围.而马韩正是公孙氏的藩国,两方历来友好,从未发生过征战.马韩在水路上帮助公孙氏是完全在情理之中的.那么登陆补给点也就在马韩领内.

但是这并不是最终的答案,事实远没有这么简单.

在上,记载了州胡这么个地方:"州胡在马韩之西海中大岛上,......乘船往来,市买韩中".

同样的文字出现在的东夷传中.州胡是哪里?观察地图将一目了然.马韩当时是朝鲜南部的庞大势力,据说祖先是从北方逃来的商箕子子孙王准.不但自身有五十四个加盟邦国,而且控制东方由秦移民组成的辰国的十二个邦国.在朝鲜半岛西南角的马韩"以西",唯一可以称的上大岛,足以独立于马韩之外的,惟有济州岛而已.济州岛到朝鲜半岛贸易频繁,"乘船往来,市买韩中",那么公孙氏到达州胡也是完全有可能的.离江东较朝鲜半岛为近的州胡被当作登陆补给点是更为有利的选择.

一个旁证:***大探海

三国志吴主传记载,就在辽东使到达建业后不久,黄龙元年五月,孙权使校尉张刚、管笃之辽东。他们的航线我们无由得知.早在建安年间,东吴就曾派遣过到辽东的使臣,但是被当时的辽主公孙康斩杀.但是那时侯三分局势尚未形成,北方远未统一.根据赤壁大战曹魏军队的表现,北方的水军势力非常薄弱.所以东吴可以毫无忌惮的沿山东江苏海岸航行.但是到229年,北方已然统一了20年,魏水军势力已今非昔比.这从曹丕在黄初六年"以舟师自谯循涡入淮......临江观兵,戎卒十馀万,旌旗数百里"的记载可见一斑.曹丕当时傲然赋诗说:"谁云江水广,一苇可以航",以一文弱秉性而赋出如此豪壮不亚乃父的词句,依可想见当下曹军水师盛状.可以说,即令进取不足,守成则有余.东吴断不能再走原路了.吴嘉禾元年(232),将军周贺出使辽东,返回路上被魏将田豫要击,斩贺于成山,也恰恰说明这一点.所以开拓赴辽新航路对东吴来说就成为迫在眉睫的问题.与其自己漫无目标的探索新航路,则不如跟从公孙氏跑一趟.据在下推测本次东吴使就是搭乘辽东使的返航船一行前往的.

但是对于当时分裂着的中华来说,每一个势力都想充当中华的唯一代表,在自己周围形成一个"小中华"群体,于是就招使周边邦国来访,造成"万国来朝"的局面,从而证明自己才是中国的正宗.王莽篡位的时代,都不忘记伪造几个外国使臣和进献的方物,足见外国对中国朝廷的权威多么重要.辽东威服海东,也有携外方以自雄的意义.他断绝了中国与海东的往来,自然也不会允许其他势力插手.所以东吴使者搭乘辽东船只能获得多少有用的讯息就可想而知了.事实上直到1400年后大航海时代,航海路线还是各国间互相保守的秘密.东吴使的境遇实在是可以理解的.

吴黄龙元年(229)春正月,孙权派遣了一支由将军卫温、诸葛直率领的***探险队出海寻找亶洲.夷洲.这两个海岛是自远古以来就传说的仙岛,近年来却被百姓"验明"确有其地",并且其中亶洲"传言秦始皇遣方士徐福将童男女数千人入海,求蓬莱神仙不得,徐福畏诛不敢还,遂止此洲."()其实百姓何曾验明古代神话,只不过在海外发现"新大陆",套用古名词而已.我们且不谈传说中的怪诞讹奇,却说"新大陆"据传有数万家百姓,按照中国一户五口计算,其地人口当在十万以上.可见这个人口有所夸张,但是也不应低于5万.奇妙的是,这个洲"人民时至会稽",开展贸易,但是中国人却不能到达其地,"所在绝远,不可往来"。只有遭遇大风,才能偶然漂流到对方土地.按说中国人的航海术是当时东亚一流的,怎么会有外族掌握而自己不能知的航路呢?况且如此人口繁盛而神秘的大岛,究竟是哪里呢?展阅地图,中国东面,只有济州\九州\台湾三个岛可以与之相对应.此次大探险只找到了夷洲(其实是不是先前民间传说的夷洲也不一定),亶洲因为太远,没有找到.这个"夷洲"就是现在的台湾也已经是当代学者的共识.那么台湾岛就可以排除.

在日本弘仁六年(815)编写的里,有这样的条目:

牟佐村主――――呉孙権男高の後―――――――――――――――左京诸蕃下

牟佐呉公――――呉国王子青清王の後―不见―――――――――未定雑姓大和国

茨田胜―――――呉国王、孙皓の後、富加牟枳君の後――――――河内国诸蕃

蜂田薬师――――呉主孙権王の後―――――――――――――――和泉国诸蕃

这四家都是吴国的宗族.孙权长子孙登,字子高,其后裔辗转东徙,在日本改姓身侠。身侠,一作“牟佐”,是大和国高市郡的地名,孙登后裔移居日本后,取地名为姓.这个记载无论真假,都可见东吴对倭有直接的往来.如果是真的,价值自不待言;即令有假,其为旁人冒称,那么一个前提就是吴国后裔的名分足以抬高自己身份.编撰的年代已经在东吴灭亡后五六百年,吴王后裔这样的名分居然仍是令普通人敬仰的尊贵身份.这只能解释为东吴强大的国力对倭产生重大的影响,给其人民留下深刻印象.反过来说,倘若吴国与倭没有国交,倭人了解吴国是根据后人的传言记述,那么断不会对一个早已灭亡的陌生国家的王族心存敬畏的.亦即是说,东吴到灭亡为止开通了能到达九州的航路.所以,这个有来无往的"亶洲"就只能是济州岛了.

然而,孙权探求亶洲目的又何在呢?出海探险,又为什么要派甲士多达***呢?有人认为是为了出海虏获人口.但是我们结合前文,不难发现,此次探险只与辽东使来航相差1年,又恰恰在应答使回归以后.所以综合前文推测可以进一步认为,由于前次使者并没有掌握确切的航海资料,本次出海就是为了依据使者提供的有限信息,寻找辽东至江东的航路拐点亶洲.亶洲之所以百姓有来无往,则是因为公孙氏在其上有补给点,从而封锁了情报.东吴派遣甲士随同探险就是为了夺取这个据点.这样,东吴的这次目的不明的大探海,就成为公孙氏在济州岛上有据点的有力印证.且甲士派遣多达***,我们更可以估计该据点规模之大了.然而二位将领不但迷失方向,误入歧途,无功而反,而且欺瞒虚报,企图蒙混过关,所以直接就被问斩了.

东吴的收获

日本在我国史籍上出现很早,最古老的可以追溯到山海经的记载.但是从开始,才开始对日本有了详尽的描述.此后直到宋史,对日本的纪述鲜有什么新鲜的变化.如就在下所知,到南朝宋为止,对日本的印象始终是"高骊东南大海中",而且日本的朝觐航路也仍然是从对马到半岛南岸,然后沿岸北行,只不过后半段不是航行到中国北方的辽东或者洛阳,而是沿江苏海岸南下入长江口.由此可知,三国吴时代中国绝对没有直通日本的航线.但是日本现在有大量的铜镜等考古物证,证明了东吴与倭的交流.而且前文谈到,东吴的皇族宗亲也最终逃亡到日本.这又如何解释呢?只有一种可能:东吴虽然不能直通倭地,但是却掌握了从朝鲜半岛到倭国的航线.那么,东吴必定是在朝鲜半岛寻找到了一个登陆点.可见,东吴虽然没有找到传说中的亶洲,却也非全然一无所获.当然,这个发现并不一定是在***大探海.

相对于辽阔的东海,从江东出海到达朝鲜半岛的概率远比到济州概率为高.而由于马韩当时强大的实力与对公孙氏的"亲善"态度,使得公孙氏对其并没有集中太多的注意力.这就给东吴的介入制造了机会.东吴可以利用中国传统的薄取厚予的原则换得马韩人的信任,使马韩尝到甜头,愿意协助东吴,从而与之建立外交关系.当然,这一切都是在隐瞒公孙氏的情况下开展的.马韩一仆二主,左右逢源,当时应该是有莫大的好处,但是也为日后埋下了祸根.

又一个旁证:句丽大逃亡

吴嘉禾二年(233)春三月,孙权派遣了太常张弥、执金吾许晏、将军贺达等重要官员,率领士兵七八千人,携带金宝珍货,九锡备物,浩浩荡荡的向辽东进发了.结果使团被公孙渊暗算,张弥等人被切下脑袋包好送到洛阳请赏,近万的士卒被充实边关或收没为奴,财货重宝则尽数收入内府.以友好(?)目的出使的大队人马竟顷刻间灰飞湮灭,由自己一意孤行送上绝路,这实在是让花甲之年的紫髯老汉孙权由衷的懊恼.他气的大叫,宣示要血债血偿.尚书仆射薛综等立即进谏制止.事情便也就这么过去了.

然而孙权的使团并没有全军覆没.中使秦旦、张群、杜德、黄疆四个人从玄菟郡逃脱了重重追杀,翻越川岭,披荆斩棘,终于到达了东面的句骊国.在那里他们得到了国王"宫"的救治与补给,终于带着当地土产千枚貂皮,十具鹖鸡皮,和25个随从,生还江东.

然而,这四位穷途末路的窜荒使者又是以什么途径回国的呢?

参照我们可以知道,这里的句骊国是高句丽.高句丽素居山业山野,不习水行,一贫如洗的东吴使自无船只,无法从这里出海.又不能折回辽东寻找渡口,那么,他们渡航回国的起点就只能是三韩沿海了.前文说到,当时天下各势力都对与外国交通有强烈的渴求,所以此次东吴使经过了三韩,以后吴国必然会与三韩建立外交关系.然后再以三韩为起点,开展与倭人的往来.从这个意义*,四使大逃亡不仅仅是打开了通往高句丽的窗口,更是开启了与倭韩官方往来的门户,功勋卓著.

然而事实仅限于此吗?还有一些疑点尚存.如四使脱出虎口后径直向东出走便甚为可怪.辽东远在江东之北,异国逃亡,援绝粮尽,四使者为何南辕北辙空耗其力呢?尤其逃亡途中,张群在困于膝生恶创难于行进之际,劝大家丢下自己奋前疾行说:"卿诸人宜速进道,冀有所达。"仿佛他们行进已然有了既定目标,并无遁入绝域莽原的惶然无措.可以猜测,他们是早就知道玄菟郡东的句骊国的.他们甚至还清楚的了解它于公孙氏积怨甚深,"诏言有赐为辽东所攻夺",用这种言辞蒙蔽句骊王宫.而这些情报公孙氏是不会透露给他们的,所以情报的来源就只能是东吴自己在韩半岛的情报采集站了.另外,四使在韩半岛沿海能找到足以容纳30人并能承载一定货物的船只并最终安全跨越东海回归祖国,似乎太过幸运.合理的解释是,他们在韩半岛上受到了东吴在韩半岛据点的帮助.如此可知,三韩与东吴的国交要来得更早一些,而逃亡事件只是为我们确定韩吴国交启始年代提供了一个下限.

再一个旁证:空旷的地图

魏景初二年,曹睿派遣海陆两面攻打公孙氏.其中刘昕、鲜于嗣越海平定了带方乐浪两郡,又当下封赏了三韩的臣智(较大部落首领)以邑郡和邑长的印绶,试图维护传统友谊.然而马韩似乎并不买帐.后来到了弓遵\刘茂管理乐浪带方二郡的时候,部从事吴林认为三韩是乐浪属地,辰国是中国旧民,就打算划分辰国十二国中的八国归乐浪管辖.结果因为翻译官出了点差错,又有臣智在旁边煽风点火,激的马韩国王火冒三丈,发兵攻打带方郡崎离营。结果二郡连兵反击,马韩哪里是对手,就被二郡灭亡了.

弓遵也在这次战斗中战死.

中国军队既然与马韩交战,并且深入其境,攻破了他的国都,将其灭亡,可以想象必然应该深刻了解对方的地理方位.然而犹为可笑的是,在中,虽然关于邈远的女王国邪马台的位置里数方向非常详尽,但是对三韩共七十八国的地理方位却完全没有记载.我们可以想象,当曹魏官吏绘制海东地图时,韩半岛的轮廓将十分完整准确,而其中却是一片空白......这即使是理解为中国对倭重视超过三韩,也难以完全解释.上述事实说明,即使经过战争曹魏也没有能真正控制与了解三韩.这也只能被理解为又一次信息屏蔽-----不过不是在海上-----吴人凭借在马韩的据点而控制马韩,令曹魏不能获得三韩的信服,也就无法获得三韩的确切信息.况且历来与中国是友好国家素无交战的马韩,这次何以竟至于刀兵相见?马韩罪过未深,二郡为何一定要灭亡之呢?身经数战的的常胜将郡太守一级大员弓遵又何以至于战死沙场呢?可见此次战斗亦并非为史***载那么简单,甚至也有吴国人挑唆与参与的成分.也许曹魏灭亡的"马韩"仅仅是马韩五十四国北部的一个邦国而已.事后马韩诸国中的伯济国兴起,统一诸国,就是南北朝时代强大的百济国,这是后话.

小结

总前所述,通过对古籍碎片的连缀缝合,对历史真实的查考推证,我们大略可以描绘出韩国在三国时期的外交关系.最早韩国是公孙氏的属国,公孙氏通过在州胡建立据点,掌控着从辽东到江东的航路.接着东吴通过229年到233年的探索活动,虽然没有找到亶洲,但却在朝鲜半岛西南找到了登陆点,从而也掌握了从江东到辽东的航线,并且和三韩诸倭开展了外交.马韩开始向东吴称臣,从事二主,收获巨利.洎公孙氏覆灭,东吴趁海东的势力空缺之际,牢牢掌控了三韩,令曹魏没有能力插手.甚至挑唆三韩与曹魏开战,并亲自介入了战争.马韩以一事二,最终也卷入吴魏两国在韩半岛纷争招致灭亡的命运.

*具体到达月份未见记载.但根据季节风判断,南航的时间应该是冬季;又根据翌年孙权派遣使者的时间,大略估计得出229年春的结论.此问题未关宏旨,所以在下也没有深究.

作者:伊文子秀虎来源:悠游社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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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书第一稿第一章】

第一章

高悬半空的烈阳肆无忌惮的向大地投射着毒辣锋芒,尽管还不是入伏的时节,但江淮之地一如既往的提早置入火炉之中。

林牧远眺望到前方有一片小树林,顿时从炎热煎熬中恢复了几分气力,如获珍宝一般小跑着钻进树荫之中,将身后繁重的背囊大大咧咧的扔在地上,倚着一颗树干落座下来。

在过去几天时间里,他每天都遭受着酷热天气无情的压榨,心中已经不止一次希望能像二十一世纪那样,纵然没有空调、冰镇饮料,起码也能大大方方的袒胸露怀。要知道,自己现在身上所穿着的是一件深棕色亚麻布长袍,内里还有短衫和长裤,任谁都能看得出来这绝不是大夏天合适的行装。

只是自从一年前穿越来到这个年代后,他不仅获得了一个全新的身份和一个特殊的职业,眼下更是还肩负着一项重要的使命,稍有不慎甚至会有性命之忧。正因为如此,哪怕被汗水渗透的亚麻布长袍叫人无比难受,自己也只能咬紧牙关默默承受。

取下系挂在背囊侧面已经空了大半截的水壶,林牧远强忍着一通牛饮的冲动,尽量小口的吞了一些水。清晨离开句容县时才装满的水壶,这会儿已经所剩不多,在到达此行目的地江宁之前,只怕是没地方再补充水源和食物了。

重新装好水壶的木塞,他长长的舒展了一口气,仰着身子换了一个更为舒适的姿势,眯着目光似是而非的盯着树林尽头,心头不由自主生出了些许的惆怅和感叹。自香港动身正式开始这次行程,无论是在前往上海的火轮船上,还是与往来苏沪的商队结伴同行,又或者是渡过太湖后只身一人风餐露宿,每当晚上入睡之前,他都会发自心底的感慨自己的“命运”竟是如此曲折离奇。

莫名其妙的穿越到一八五五年的香港,已经是一件让人难以置信的遭遇,而在随后几个月里的经历则可以用峰回路转来形容。就彷佛冥冥之中一切早已安排好,哪怕计划只想利用超前的知识和思维当一个不愁衣食的普通人都不能得偿所愿,偏偏要巧遇到一位姓洪的教会人员,又偏偏成为了这位洪教士的门生,还偏偏这位洪教士名叫洪仁玕。

每每感慨到这里时,林牧远都会不由自主露出一丝苦笑:“命运”真是难以捉摸!

若不是此时此刻已经身处在句容县西北郊外的某地,他是绝不会相信自己竟能只身携带着洪仁玕的密信,和一支新式的燧发火枪,前后颠簸三千余里的路途抵达江宁,或者说是现今太平天国国都天京。

即便是二十一世纪,像这样提心吊胆的千里之行只怕也绝不会容易!更别说眼下正是天平天国与清军交战正激烈的阶段,南京更名天京之后,苏沪一带早已成了军事戒严重地,可想而知此行是有何其之巨的风险。

“唉,好歹总算是熬到句容县,这里也应该算是天京的地头了。”

刚到上海那几天,上海城内便在盛传江北大营遭受太平军猛攻,清军局势岌岌可危。没过几天抵达苏州时,又听说江北大营早已失守,太平军眼下正在围攻江南大营。而就在昨天傍晚路过句容县郊,亲眼目睹数百绿营溃兵仓皇向东南撤退。不难想象太平军这会儿已经肃清天京周边的清军,按时间来推算怕是连江南大营业已告破。

林牧远绷紧了十多天的神经,总算随着这番自言自语稍微放松了一些。

仔细回想当初答应洪仁玕前往天京送信的原因,还真是有许多讽刺的意味。一部分是出于报恩,毕竟过去在香港一年的生活完全是靠洪仁玕接济;另一部分是一时脑热,总以为拥有超前的思想和意识,必然能人所不能;除此之外,也或许是受到洪仁玕宗教似鼓动的影响。

尽管他一直不愿意承认自己居然被一个古代人所洗脑,不过事到如今没必要再抱怨,此行的终点就在眼前,无论如何算是修成正果。等进了天京城,向天王洪秀全呈上洪仁玕的信函,自己肯定能在太平军中谋得一份不错的官衔,多少可以先享受一段时间的清福。

一念及此,之前忧郁的情绪去了一大半。林牧远信手将水壶放在了身旁,缓缓闭上了双眼,在脑海里构想着抵达天京之后如何展开手脚来干一番大事。连续数日的舟马劳顿和神经紧张,突然松弛下来竟有一种十分畅快的惬意,不知不觉间竟打了一个盹儿。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脆响,似乎是一根干瘪树枝折断的声音。

林牧远一下子惊醒过来,原本松弛的精神状态重新绷紧,带着狐疑和警觉的脸色连忙环顾四周。小树林一如既往的安静,接近傍晚的阳光略显绵软无力,透过树枝在地面上铺洒出一片斑斑点点,那些光点随着似有而无的威风荡漾和摇曳。

“看来刚才不止睡着了,我还做了一个梦。”

深吸了一口气,林牧远没有再多想刚才的动静,眼看时辰不早,心里惦记着最好能在天黑之前找到落脚的地方,最好直接能遇上太平军。他一边从地上爬起身来,一边顺手抓起丢在一旁的水壶。如果此时是一个有野外生存经验的人,必然会发现周边环境的异常,正是因为安静的连鸟兽声都没有,这才是有问题的地方。

就在刚刚直立起身子,正前方的一簇草丛后面突如其来一声闷响,一道黑影飞快的扑面而来。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只感到头顶“嗖”划过一阵火辣辣的劲风,一支羽箭竟然紧贴着头皮嵌入身后的树干之中。

林牧远怔怔的伸手摸了一下只有寸长头发的前额,这才意识到刚才那一箭已经刺破了一层皮,只要在稍微放低半寸,嵌进去的那可就是自己的脑门。

“我的……妈……”

哪怕过去十多天时间里,几乎每天都要面对清军哨卡、巡队的检查,他都没有像此时此刻这样恐慌害怕到极点。只有真正命悬一线时,人才会有一种在鬼门关前走上一遭的感觉。先前还在为燥热不堪的天气怨言不断,这一瞬间却已然吓出了一身冷汗。

本能的就要转身向后逃跑,冷不防草丛中又传出“嗖”的一声,第二支箭正中原本拧在手中的水壶上。林牧远情急之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水壶脱手歪在一旁,插着箭杆子的地方汣汣漏着水。

变故发生的实在太突然,他再也顾不上其他一切,一边止不住的惊呼,一边连滚带爬的赶紧往相反方向逃窜,心里还懊恼着眼看就到天京,却偏偏在临门一脚之际遇到这档子事。使出全身力气在地上毫无章法的爬行了一段距离,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准备直起身子改爬为跑,就在这时,眼前的几颗大树后面突然闪出几个人影。他还没有看清楚这些人的样子,几把明晃晃的大刀已经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不……不要杀我,我……我是信义会的传教士……”慌乱之中,他几乎不假思索的脱口喊出了自己的身份。一路到此,不管遇到什么样的人或事,传教士的身份多多少少都能提供一定保障。眼下自然而然便成了一根救命稻草。

身后传来一阵响动,远处甚至还有马蹄声和马嘶声。

一刻钟之前还是平静如常的一片小树林,转眼之间竟然出现了一大队全副武装的人。

林牧远缩着身子抱着头,不过仍然鼓起勇气向周围看了一眼。只见这些毫无征兆就仿佛是凭空变出来的人,清一色皆是白色长衣长裤劲装打扮,上衣外面全部套着一件背心似的土色小褂,头上也统一带着深黄色的风巾帽。在树林外围还有一些正在靠拢过来的骑兵,所有坐下马匹亦是标准的通体乌黑。

单单从着装样式上便能一眼分辨出,这显然并不是一支清军。只瞬间的思索,不用多猜也能知道这必然是一支太平军。

大致看清楚周围的情形之后,他稍微稳定了几分心绪,暗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随即直起身子赶紧解释道:“诸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这只是一场误会……”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并且连最关键的话都还没说出口,很快又陷入了一阵惊愕。

万万没有想到,无论是正拿着刀架住自己脖子的几个太平军兵士,还是从四面八方正围过来的人,甚至连那些在外围游走的骑兵,居然全部都是女人。当然,他很清楚历史上太平军确实是有女营的军事编制,本不应该为此大惊小怪,不过一则这种编制很少,二则能上战场的女子基本上都是五大三粗,三则几乎罕有军官。

眼前这些太平军女兵大多都有一副好身段,一眼望去相貌也算清秀;此外人人携刀带弓,还配备毛色一致的战马,足见装备精良;更重要的一点是,所有人都戴着黄色风巾帽。

做为一个近代历史爱好者,他对太平天国这段历史有过深刻研究,早先还曾为某些影视作品中太平军自上而下全部头戴黄风巾帽吐槽不已,因为历史上太平军只有部分高级将领才有资格佩戴这样的头饰。要知道太平军可不是东汉末年的黄巾军!

正是因为有这些考虑,一时半会儿实在无从断定这些女兵究竟什么来头。

林牧远定睛仔细打量了一番离自己最近的持刀女兵,尽管三人都被长衫长裤包裹的严实,但从脸颊、脖颈处可以看出肤色只是稍有沉红并不算太黑,显然不曾长久在外奔波。

不仅如此,这三位女兵的样貌皆算得上有姿色,配合一身劲装和威严的神色,更有一种刚中带柔的性感。尤其是最左边的一人,目测年龄不过十八九,清瘦细致的脸庞,上下紧扎的衣饰凸显出曼妙的身段,当真有两三分气质可言。引得林牧远即便是在如此危急的时刻,都情不自禁多看了几眼。

“淫贼,你在往哪里看!”

女兵们不明白这个衣着奇怪的男人为什么话到一半突然戛止,本来还在等待着对方把话说完,却渐渐发现这个男人的眼神越来越诡异。最左边的年轻女兵见林牧远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不由脸颊发烫,心头也烧起一股怒火,大声斥骂一声之后,抡起手中长刀的刀身,狠狠地向其脑袋上抽了一下。

“啊!女侠……息怒,我不是淫贼,我真不是淫贼。”林牧远硬生生的挨了一下,脑袋上顿时浮现出一道红肿的痕迹,他再次缩起身子双手抱头,急急忙忙的辩解道,“我,我只是没见过女人披坚执锐,所以才感到惊奇,仅此而已,绝无冒犯之意。”

“看你这怪里怪气的穿着打扮,又这般油腔滑调,你必是清妖派来的细作。”

“赶紧从实招来!”

两个女兵一边厉声斥问,一边将贴着林牧远脖子的刀更压紧了一些。

冰冷的刀刃传递着刺骨的寒冷,林牧远感到自己流出的汗水几乎都快要结成冰疙瘩,他强撑着底气,两只手指着自己的长袍,故作郑重的说道:“诸位姐姐……女侠,早先我已经说过了,我是信义会的传教士,从香港来,这身是我们信义会的教袍。另外在下也绝不是清妖,相反在下此行正是要前往天京面见洪天王,转交家师洪益谦先生的信函。”

眼前的女兵面面相觑,正中间个子较高的一人面色不改,冷声说道:“满口胡言,天王岂是想见就能见。你是中国人,却做洋教的传教士,简直是丢人现眼。”

林牧远哭笑不得,虽然拜上帝教与基督教有很多出入,但洪秀全等人创立拜上帝教也是受到基督教的影响,多少能算是一脉同出,怎么可以反过来贬低基督教?不过剑拔弩张之际,他可没心思去向这些太平军女兵阐述宗教起源,只好继续说道:“这位女侠……”

“什么女侠,我们都是天国圣兵!”

“呃,那好吧,这位圣兵,我家师洪益谦先生是天王的弟弟。你们或许不认识他,不过只要你们能带我去天京,将家师的信函转交到天王手里,天王自然会明白一切缘由。”林牧远改变了语气,既显得十分诚恳又不乏一丝不苟。

一听到“天王的弟弟”这句话,几个女兵先是微微怔了怔,随即脸上又露出讥讽之色,她们自然不清楚林牧远口中的“洪益谦”是何许人,不过纵然真有此人,也绝不可能单凭眼前这个陌路人简单几句话就信以为真,倒是林牧远装出一副像模像样的样子当真叫人好笑。

“你当我们都是傻子吗?你若是天王弟弟的徒弟,怎么还会在脑袋上留着清妖的秽物。分明就是招摇撞骗。”

“看来,不给你一点厉害,你还真不会说实话了。”高个子女兵阴沉着说道,说罢,举起手中的长刀作势要砍向林牧远的肩头。

“且慢,且慢,你们口口声声自称圣兵,怎么一点都不讲道理,说砍人就砍人?就算我说的是假话,你们也得先证明我说的是假话。更何况,如果我说的是真话,你们这么对待我,今后如何向天王交代。”眼看这刀落下来铁定要见血,林牧远忍不住大呼小叫说出一通道理来。他历经千辛万苦行程三千里来到这里,一路上既然能够应付清军重重检查,自然也早就预料到与太平军见面时的种种情况,这番话便是早就在心中预想好了的。

挥舞着的长刀应声止住,女兵们不得不承认林牧远的这番话当真是切中要害,无论真假与否,现在都没有一个准信。对方偏偏一下子就跟天王扯上关系,正所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所言属实,她们又该如何向天王交代?

不光是持刀架着林牧远三个女兵们露出疑虑之色,邻近夫人其他女兵也都陷入了一阵犹豫,或沉思或左右交耳低声议论。

林牧远稍微松了一口气,心中暗叹幸亏自己早有准备。正当他打算继续解释并且取出信函进一步证实身份,这时,身后却忽然传来一个冰冷却不失清脆的声音:“你叫什么名字?”

只听这问话的口吻,还以为是一个上了年纪且有威望的人物,然而当林牧远转过身来看去时,却发现说话的人竟然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少女,甚至都不能称之为少女,一眼看去对方的年龄不足十五岁,小小的胸脯尚未完全发育,俨然就是一个小萝莉。不过这个小萝莉的穿着打扮与其他女兵大相径庭,长衫外并不是一个简单的背心,而是一件修饰精美的皮甲,头上戴着也不是风巾帽,仅仅是用一条红巾简单包裹,露出一截齐肩的小马尾。

少女一手扶着系挂在腰间的短剑剑柄,另一只手提着一柄长弓,搭配着紧身皮甲颇显出一番英姿,只可惜她的身材太过娇小,个头也不高,仍然难掩一种“小大人”般的可爱淘气。林牧远注意到其他女兵多是将长弓背负在肩上或放置在马背上,唯独她将长弓倒提在手,隐隐约约意识到之前在草丛放箭的人应该就是这个小孩女。

在小萝莉身后还跟着两个女兵,其中一个女兵正拧着林牧远的行囊,行囊正中已经被破开一道口子,许多衣物裸露在外;另一个女兵端着一支火枪,正是早先一直藏在行囊中的燧发火枪。可见就在刚才行囊已经被彻底搜查了一遍。

“在下林牧远,信义会教徒。”

林牧远摆出一副书生模样,故意用文绉绉的语气回答道。

等到小萝莉与另外两个女兵走近时,之前围着林牧远的众女兵纷纷下意识的后退半步,齐齐放下手中的兵刃,尽皆换上一副恭恭敬敬的姿态。

林牧远从眼角瞥见了这一幕,心头不由自主暗暗吃了一紧:难道这小丫头片子竟然她们的头,这也太过夸张了吧?

“你刚才说是从香港来,我且不问你这一路走来如何能够毫发无损,你说你师傅洪益谦是天王的弟弟,洪益谦可是他的本名?”小女孩在林牧远面前站定,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盯视着林牧远,说话时的语气十分低沉,低沉中透着一股冰冷。

在林牧远看来,如果少女不开口说话,清丽柔和的容貌加上细细的马尾辫,必然是一个十足萝莉般可爱的女孩儿。可就是这低沉冰冷近乎阴郁的说话方式,完全不应该出现在这样年龄段的人身上,更何况还是一个女孩!

“家师姓洪,讳仁玕,字益谦。”虽然心中错愕,他还是沉着气回答。

“仁伯伯我是认识的,也听说他人现在确实是在香港。”小萝莉面不改色,语气彷佛定格一般还是那样冰冷阴沉,就彷佛是一件没有感情思想的机械。

“哦,太好了,总算有人认识家师……呃,等等,你刚才称家师为仁伯伯,你还见过他?莫非说你是天国国宗?”林牧远反应过来,立刻吃疑的追问道。

林牧远真正是有苦说不出,他原本是将两封信分开放置,怎知苏松太道道台的介绍信会莫名其妙钻进这本《道德经》里面,更不巧的偏偏还是在这个时候掉落出来,全然让一桩简单的事,一下子徒增许多无谓的麻烦。

少女之前只是一副冰冷漠然的表情,只一转眼间竟爆发出一股惊人的怒恨气息,纵然还是那样清丽可人的脸庞,却让人再也找不到哪怕一丁点阴柔。她并没有打算一剑刺死林牧远,然则紧握短剑的手十分用力,剑尖已经刺破了林牧远的外袍内衣,扎进血肉之中。

这点疼痛对于林牧远来说自然不算什么,但在这一刹那他心中终于有了一种觉悟,总算明白眼前这个小萝莉与常人最大的不同之处,不是少了天真烂漫,也不是一味的冷漠阴沉,而是在冷漠阴沉背后永远挥之不去的“戾气”。

实在难以想象,究竟要经历什么样可怕的遭遇,才会使得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变得有如此这般骇人的戾气。

不过眼下处在刀剑加身的境地,他可没有那么多心思去考虑其他,只是一想到这些太平天国的女兵蛮不讲理,即便是寄予希望能冷静处理问题的小萝莉监军,这会儿也近乎丧失理智似的变成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心中岂能不感到失望?

“哼,你若真认为我是细作,那就杀了我好了。清妖还真是会安排细作,还没进到天京就被一群小娘们识破。”愤怒的情绪在这一刻占了上风,哪怕林牧远仍然很怕抵在胸口的短剑会深扎进去,但在这会儿却有一种不吐不快的冲动。

“你说谁是小娘们!”小萝莉眼中带火,猛然出手拧住了林牧远的辫子,握剑的手更加用力挺进了一分。

“我说的就是你们,事情都还没弄明白,只知道喊打喊杀!是,那确实是上海道台签署的介绍信,但是你把全文都看完了吗?怕是你根本就认不得几个字,恰恰就认得一个苏松太道。告诉你,这介绍信是信义会牧师何理士先生利用瑞士国身份,费了许多口舌才请动上海道台开出这封信。我若不是因为有这封信,怎么可能穿过重重哨卡来到这里?”林牧远热血涌上心头,索性什么都不管,发泄般一通嘶吼。

小萝莉脸色有几分涨红,小小的胸脯起伏不定,俨然就像是一座快要爆发的小火山。

她用力拽着林牧远的辫子,本来个子没有林牧远的高,竟硬生生将林牧远拉扯的弯下腰。随即又举起手中的短剑,用剑柄用力的在林牧远的额头上敲了两下。一边敲打着,一边咬牙切齿的怒道:“叫你小娘们,叫你不认得字,叫你瞧不起人!”

林牧远吃疼的龇牙咧嘴,一个大老爷们岂能让你一个小不点女孩欺负,心中憋屈的情绪一下子爆发出来。他挥起双手挣扎,企图反抓住小萝莉正在施暴的双手。可才刚刚有所动作,周围几个女兵一拥而上,擒住了他的双手直接摁到在地上。

“仗势欺人,好,你们杀了我吧,我绝不会求饶。就当我林牧远有眼无珠,什么口口声声说天下一家、同享太平,都是胡话,你们就是一群不讲道理的野蛮人。亏家师让我精修火器,历经千辛万苦赶到天京助你们一臂之力。真是失望,真是瞎了眼。”

即便被好几个人压倒在地上,林牧远还是不肯轻易就范,一边发自肺腑的痛批,一边不顾一切的扭动身子想要挣脱缚制。

小萝莉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又听见林牧远发狂似的不逊之言,一时间杀意顿气。

不过即便如此,她也并没有立刻下手,只是用杀气腾腾的目光狠狠盯着被压在地上的林牧远,捏着短剑的小手因为用力过度而隐隐抖动。

“大人且先息怒,这里……好像真有一封信。”

就在这时,先前骂过林牧远是“淫贼”漂亮女兵从地上拾起了《道德经》,并将书页翻倒缝制信函的那一面,双手递到小萝莉的面前。

小萝莉气呼呼的接过《道德经》,却只是随意的看了一眼,继而交回到那女兵手里。

“收好,等回去后再辨真伪。”她胸口虽然还在起伏,但语气却恢复了正常的冰冷状态。

林牧远自然是听到对方所说的话,意识到这个暴力的小丫头姑且算是相信自己。不过即便如此他也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只觉得被太平军女兵这一番暴打,心头的恶气无论如何都平复不下来。只是事到如今,哪怕再感到失望也没有其他办法,既然上了这条船必然是要继续向前看,半途跳船绝不是明智之举。

“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吗?”他喘着粗气,一字一顿的说道,说话时的语气不再像之前那么发狂冲动,但也充满了难以掩饰的愤恨。

擒着林牧远的几个女兵有些拿不到主意,不过下意识的减轻了一些手上的力道。

“先将他捆起来。”就在林牧远准备站起身来时,少女监军冷冷的开口下达命令。

女兵们先是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迅速的照办。

眼看目的地天京就在眼前,偏偏却要原路折返,这种心情可想而知有多么膈应。

林牧远原本以为在返回句容的途中,这种膈应的心情将会成为自己最头疼的一件事。可是队伍才出发没多久,他很快意识到什么膈应什么心情都是其次,这些女兵们人人配有坐骑,只不过没有一个人愿意与自己同乘,不仅如此,自己还得被人牵着绳子跟在马屁股后面小跑。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牵着绳子的人是之前聊过话的那位漂亮女兵,在林牧远看来,也只有对方算得上通情达理。整个行程当中漂亮女兵都没有太过刁难,时不时会放慢马速,让林牧远有足够的时间缓一缓气。

然而即便如此,对于林牧远来说也不会有任何欣慰之意,若是还有力气来反抗或者抱怨,他一定会不遗余力的来付出行动,只是如此这般奔波才行了一半的路途,便已经让自己完全丧失了任何开口的欲望,脑子中唯一念想着的就是尽可能保存气力,否则只会让精神和肉体上更加遭罪、更加难过。

再次来到句容县时,天色已经完全入黑。

女兵们没有轻易进城,先在郊外一处荒废不久的村庄上落脚。清军军纪废弛人所皆知,即便军令在身都能做出种种恶行,更别说兵败溃逃之际顺手捞上一笔。县城附近的穷苦老百姓要么倾家荡产沦为流民,要么举家迁徙逃离苦境,又或者一怒之下投奔长毛。

随后,小萝莉监军有条不紊的一番安排,分派出几名斥候悄然摸索到县城外围打探情况。纵然江南大营已被太平军一举攻破,但清军在镇江、广德、燕子矶附近仍有残余驻部,再加上江南大营败溃下来的清军兵士仍有万余之众,即便全部撤退也需要一段时间。

第四章

暂时安顿李文成、张明汉二人在营中住下,李开芳与众人部下仍聚在农舍之中。

李文成今日带来的消息实在过于重要,不过同时又制造了一系列新的问题。

按照李文成的意思,似乎一切都必须按照他的意思来行事,两天之后无论如何都必须采取行动,如若错失了这次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北伐军势必会困死沧州。或许其他将领会感同身受,但对李开芳来说,李文成的突围计划一切都好,偏偏正是这种强势的态度,在他心中留下了一道似无而有的坎儿。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很倾向李文成的这次计划的。从李文成的谈吞不难看出,对方绝非是一个庸才,既然制订好这一套详细的突围计划,那一定是做足了周全准备。至于事先未经过任何商议擅自做出计划,或许可以归结为非常时期行非常手段。

“丞相,退一万步来说,我们也不熟悉这厮的底细,就算他带来的消息都是真的,可突围终归是一件大事,才两天的时间连准备都不够。再说了,难不成真不去通知林丞相那边,这不等于出卖了林丞相吗?”

罗大牛显得有几分不甘心,做为一个地地道道农民出身,他一向很讨厌那些喜欢卖弄显摆的读书人,尤其是天王早已制订毁学宫、禁孔学的规定,哪怕李文成能似诸葛亮那般推演天文,到底也只是一个腐儒而已。

“别胡说。静海县城那边的情况与我们独流镇这边大有不同,林丞相兵力充足,又占据坚城,要比我们更容易据守。正如李文成所言,我部若能顺利突围,必能牵动清妖的防线,到时候林丞相要想脱身也会容易得多。”李开芳认真的说道。

他并非贪生怕死,一味的只求先让自己这一路人马先行脱身,而是从一个指挥者的角度认真进行了一番思考。事实就是如此,林凤祥部所在位置靠北,没办法第一时间赶到独流镇会合。而从整体的突围计划而言,林凤祥部继续留守只会对大局更有利。如果为了谋求两路人马会合而耽误了最佳突围的时机,不仅会让李文成的六百奇兵承担更多的风险,甚至还有可能因为缺乏必要的掩护而导致突围作战不利。

“那,咱们真的就按照那小子的话来安排吗?”罗大牛再次确定的问道。

李开芳自认自己向来不会婆婆妈妈,但是在回答之前他还是再三思量了一阵。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当断则断。不过,我现在最担心的不是时间短促,而是无论如何都要提前向林丞相支会一声,要知道,那个人尚且还在静海县城内,无论如何也要保证那个人的安全。”

“丞相,刚才那个张明汉都已经说漏嘴了,此次带队援军的人选是东王亲自拟定,若不是因为用人不当,援军也不至于在临清败的一塌糊涂。都这个时候了,还理会那个人作甚?若有什么闪失,要怪就怪东王咎由自取。”罗大牛义愤填膺的说道。

一番话说出口,在场其他几名亲信将领也都点头附和,但依然有个别几人沉默不语。

李开芳突然转过身来,狠狠的瞪了罗大牛一眼,原本忧郁的脸色瞬间变得雷霆震怒。

纵然是粗犷如斯的罗大牛顿时也吓了一跳,意识到自己刚才说错了话,赶紧噤声不语。

“总之,我意已决,明日派人前往县城通传此事,让林丞相先有一个准备。我部立刻着手安排突围部署。其他闲言碎语休要再提。”李开芳冷冷的下达了命令,此时他没有发怒反而更让人感到可怕。

与此同时,独流镇向北一条短街尽头,这里的几座民宅早已被征用成兵营。靠前的一座小宅院偏屋里,李文成刚刚用热水洗过一把脸,在这样窘迫的环境之下,一盆热水可谓是仅有的奢侈。用衣袖擦了一把脸,他转身来到空荡荡的屋子中间,这里仅剩下两张残破松动的小板凳,张明汉正脸色凝重的坐在其中一张小板凳上。

“先生,李丞相他的会相信咱们吗?这么大的事,单凭几句话,怕是少了一些谱。”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相信李丞相是开明之人,必会洞悉其中关键。”李文成一如既往显得很冷静,冥冥之中便显出了一种说话的底气。

“但愿如先生所言,此次兄弟们能否全身而退,全仰仗先生了。”张明汉由衷的说道。

他打心底对李文成是钦佩的,临清一败全军溃散,正是群龙无首身陷绝境的时刻,若不是李文成挺身而出领导兄弟们突围,自己另外数百兄弟岂能苟活到今天?

援军动身北上之初,他身为曾立昌的头领侍卫,一开始确实也没有正眼瞧过李文成这个账前听参。不过随着战事越来越激烈,李文成向曾立昌屡屡进言,每次几乎都说中要害,可偏偏曾立昌不肯接纳。久而久之,自己也渐渐转变了对其的印象。

直到临清惨败的当天,他亲眼目睹李文成乘马提刀,一边亲身陷阵,一边指挥突围。实不曾料到平日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在那一刻竟变成了一位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自此之后,他发自肺腑的感叹人不可貌相。

“明日你先回关家屯,届时冲锋陷阵少不了你这个老手。”李文成忽然说道。

“难道先生你要留在这里?”张明汉有些奇怪的问道。

“没错。既然行动部署已经全部安排妥当,只要遵照这个计划行事相信不会有什么大的差池,有没有我坐镇指挥都一样。我之所以要留下来,还是担心李丞相的部属之中会有人不信任,凡事以大局为重,以免因小失大。”李文成轻描淡写的解释道。

他早就看出来,连李开芳这样英明的领袖都有几许猜疑,更何况那些农民出身的大将。万一李开芳这些手下闹情绪,关键时候必会连累大局。

“可是先生……”张明汉似乎还要再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时又觉得无话可说。

“我意已决,你也毋须再赘言。只要是为大局着想,其他一切都可暂时放下。”李文成很是坚决的说道。

当晚,独流镇上下便开始为突围着手准备。

李开芳的命令并没有立刻传达到麾下各部,而是选择性的优先通知部分中高级将领,以及如今还保持着最佳战斗力的几营生力军。他深知突围行动需要尽可能做到保密,一方面是要杜绝敌军提前洞悉,另外一方面也是为了避免内部军心混乱。

经过长达数月的困守作战,伤兵与日俱增,到今天已经成了相当的负担。

纵然他从没有打算放弃这些并肩作战的兄弟,但整个突围部署太过仓促,难保那些行动不便的伤兵会胡思乱想,引起不必要的动乱。

整整一夜,驻守独流镇的太平军七个大营都在紧锣密鼓的进行着调动,表面上似乎并没有太多波澜,然而汹涌的暗流却隐藏在平静的背后。仅剩的粮草物资最先被集中打包;担任主力的两个大营则遵照吩咐派出大量探马,专门对突围路线进行详细勘测;东南方向刚刚经历一场恶斗,这会儿也开始调整防守阵势,抢修阵地缺口,加固原有据点。

统计近七千人的部队,在浓稠潮湿的夜幕掩护之下有条不紊的忙碌着。

对于太平军兵士们而言,近半年困兽犹斗的状态实在不好过,军粮一天比一天匮乏任谁都清楚,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豁出去拼上一把。所以此次做出突围的决定,哪怕显得很突然,多多少少也起到了一定振奋人心的作用。

第五章

次日一早,李文成、张明汉先来到李开芳的中军营,也即是昨日见面的农舍。

见到李开芳时,一眼便看见对方双眼通红、眼圈浮肿,似乎一夜未曾合眼,不过却还是显得很有精力,正在与另外两司马布置突围时殿后的任务。

略等片刻,待到李开芳忙完手头的军务之后,这才接见李、张二人。

事实上早从昨天晚上镇上的动静,李文成已经看出李开芳总算是下定了决心,也不枉自己冒着极大的风险,又费神费力策划这次接应北伐军突围的计划。他没有急着了解李开芳的具体安排,倒是先告知今日会让张明汉返回关家屯,希望北伐军这边最好也派出两、三名联络人,方便后天突围时能够更好的接应。

“如此说来,李兄弟你要留在这里,与我们一起突围?”听完李文成的话,李开芳很奇怪的问道。

“是的。在下不过区区听参,无非纸上谈兵,尽绵薄之力罢了。关家屯的兄弟们终归离不了明汉兄弟的指挥,有明汉兄弟坐镇,必能万无一失。”李文成很客气的说道。

李开芳没有多想,一则他相信李文成这么安排一定有其目的,二则对方自动请缨更诚信,三则还能确保有关大雾预言的军法承诺。除此之外,他也考虑到李文成是太平军中少有的读书人,又富有真才实干,若能招揽到自己身边绝非是坏事。

“既然是李兄弟的意思,那就这么定下来。我立刻安排两名得力之人,随张兄弟一同潜回关家屯。不过在此之前倒是需要与李兄弟、张兄弟你们确定一件事,若是后天组织突围,具体在什么时候?”身为常年带兵的军事将领,李开芳自是不会放过任何可用的细节。

“大雾起,以西南火光为信。届时我部弟兄必会潜袭王口到双塘的清妖营地,尽可能纵火烧营。王口、双塘据此只有十余里地,并无高山深林,此处定能看到火烟。”李文成说道。

“我明白了,火光信号之前,我部只能按兵不动。”李开芳似有隐语的说道。

李文成没有再接对方的话,李开芳心中所顾虑的东西,他早先就预料到了,一切累言赘语都无意义,待到突围当天一切便能烟消云散。

晌午,独流镇的太平军方才开始分配今日的第一餐。李开芳为人严谨清明,每日所安排的吃食一定上下一致,绝无任何特例。就连他本人也是一块不大的馒头,外加一碗清可见底的菜根扮米汤。

吃过晌午饭,李开芳叫来前日曾去过关家屯的赵安,又安排自己的亲卫长王景升,二人随同张明汉一起绕道离开独流镇前往关家屯。临行前,李文成将自己一身清军打扮的装束与王景升做了交换,又专门梳了一条辫子出来,以此掩人耳目。

送走张明汉三人,李文成随李开芳回到中军营,他察觉到李开芳脸色有些许凝重。

不管李开芳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李文成其实隐约也能感同身受。他与北伐军前后接触不过三五天,之前张明汉初来联络时并没有透露太多的情况,自己亲来会晤则直接带来一次突围计划,想来这一切太过突然。

就算抛开突围计划可靠与否,来来回回派人乔装打扮穿行独流镇和关家屯,同样存在许多风险,一旦有人不幸被识破,导致突围计划败露,接下来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李文成虽能有这样的感受,但打心底里并没有太多顾虑,过去一段时间早已将西南方向的清兵摸透,连六百人都能潜伏在清兵眼皮底下,可见整体防线的涣散。当然,他也做好相应的预防,无论是谁失手被擒,关家屯那边都有新的代替者。在清妖刑讯拷问出情报之前,突围行动业已应该展开,到时候一切依然在计划之内。

不过,他宁可相信这些人不会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