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她隨著夏荷來到東廂房。一路上,連詩玨不住地往夏荷臉上看,因為她覺得夏荷這張臉十分熟悉。過了片刻,連詩玨終於忍耐不住,道:“夏荷姑娘,你好麵善,你我在哪裏見過嗎?”
夏荷“格格”嬌笑,道:“我肯定從沒見過你。不過咱們少爺這隻促狹鬼最喜歡變作我的模樣在外麵招搖撞騙,一會兒自稱‘瑤兒’,一會兒自稱‘小白’。”
連詩玨這才想起,夏荷的麵容的確像極了那個與她一道在餘杭妓院內相識的“瑤兒”。隻是那“瑤兒”雙目靈動,似乎老是在打什麽鬼主意,麵前這個夏荷的臉上,則有幾分妖冶之氣。她不由自言自語:“這人怎這麽喜歡胡鬧?”
夏荷道:“老爺夫人在世時,有時候因為一些事情要責罰我們,少爺也會變作我們去領受。後來老爺夫人去世了,少爺在泥梨洲上學道也很少回來,我們倒也自由自在。不過受過少爺好處的人都記得他,盼望他早點回來,沒想到……”說著眼眶一紅。
說著,廂房已到,隻見裏麵備下了熱氣騰騰的澡盆,和一套換洗的衣服。夏荷道:“連小姐,你先沐浴一下,換套衣服。沐浴完了稍等一會兒,馬上就有好吃的了。”說著,微笑著退了出去。
連詩玨此刻身上衣服沾染了許多樹枝、樹葉,還有血跡,女子都生性愛潔,當下脫了衣服仔細洗漱,又換上了新衣服。這套新衣服乃是絲綢所製,華貴堂皇,連詩玨穿了在鏡子前一照,幾乎有些不認識自己:“這樣子卻像一個大戶人家的小姐一般。”
未幾有人送來飲食。連詩玨用隨身所帶銀針試探,確定無毒才放心食用。吃完之後,隻覺得睡意陣陣襲來,當下斜依在床上打起了瞌睡,隻是配劍並不離身。
睡夢中,她又做起了在無邪林中的那個夢來——李濟滄忽然找到她,說要將掌門寶座讓出,他二人重歸於好,喜結連理。隻是新婚酒宴上,有人來攪局,她大怒之下與那人鬥法大戰。
這一次,她看清了與她大戰那人的模樣——卻不是張笑天又是誰了?她大驚之下拚命催動法術,試圖將張笑天殺死。張笑天起先還笑嘻嘻地與連詩玨對戰,後來卻說:“你想我死?我便死給你看。”說著就停下手來,任由連詩玨一劍刺入他胸膛。連詩玨大吃一驚,收劍緩緩回頭,卻見李濟滄以及前來賀禮的賓客都已不在。
一時間,她隻覺得在天地間孑然一身,孤獨無比。
就在這時,隻聽有人輕喚:“連姐姐,連姐姐。”
連詩玨猛然驚醒,隻見文詩白站在床邊,笑盈盈地看著自己。
連詩玨翻身坐起,道:“師妹,你莫非是魔道中人麽?這裏莫非是魔道的據點?”
文詩白“咯咯”一笑,道:“你隨我來,我找個好地方告訴你,好不好?”說著,文詩白拉著連詩玨的手就往外走去。
二人出了廂房,一直向東,未幾便到了莊子的邊緣,也就是整座避濁島的邊緣。這裏伸出一條石橋,向浩瀚飄渺的明波湖湖心而去。文詩白拉著連詩玨走上石橋,走了許久,石橋下一開始是閃著亮光的湖水,後來便是一大片荷花,還傳來蛙鳴蟬叫之聲。
過了一會兒,二人過了石橋,來到一座平台之上。這方形平台高出水麵僅僅數寸,周邊被大量荷花包裹掩映,遠遠地可以看到餘杭的城牆。平台中心是一座亭子,亭子上麵的匾額寫著“漱芳”二字。亭子中間擺著石凳石桌,石桌上放著熱氣騰騰的小菜。
而那隻玄天明鶴,就站在“漱芳亭”外,時不時仰天而嘯。
文詩白將連詩玨拉到石凳上坐下,自己也在一旁陪坐,說道:“連姐姐,今日咱們姐妹喝酒敘舊。你有何不明白但講不妨,妹妹能說的一定說。”
連詩玨見石桌上放的,乃是蓴菜湯、蓴羹鱸膾、龍井蝦仁、炸響鈴和醬鴨。文詩白道:“這些菜還配姐姐的胃口麽?”連詩玨歎道:“沒想到數年已過,我愛吃些什麽你還記得。”文詩白笑道:“哪裏是我記得,分明是‘瑤兒’記得。”連詩玨一愣,想起她所認識的“瑤兒”就是張笑天變化而成,臉上不由一紅。
文詩白又將酒壺中的酒給連詩玨倒了一杯,道:“餘杭這裏的女兒紅、花雕、古越龍山都是很好的酒,可‘瑤兒’說你不喜歡喝黃酒,我便讓下人打來了燒酒。來,連姐姐,我先喝一杯。”
說著,文詩白將杯中白酒一飲而盡。連詩玨也立時喝了一杯,隻覺得一股灼熱無比的酒液穿喉而過,似乎在食管上重重割了一刀,不由得說道:“好酒!帶勁!”
當初二人在壁潤山上時,也時常對月小酌。隻是如今換了一幅場景,連詩玨隻覺得恍如隔世。此刻月明星稀,微風徐徐,荷葉搖擺、水波淩淩,恍如仙境。但連詩玨心中卻是忐忑不安。她冷冷地道:“文妹妹,謝你款待。隻不過你似乎和張笑天走得很近,莫非是她手下,是魔道中人?若是如此,待會兒你我或有一場搏鬥。”
文詩白笑道:“哦喲,我從來是打不過你的。你手下留情,給我個全屍好不好?”說著,她手向空中一指,白如溫玉的指尖放出一束煙火。
連詩玨暗道:“這定是一個信號,伏兵即將四起。”當下催動劍訣,背上的寶劍“鏘”的一聲飛出,劍尖對著文詩白。
哪知伏兵一個不見,卻隻聽見一陣綿密的“鏘鏘”之聲,如同銅鈴敲擊,悅耳動聽。連詩玨循聲望去,隻看見餘杭城內一片銀光緩緩升騰而起,她仔細一看,居然是無數亮閃閃的銀劍在與銀戟對戰。
再一細看,隻見那些銀劍、銀戟每一支,每一把都被一個人手持,這些人多是衣袂飄飄,容貌俊美,宛如仙子一般,持劍者全身白衣、持槍者全身綠衣,在空中不斷變化著陣型,相互攻伐。隻是他們攻伐所用的招式優美秀麗,並不是戰場上搏命打殺的架勢,而是如同舞蹈一般。
這場景壯觀已極,看得連詩玨大聲叫好,接連喝了兩杯燒酒。
“鏘鏘”之聲越來越響,終於驚動了餘杭城頭上的涼朝守軍。凉軍呼喝叫罵聲中,紛紛向上頭射箭。那些在空中舞劍舞槍之人被射中之後,身形會如同一朵雲彩般四散,但隨即又聚攏起來,恢複原狀。
連詩玨暗自歎道:“這是一種偽兵的法術啊,可以創造出幻影拿著槍與劍與敵人對戰。不過這種法術華而不實,已經很少有人用。且這麽大規模的‘偽兵’之術,要花費多少資材和人力?”她自幼尚武,最喜歡看這種如同殺伐攻占般的表演,但如此壯觀的表演卻還是首度得觀,當下她看得呆了。
過了一炷香時間,隻聽文詩白笑道:“連姐姐,該停了吧?給你表演的人再演下去要吐血了哦。”連詩玨一愣,道:“專門為我演的?”
文詩白道:“是啊,一年前,你不是對‘瑤兒’說,你喜歡偽兵術,雖然華而不實,卻壯觀帶勁。‘瑤兒’是不是對你說,你這輩子一定會看到最最壯觀的‘偽兵’術的表演?”
連詩玨暗道:“他居然還記得。”
文詩白說著,纖纖玉手再度向空中一指,白如溫玉的指尖放出一束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