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水仙歎道:“不錯。他早就說要出海尋找傳說中的泥梨洲,學成霸道的法術。老爺、太太就是不許,為此還用家法罰他。但老爺、太太死得太早,他們一死,就沒人管得住他了。他這一去就是八、九年,毫無音訊。直到六年前,他突然回來,不但長高了,法術也大為精進,我們都為他高興。
“他說他已經是泥梨洲魔道的護法,要挑選幾個人去幫他。他讓我去東蓬萊洲,加入他們的死對頭——獵龍堂門下,將獵龍堂的消息向魔道稟告。我受老爺、太太養育之恩,少爺的指令,我哪有不聽的道理?”
連詩玨歎道:“你初來獵龍堂時,是個伶俐活潑的小姑娘,人見人愛,看上去單純無邪。原來,你卻是張笑天的走卒。”
文水仙道:“連姐姐,我也知道我這件事對不起你們,但當初我被父母遺棄,在野外幾乎餓死,若不是避濁山莊收留,哪有我的命在?是以這件事,我不後悔。”
連詩玨道:“那你在壁潤山上都幹了些什麽壞事?你既然已經承認是張笑天派來的臥底,就也無須隱瞞了。”
文水仙道:“我隻是隔三差五將在獵龍堂中的一些見聞寫成密信,用飛鴿傳遞出去。少爺也有時會送信鴿給我,告訴我要探查些什麽消息。我是一個沒什麽本事的弱女子,隻會將師兄弟們的一些傳言和自己的所見所聞傳給少爺。本來,我就跟少爺說,這種間諜我實在當不來,少爺也答應我可以回避濁山莊。哪知道我會和那冤家生出一段孽緣。”
連詩玨問道:“你是說何濟海吧?”
文水仙點點頭,道:“就是他。”她一張臉上原本總是笑嘻嘻的,可一提何濟海,臉色立刻凝重起來,下巴靠在桌子上,雙眼也呆呆地看著杯子,把玩著筷子。
連詩玨冷冷地道:“這人究竟哪裏好,你會看中於他?”
文水仙淡淡一笑,道:“長相猥瑣、陰沉奸險、當麵裝好人、背後捅刀子,總之三個字——‘不爽氣’,對嗎?”
連詩玨從鼻子裏發出一聲輕蔑的冷笑:“不錯!”
這句話是當初文水仙與連詩玨在壁潤山上閑談時,連詩玨對何濟海的評語。連詩玨素來快人快語,在師兄弟及師姐妹跟前從不隱瞞自己對何濟海的厭惡之意。有一次,何濟海在同門切磋技藝,不小心誤傷了一個師弟,連詩玨大怒之下當著他的麵說他“長相猥瑣、陰沉奸險、當麵裝好人、背後捅刀子”。
文水仙道:“他其貌不揚,性情也陰鬱了些,但絕不是一無是處。他做事情的那股子狠勁兒,也隻有少爺及得上。
“記得初上山時,師父讓他教我獵龍堂的入門功夫——‘起劍式’,也就是催動法咒,不用手拿讓一柄尋常的木劍離開地麵,並說了一句:‘這女娃兒的資質尚可,估計十日就可教會’。師父不過是隨口一說,他卻當了真。那十日我被他逼得每日最多也隻能睡一個時辰,他比我更慘,我都睡覺了,他還在琢磨我哪裏做的不對。結果到了第七日,我就成了獵龍堂百年來最快練成‘起劍式’的弟子。”
連詩玨道:“嗯,這件事當初的確在壁潤山上轟動一時。原來何濟海在這其中用了如此多的心思。”
文水仙道:“他怕也是壁潤山上最用心的一名弟子了。每日清晨,所有人都在酣睡,他卻已經起來打坐練功。晚上別人都已經睡下,他仍在研讀劍譜、兵譜。有一次我問他為何如此用功,他說:用功了也及不上他們幾個,若不用功,豈不是更加不堪?”
連詩玨道:“他本來是中洲關東地區的一介布衣,若不是師父收留,一輩子就是個白丁農民。師父的得意弟子裏,他的出身是最低的。所以他最怕別人瞧不起他。”
文水仙點頭:“但在別人麵前,他總是笑嘻嘻的,別人說他什麽,他也不會反駁。但你若說得狠了,他表麵上依然不言不語,暗地裏卻會加倍用功演習法術。他的心思我後來懂了:他要變得更強,讓別人再也不敢瞧不起他。
“所以,他其實是活得很累很累的。”
連詩玨輕蔑地道:“他活該!”
文水仙道:“就在我上壁潤山後一年,他突然開始刻意接近我。我似乎走到哪裏,都躲不開他投來的目光。早上醒來,他會送早點給我;晚上練功回到住處,會發現床邊擺著果脯之類我愛吃的零食。師姐妹們都笑話我,都在猜是誰在對我示好。我卻分明知道,是他,一定是他。”
連詩玨笑道:“好啊,那時我問你誰在討好你,你說不知道,卻原來心裏早就有譜了。”
文水仙道:“你對他一貫輕蔑不滿,我哪裏敢告訴你實情?隻是那時我也覺得這人太過荒唐,而且生得太醜,我不喜歡。於是找到他,當麵告訴他不必再如此對我,我隻會當他是我敬重的師兄,絕不會有其他非分之想。
“他為此消沉了數日,一時間變得麵黃肌瘦起來。我正在不忍,沒想到他隻消停了十幾天,就繼續討好於我,而且變本加厲,簡直是死纏爛打。有一次我一個人在練劍,他出現在我跟前,說道:‘妹子你可把我當做傻瓜,但我就是要對你好,直到你答應我為止。’我說:‘我若是永不答應呢?’他說:‘那我一輩子就這樣等著,死了以後下輩子繼續對你好。’嚇得我心砰砰亂跳,逃了回去。
“但說老實話,我父母早就不要我了,避濁山莊的老爺太太少爺和姐妹們對我雖好,那也是朋友間的友愛。他如此對我,還是第一次有人把我當寶貝似的捧在手心。其實,我心裏漸漸已經動了,隻不過我不願意承認,不願意承認自己會對這麽一個不太光鮮的人動心。
“後來突然有一天,他沒有來找我,偷看我,也沒有給我送東西。這一天,我就過得有些心緒不寧。第二天,他還是沒有來,我開始魂不守舍。第三天,他又沒有來,我連練功都沒心思了……”
連詩玨歎道:“有誰知道,你那兩日的不對勁,居然是為了何濟海這麽個東西。”
文水仙眼淚盈眶,道:“我知道我沒出息,可我心裏實在害怕,害怕從那之後再也不會有人像他那樣待我。到了第五日,我終於忍不住打聽他到底怎樣了。有人告訴我,他練功過度,受了重傷,若非師父及時救治幾乎喪命。
“於是我再也忍耐不住,也管不得姑娘家的那份矜持,當日晚間就到他臥室去看他。在窗外,我看到他躺在床上,顴骨高聳,眼窩深陷,如同活鬼一般緊閉雙眼。我大著膽子進入臥室,到他身邊呆呆看著,卻發現他胸口幾無起伏,如同死了一般,不由得流下淚來,滴濕了他的手。
“我就這樣呆呆看著他,足足有一個時辰,這才準備離開。沒想到我剛起身,被他一把抓住了手。他口中說:‘你別走,多陪我一會兒。’眼睛也睜開了,死死地盯著我。
“我又羞又急,想抽手而去,沒想到他非但不曾放送,還狠命拉我,把我一下子拉得坐在他身上,然後他另一隻手也環了上來,將我死死抱住。我想掙脫卻掙脫不了,想喊叫卻怕被人恥笑,就這樣糾纏間,被他扯開了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