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算對顏家動手了?”
在轉過了一個拐角之後,葉錦言聽到了預料之中的聲音。
這個距離正好能讓他聽見病房裏的動靜,葉錦言也就停下了腳步:“這件事顏家脫不了幹係,單憑顏玉一個人,不可能在那麽短的時間裏動好手腳。”
秦思銳從兜裏掏了盒煙遞給他,葉錦言卻擺了擺手:“她聞不了一點兒煙味,我從外麵沾一點兒都能聞得出來。”
“那我也就開門見山的說了,”秦思銳抽了根煙夾在指間,臉上是一片嚴肅,“這次到底是怎麽回事?”
葉錦言靠到了牆上,抬手捏著眉心,臉上的疲憊一覽無遺:“你不是已經得到消息了嗎?”
麵對身為自己隊長的葉錦言時,秦思銳的態度一直是恭敬有禮的,這是他第一次在葉錦言麵前露出了憤怒:“我隻知道她出了車禍,這事還跟顏玉有點關係,但是具體的也不是很清楚。”
他的憤怒葉錦言聽得很清楚,放下了手,他平靜的回望過去:“顏玉在我的車上動了手腳,那天我有點事,就讓行歌先開車回去,結果沒開出去多久,就出了事。”
顧行歌流產的事情,葉錦言並不打算再說出去,告訴顏玉是要讓她知道這件事不是什麽小事,但是對其他人……他還是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最主要的是,他不想讓顧行歌知道這件事情。
秦思銳雙手抱胸,語氣算不上多好,擺明了一副不相信的樣子:“隊長,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當時您是在長風的墓前發過誓,要幫他好好照顧唯一的妹妹吧?”
他似乎也並不是想要葉錦言的一個答案,繼續說了下去,語氣越發的不好:“之前的事情我不說不是代表我不知道,她之前已經差一點出了車禍不是嗎?你覺得你這算是照顧好她了嗎?”
葉錦言挑高了眉,隻是一言不發的看著他。
秦思銳也就隻好繼續說了下去:“隊長你是個聰明人,行歌是個為了查清長風死因可以不要命的人,您也沒必要這麽執著地用她作掩護,跟她一起,平白降了自己的身份。從她身上您也得不到什麽好處,現在結束,您也少費些心思。”
“然後呢?”
葉錦言終於開口,淡淡地問道。
怎麽也沒想到他會反問這樣一句,秦思銳有點沒反應過來。
看著他,葉錦言唇角微微上揚:“然後呢,你就可以名正言順地追她了是嗎?”
“我怎麽樣,跟這件事沒什麽關係吧?”秦思銳隻覺得心裏的怒火在往上翻湧,“既然你沒辦法照顧好她,為什麽不讓她平平安安地離開?!難道你要害死她嗎?”
有一句話他差點就順口說了出來,好在秦思銳的理智還沒有完全下線,否則一定會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麵。
那句話是,你想像當年害死長風一樣害死她嗎?
這句話如果說出來,等於是直接戳到了葉錦言心裏的傷口上,他們兩人都知道當年莫長風的死和葉錦言沒關心,可是這麽多年來,葉錦言的心裏其實一直在自責。
“你有多了解她?”
葉錦言的聲音雖然沒有一絲波瀾,可是秦思銳卻硬是聽出了一絲嘲諷之意來。
被氣到了笑起來,秦思銳開口道:“我有多了解她?我從認識她到現在,怎麽說也有二十多年,你說我有多了解她?”
而葉錦言的語氣仍舊是淡淡的、不帶一絲波瀾:“不,你並不了解她。”
秦思銳怒火攻心,最後一絲理智也終於宣告失守:“我不了解她?!她這個人除了自己誰都不愛,有十句話想說也隻說一句,我保護了她這麽多年,我怎麽能看著她在你身邊天天處在這麽危險的處境裏?!”
葉錦言抬起了眼簾,終於再次直視他的眼睛:“你不了解她,你甚至不了解你自己。”
秦思銳的話正要脫口而出,就看到葉錦言身旁的病房門慢慢打開,仍舊蒼白著臉的顧行歌就站在門後,聲音疲倦:“誰了解誰,誰不了解誰,討論這些事情又有什麽意義?”
葉錦言直起了身體,皺了眉頭打量她:“你怎麽就下床了?不覺得難受?”
顧行歌搖了搖頭:“沒事,在醫院的床上我睡不習慣,又聽到你們兩個在這兒說話,就下來了。”
秦思銳臉上的憤怒也轉變成了關心:“你真沒事?覺得難受別硬撐。”
“我又不是玻璃做的。”顧行歌挑了挑眉,但是缺少血色的臉色卻跟她說的話有點不符,“剛剛醫生給我打了電話,說顏師兄進了醫院,因為他手機上的緊急聯係人是我,就聯係了我。也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怎麽的,就在這兒。”
“我陪你去。”葉錦言知道她跟顏清和的關係不一般,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披到了她的身上,平靜地說道。
秦思銳現在縱使是有一肚子話想說,也退了一步:“我就不去了,我這麽急匆匆地回來,還有點事要交代,等我過兩天去找你吧。”
顧行歌沒有挽留,她也隻聽到了他們兩人最後的一段談話,但是大體猜出他們在說什麽,有些話她也想跟秦思銳說清楚。
但是不是在這個時候。
“他的病,您知道多少?”
看到她跟葉錦言一起過來,醫生並沒有覺得多驚訝,而是直接問了顧行歌這樣一句話。
“您是說他的哪個病?”顧行歌坐到了醫生對麵,微皺了眉頭問道。
“他的先天性心髒病,這次他就是因為突然發作,這才被送到這裏的。”
葉錦言覺得顧行歌的臉色一瞬間沉了一下,眼神遊移地盯著醫生辦公桌上的病例,和那上麵是龍飛鳳舞一般人看不懂的字跡,半晌,才輕聲“嗯”了一聲:“大夫,他還有沒有……”顧行歌停了下來,平靜的表情多少有些撐不下去的跡象,好像覺得自己問了一個蠢問題似的,她自嘲似的笑笑,“我是問,他還有多長時間?”
醫生沉聲說:“你知道90%以上的先天性心髒病,都能通過手術治療或者得到一定程度的矯正,不過這個治療階段一般隻在患兒年幼的時候,一般來說有三分之一的患者像他一樣,因為種種原因錯過了最佳治療時間,他們通常活不到20歲,他能活到現在,已經算是個奇跡。”醫生抱歉地看著她,“我很遺憾,並且……希望家屬及時做出準備。”
葉錦言心一揪,有時候醫生和法官是一樣的,後者判決的是罪人的死刑,前者卻要無數次把無辜者的希望沉沒溺死,他知道這點,可是害怕顧行歌承受不了,尤其是在她已經經曆過親生哥哥的死亡之後。
他扭過頭去看顧行歌,她的臉色難看得有些向顏清和靠攏,她呆了半晌,才緩緩地點點頭,站起來,口齒清楚,卻很慢地說:“我明白了,謝謝大夫。”隨後轉身走了出去。
顧行歌急急忙忙地和醫生打了招呼,追了出去。她越走越疾,驟然停在病房門口,卻猶豫了一下沒進去,轉身去了走廊盡頭的洗漱池。
漂浮著的藥味、消毒水味的空氣強烈地刺激著她的五官六感。顧行歌覺得自己的腳步有些麻木,她走進去,回手關上洗漱池的門,目光定定地盯著盥洗池上麵的鏡子,以及昏暗的燈光下,鏡子裏幽靈一樣的自己,發呆。
片刻,門被人小心地推開,這些日子以來已經慢慢熟悉的氣息小心翼翼地靠過來,一隻手試探似的纏住了她的腰,待她沒有反對後,一個溫暖的胸口靠在她身上,她把臉埋在手裏,閉上眼睛,突然沒力氣,也不願意推開葉錦言。
男人輕輕地叫了她一聲:“行歌……”
葉錦言緊緊地攬著顧行歌繃緊的身體,他試圖去理解這個女孩子的悲哀,試圖去理解一個普通人麵對這件事情的感覺。
葉錦言忽然明白,原來人不是懦弱,她隻是失去得太多,多到……已經不再想著再去得到什麽,已經不再願意去相信什麽。
所以才害怕去接近,去相信。
半晌,顧行歌才放下手來,眼睛裏看不出有淚痕流過的痕跡,嘴唇上依然沒什麽血色,可是眼神卻已經平靜下來。
那些在她生命中出現過的人們,要麽選擇了背叛,要麽就像這樣,漸行漸遠,最後待在原地的,隻有她一個人。
可是沒人不會覺得孤單。
哪怕是顧行歌,哪怕是葉錦言。
為什麽他一直都不說,為什麽不告訴她……
追問是一件危險的事,尤其是當人心裏放了自己不想正視的心情的時候。顧行歌整理好自己的表情,輕輕地推開葉錦言:“我去看看他。”
其實顏清和沒什麽好看的,全身插滿了各種管子,掛著巨大陰影的眼睛閉著,兩頰上的生命力好像隨著他犀利的沉睡而流失了,沒有了那些直指人心的尖銳,顏清和也就如同失落了他的靈魂。
顧行歌坐在他旁邊,靜靜地打量著這個幾乎可以說是她人生導師一樣的男人。很少有人知道,顏清和每天頂著那看著就讓人想踩一腳的樣子,然後在背後,一個人悄悄地數著自己生命的倒計時。每一天都有可能突然停止呼吸。
顧行歌閉上眼睛,聽著儀器細微的響動——人間雖大,可是能讓她懷念留戀的東西,卻好像越來越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