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正平沒有想到會在這個時候見到自己的這個外孫女。
他的壽宴本來是安排在晚上,而為了他的身體著想,今年的壽宴就沒有回老家辦,而是直接在帝城定了酒店。他一個人在書房裏逗弄著那隻八哥,想要教它多說上幾句話,結果自己的老管家連門都沒有敲就急匆匆的跑了進來:“老……老爺!”
“怎麽了?”早就從高位上退下來的顧正平遺憾的看了一眼被驚著的八哥,聲音不急不緩,“慌成這個樣子?”
“老爺!”老管家的聲音裏滿滿的都是震驚,“您快下去看看吧!大小姐…….大小姐回來了!”
在這個家裏……能讓老管家稱得上大小姐三個字的……
顧正平一愣,隨後匆匆甩開了八哥的架子,惹得他那隻寶貝八哥不滿地撲騰起了翅膀,抖落了不少羽毛,可是現在的他卻沒有心思去考慮這件事情。
他三步並作兩步,急匆匆地出了書房,就在他從二樓的樓梯走下來的時候,正好看到了那個獨自站在大廳門口的身影——
那是個穿了一身裁剪考究的旗袍的女孩子,年紀不大,也極其清瘦,可也正是這樣,她才能把這一身帶著水墨山水的素色旗袍穿的如此漂亮。女孩子的一頭黑如鴉羽的黑發被挽了起來,上麵簪著一支小巧的玉簪,或許是女孩子的頭發太長太多,那一支鳳頭玉簪隻露出了小部分的簪頭,可即便如此,那一點點的玉色也被她的黑發襯托的極其清雅。帝城的天氣已經算是很冷了,所以女孩子便在脖子上圍了一條紫貂圍巾,深紫色的長毛出的極好,幾乎要將女孩子小小尖尖地下巴整個都埋在裏麵。
這一身打扮雖然過於好看,可終究太過素淨,但是這個缺點卻因為女孩子手腕上攏著的一個翡翠鐲子而蕩然無存,顧正平雖然已經年老,可是眼睛卻依然毒辣,一眼就看出了那是現在極其難尋的玻璃種帝王綠的翡翠,難得的是那個鐲子不但綠的極正,而且水頭也好,恍若女孩子帶著的是一汪瑩瑩碧水,讓人忍不住想要多看兩眼,一探究竟,而這個鐲子顧正平也極其熟悉,因為這是他當年親手給那個姑娘帶上的。
這樣的打扮,顧正平可以說是再熟悉不過——
他的喉嚨動了幾下,終於是艱難的吐出了兩個字:“……靜……和?”
聽到了這兩個字,女孩子才終於抬起頭來,她微微一笑,那張美麗到了極致張揚地步的麵容因為這一笑,仿佛可以照亮整個大廳:“外公。”
跟著顧正平跑下來的老管家即便開始的時候已經在門口見到了顧行歌一麵,可再次看到的時候卻依舊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在哪裏站著的,怎麽可能不是顧家朝思暮想了多年的大小姐?
顧正平不愧是在這個修羅場一樣的商場上征戰了多年的人,聽了顧行歌的稱呼並且愣了一會兒之後終於反應了過來,看著那雙亮到了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眼睛,這才慢慢地吐出了一口氣來,開口說道:“像……太像了,丫頭,你叫什麽名字?”
雖然知道顧正平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但是顧行歌也知道,這是老人想要親口聽自己說上一次,便依舊是帶著淡淡的笑意說道:“顧行歌,萬裏長風,且行且歌。”
行歌……
莫長風。顧行歌。
原來這丫頭……真的把自己的名字按照當年母親的意思給改了。
顧正平忍不住就想起了顧行歌哥哥的名字來,自己的女兒果然是希望自己的這一雙兒女能夠和順自在的度過一生的,可是她自己卻不知道,即便有靜和這樣一個名字……
老管家扶著明顯有些激動過度的顧正平坐到了椅子上,老人順了順心中翻湧的氣息,對顧行歌招了招手:“來,孩子,過來……到外公這裏來……”
聲音裏帶著無盡的渴求和動容,甚至還有……
明顯的哽咽之意。
這樣一個即便年老,在帝城這裏都沒有任何一個人敢輕視的顧家的當家人,在這個時候就隻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老人而已……
母親死後,顧正平拉著倔強的自己怎麽也不放心的樣子突然就浮上了眼前,可以這麽說,如果顧行歌還能相信什麽感情的話,那就隻有顧正平給她的親情了。
而對這些年沒有給自己提供幫助的原因,顧行歌都懂,就算是有再深的感情,老人要擔起的是一整個家族的責任,不過是魚和熊掌不可兼得。
然而即便是這樣,如果沒有他這些年暗地裏的照扶,顧行歌也不可能過得這樣寧靜。
她忍不住也微微紅了眼眶,所幸顧行歌這些年早就已經磨礪出來了,也及時的控製住了自己,她沉默著走了過去,站在了顧正平眼前,可是終究也無法控製住自己聲音裏也帶上了哽咽的意思:“外公。”
顧正平拉著她的手,終於是忍不住落下了淚來,老人一遍一遍的摩挲著顧行歌的右手,帶著笑說道:“好……真好……沒想到連你都這麽大了……”
站在門邊的承叔看到這一幕,也忍不住在自己的心裏感歎了一會兒,但他更多的是為了自己的這個大小姐而感歎——
這幾年,他雖然是一直在暗地裏注意著顧行歌,也從來沒有見過顧行歌這樣的樣子,這樣為了親情而表露出自己內裏的柔軟來。
在這一刻,她隻是顧行歌罷了。
“說吧,丫頭,這裏就我們兩個人。”坐在書房的椅子上的顧正平依舊帶著那種親切的笑容對顧行歌開口,可是眼睛裏卻是鋒芒畢露,“你穿成這個樣子來拜訪我,絕對不僅僅是因為來給我祝壽的吧?”
對這件事情,顧行歌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瞞著顧正平,她微微低下眼簾笑了笑,那一身溫婉的氣息已經盡數退去:“果然您能夠一眼看出來我是有求於您。”
“你和靜和不一樣,”顧正平眯著眼睛笑了起來,“你的眼睛裏有刀。”
聽到這個比喻的時候,顧行歌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才慢慢笑了起來:“您果然……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比喻的啊。”
顧正平看著她:“但是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最適合這樣形容,你雖然和靜和很像,但是你畢竟不是她,你想讓你自己的手上沾上血,這就讓你整個人都不一樣了。”
“沒錯,工作帶了的副作用之一。但是不沾著血的話就隻能讓別人去沾著我的血。”顧行歌慢慢收起了笑意,“我可不希望這個。”
“你知道嗎,在最開始聽到你做的那些事情的時候,我還懷疑我自己聽錯了。”顧正平似乎想起了什麽,露出了懷念的神情來,“我原來以為你和靜和是一模一樣的性子,結果沒想到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你已經把你自己打造成了一把刀了。”
“而且還是出鞘必須見血的凶器。”
顧行歌整個人的沉靜了下來,半晌之後仰起頭長舒了一口氣:“雖然沒辦法,但是我也不想裝得像我厭惡這些事情一樣,或許我骨子裏是對這些東西是期待著的也說不定……算了不說這個了,您覺得現在帝城這個地方怎麽樣?”
似乎沒有想到顧行歌會選擇這個問題開頭一樣,顧正平先是愣了愣,隨後才一邊思索著一邊回答了她的問題:“帝城這個地方……如果是大半年前的話,雖然各方勢力還是和現在一樣像是一團亂麻,但是至少和表麵上一樣是風平浪靜的,就算有點小摩擦,私下也就解決了。直到……”
“直到那個時候,葉錦言回到這裏。”顧行歌低著頭這樣說道,“不,其實並不是葉錦言一個人的原因,他是為了查一個人,而這個人估計很早就來到這裏了。”
顧正平讚許的點了點頭:“你說的沒錯,他不過是顆不錯的火種,他點燃了帝城這個大火藥桶爆發的那條線,而他自己也是相當清楚這一點的。”
“可是他這個人是個聰明人,他有他自己的目的和手段,我跟他相處了這麽久,這個人不好對付。”顧行歌說。
“但是你答應了跟他在一起,這就給外界放出了一個你要跟別人對著幹的信號。”
顧正平平靜的點出了這一點,而顧行歌輕聲笑了起來:“如果是其他的我都可以當做看不見,可是跟哥哥和母親有關……說實話,就算我不答應跟他在一起,也照樣有人來找我的麻煩,我可不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就把自己的利益給送出去了。”
“你手上已經有了自己的人脈了?”顧正平詫異的問了這樣一句,看到顧行歌點了頭之後,慢慢地放鬆了身體,繼續靠在了椅背上,“你這個歲數就……我想莫長海也想不到,靜和的女兒會有這樣的本事。”
“說回我們的話題吧,你今天來,就是想讓我幫你對付現在一直在騷擾你的人?”顧正平問。
“不,那些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今天來是為了另外的事情。”顧行歌出乎老人意料的搖了搖頭,否定了他的這個想法,“我想請您幫我查一個人,但是並不能讓人知道……是我想查的。”
“是誰有這麽大的能量,能讓現在的葉太太也要偷偷摸摸的查?”顧正平笑著打趣了她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