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行歌並不清楚自己要說些什麽,隻是坐在那裏,甚至沒有去看秦思銳。
秦思銳苦笑了一下,抬起手似乎是想抱抱她,可最終還是放了下去:“但是我還是會等你,你也不用有什麽心理負擔,我就是……習慣了。”
習慣了保護你,習慣了……去愛你。
顧行歌裹緊了自己的衣服,但是突然更深刻地理解了一句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銳哥,你不用這樣,感動並不是愛,我想你應該清楚。”
“未到的時候”如同弄人的“造化”,你知道他不是東西,知道他遲早有一天要還,滿滿地以為自己是那個正義的複仇使者,可是有時候,也許充當的角色隻是個炮灰而已,真正的複仇使者還在半路上。
秦思銳沉默得嚇人,異乎尋常地死死盯著她,顧行歌卻窩在椅子上,閉著眼打盹。
這段時間她實在是太累了。
要和她談談,必須要談談,大腦裏一片空白的秦思銳反複重複著這句話,他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葉錦和輕描淡寫的幾句玩笑話,以及一個晚上的經曆,讓他突然間發現,顧行歌好像來自一個他不了解的星球似的,他們的思維方式、處事風格,都和他那麽的不一樣。
這些人,這些表麵上看起來毫無聯係的人,他們彼此利用,彼此共生,彼此牽製,秦思銳卻第一次得以在這些人的生活空間裏窺視一眼,隻一眼,就震驚地一步不敢向前。
用一句不知道哪裏流行起來的話說“我的生活你不習慣,你的生活我壓根沒聽說過”。
我該怎麽辦呢?秦思銳痛苦地想。
保護顧行歌對於秦思銳來說,是一切奮鬥的終點,是他的目標,來之不易,一點一滴他都很珍惜,無論是私人生活還是工作方麵,都盡可能地為了她,可是對於葉錦和還有葉錦言乃至……顧行歌,奮鬥的終點這一點兒,它有更複雜的含義。
他們斤斤計較,無利不起早,有的時候一毛不拔,卻又私下裏瘋狂得讓人咂舌。秦思銳第一次見葉錦和的時候,那個男人一個人在街道上匆匆走過,乍一看,氣質平常得近乎樸素,衣著中規中矩,卻直到今天才知道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而他多年前第一次見到顧行歌,她正專注的看著一本書,抬起頭來的時候甚至還衝著他迷茫的眨了兩下眼睛,禮貌周全,溫婉得好像水鄉裏長出來的姑娘。
秦思銳感覺一夜之間,他的人生觀都被顛覆了。
他看了看時間,才心情複雜地把顧行歌推醒,小聲說:“醒醒。”
顧行歌看來是真睡著了,皺皺眉睜開眼,好像有點不知今夕何夕——人在最疲倦的時候,一睡著了清醒過來就不容易。
“等等,”秦思銳按住她去推門的手,“外麵太冷,你醒一會再出去。”
顧行歌擺擺手:“沒事。”
“有事,”秦思銳按住她手腕的手勁大了些,“另外我得跟你聊聊這件事。”
顧行歌一愣,這句話比什麽都有用——她立刻清醒了過來。
她安安靜靜地坐在車裏,秦思銳卻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良久,他才輕聲說:“我跟你說句正經話,顧行歌,這話我本來應該找個好時候說,不過今天晚上實在是忍不住了。”
顧行歌抬頭看著他。
秦思銳緊緊地盯著她的眼睛:“就在你自己的公司裏幹下去吧,工資不是問題,等我以後再往上升一升官職之後就更加不是問題了——無論於公於私,這些都是你應得的,但是我利潤有限,肯定沒有你原來那個時候手裏的現錢多,你要是覺得不夠花,我可以養著你……隻要你不一晚上打牌輸一套房子,我還養得起。”
顧行歌打了個哈欠,口氣淡淡地說:“我當時剛從家裏出來的時候,幹的一份工作一個月隻給我兩千還不包吃住的時候我照樣活得下去,就是少給國家貢獻點稅金——在你眼裏我就是個敗家子是吧?”
秦思銳的表情鬆動了一點:“我當然沒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顧行歌轉過頭來看著他,“憋著跟我理論憋了多長時間了?一塊兜出來吧。”
秦思銳於是不再拐彎抹角,痛痛快快地說:“我不希望你離開你自己的家族產業,甚至是離開我去單幹——我的意思不是說你非要留在這裏,你隨便去做別的願意做的工作也一樣,哪怕你在帝城給我唱對台,我都沒意見,我就是不希望你回到你們那個圈子裏。”
顧行歌的眼睛裏一絲睡意也沒有地盯著他。
她的上眼瞼弧度特別明顯,拖出長長的眼尾,眼線被睫毛渲染得非常清晰,總是難以分辨她究竟有沒有化妝,有點桃花,卻沒有顧盼間眼神亂飛的瀲灩,反而不大引人目,隻有冷冷地看著別人的時候,才叫人注意到她那種特別的眼神。
有幾分像葉錦言的,或者……秦思銳沒仔細看過的顏清和的眼神。
秦思銳心裏一冷,顧行歌卻微微緩和下語氣:“嚇著你了麽?這個你倒是放心,我跟葉錦和之間的事情不是一句兩句能說完的,我也沒什麽毛病,就隻是……”
“不是這方麵的問題。”秦思銳嚴肅地打斷她,“我當然知道你沒這個毛病,但是顧行歌,他們幹的都是些什麽事?鑽體製的空子,欺上瞞下,違法亂紀,各種關係盤根錯雜,整個一張利益網,你就不怕有一天把自己網進去?”
顧行歌挑挑眉。
“你不怕我怕!”秦思銳伸手敲了一下自己的心口,“我就是個小老百姓,我膽小,行不行?我雖然是個粗人,但是也知道踏踏實實地,幹多少事得多少錢,你們這種能長久麽?”
顧行歌反問:“你哪隻眼睛看見我打算違法亂紀了?我做的是正當法律範圍內允許的事,不說對社會有多大貢獻,至少促進了流通……”
秦思銳抬高聲音打斷她:“對,要是打個牌贏個錢還擴大內需了呢,你說政府怎麽沒給他們倆發個錦旗表彰呢?”
“你別這麽陰陽怪氣好不好?”顧行歌再好脾氣,也終於露出了一點不耐煩。
“我是在關心你!”秦思銳這一嗓子幾乎是吼了出來,“路邊隨便拉個三姑六婆妹子的,給我錢我都不說,他們是好是壞關我什麽事?!”
顧行歌深吸一口氣,試圖在深夜和睡眠不足的低血壓裏搜羅出一點理智來,心裏卻升起一把小火來——這麽多年了,哪個敢當著她的麵,對她的事指手畫腳過?
“你先冷靜冷靜。”顧行歌伸手去推門,放緩了聲音,“我們明天再討論這個問題,好不好?”
敷衍——明目張膽的敷衍,當他混了這麽多年不懂看人臉色麽?
秦思銳簡直是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猛地一拍門:“我在跟你很嚴肅地說這件事,沒看玩笑,也沒跟你找茬!顧行歌,我是站在這麽多年照顧你、為你好的立場上說話,你能不能大發慈悲賞給我一點認真態度?我對你的人生是不是一點影響也不構成?你願意怎麽樣就怎麽樣,有沒有一點點地考慮過我?”
顧行歌也火了,她本質上就是那種說一不二的性格,可是總覺得成年人了,要有一點人際交往的能力,在外麵不要太顯露自己畫皮下麵的東西——照秦思銳這意思,是不讓她一輩子他說東她不往西,除了“好”就是“是”啊?
“你怎麽不要求我像日本婦女一樣給你拿拖鞋九十度鞠躬,天天守在門口說‘歡迎回來老公’呢?”顧行歌輕輕地說,“秦思銳秦大少爺,你夠了吧?”
她一轉身狠狠地推開門,摔上後扭頭就走。
雖然不知道葉錦和把秦思銳找過來是要幹什麽的,但是如果是說要把她氣出來個好歹的話,那他還真的是成功了。
因為現在顧行歌隻覺得胸口悶悶地疼,這讓她隻能靠在旁邊的牆壁上,好讓自己稍微緩過來一點兒。
剛好葉錦言打開了書房門走了出來,直接就看到了她捂著胸口的樣子,加快了步子走到她身邊,一把扶住了她:“怎麽了?”
感受到了熟悉的溫度,顧行歌總算是覺得稍微放鬆下來點了,她無力地搖了搖頭:“,沒什麽,可能是在屋裏悶得,緩一緩就行了。”
可是雖然她這麽說,葉錦言還是習慣性地細細地將她打量了一番,幾乎是馬上就發現了她不對勁的地方——
雖然她因為胸悶的原因,臉色蒼白,並且還緊皺著眉頭,一臉虛弱,但是眼角眉梢卻是帶著濃重的悲傷。
就好像是剛剛……失去了什麽無比重要的東西一樣。
“你……”他皺著眉,剛想問一句,就被顧行歌不耐煩地打斷了:“都說了我沒事了,我先回去睡覺了,估計明天早上起床了就好了。”
說罷,便掙開了葉錦言的手,直起身子往房間裏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