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他的單身公寓裏,在經過了最初的驚異之後,顧行歌還是極其適應的,她坐在鬆軟的布藝沙發上端著咖啡開口:“你下午還約了人?”
“對,秦鏡,唐清遠那邊的人。”莫何對顧行歌沒有任何隱瞞的必要,畢竟他的全部忠心依舊獻給了這個人,“您來找我,是有什麽事情嗎?”
顧行歌笑了笑,喝了口咖啡才慢悠悠地開口:“想找你幫我盯個人。”
“您說。”莫何在顧行歌對麵恭敬地坐下。
“放鬆點,我又不會吃了你。”看著莫何的態度,顧行歌忍不住失笑,“說起來這個人也跟你有點關係——莫子揚。”
“您和他……我是說,我這個堂哥有過節嗎?”莫何突然問。
顧行歌愣了愣,隨後才反應過來他大概是誤認為自己和莫子揚有過節,所以才要從他身上下手。
她淺淺的笑了起來,可即便如此,爆發出的美麗仍舊讓莫何有點看傻了眼,這個笑和那麽多年之前,她幫自己脫困的時候一樣好看:“莫子揚?他還不夠資格跟我有什麽過結。”
“您在這裏的消息,似乎已經小範圍的泄露了出去,”莫何繼續說了下去,“倒也不是說多麽嚴重,但是……”
“但是不該知道的都已經知道了,而且還都絕對是不查就睡不著覺的。”顧行歌放下了手裏的杯子,“你就讓他們查吧,不用我動手,等他們過火了,葉錦言第一個不會放過他們的。”
莫何不知道這些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麽事情,可是他也知道,這不是自己能夠了解的東西,也就沒有再問:“還有一件事情,葉錦言似乎最近抓住了一個人,而且嚴加看管,聽說是和一個姓丁的女人有關係。”
顧行歌皺起了眉頭:“這個消息是真的?”
“千真萬確。”莫何的表情不想作偽。
跟丁月妍有關係?那也就是說,這裏說不定已經有丁月妍的人潛入過來了?還是說,是葉錦言跟她之前的事情……
顧行歌心裏百轉千回,莫何也不好打擾,可是秦鏡馬上就要過來,他也知道顧行歌不願意碰上他,就隻好開口提醒:“您還有什麽事情嗎?馬上秦鏡就要過來,他要是知道您就是顧行歌……”
就在這時,顧行歌進屋的時候並沒有鎖上的門被人推開,來人剛好聽到了莫何的話:“顧行歌?”
真是怕什麽了來什麽。
這是在這一瞬間,莫何心裏唯一想到的一句話。
開門的,正是唐清遠現在身邊的第一心腹,秦鏡。
顧行歌一頓,隨後輕描淡寫地點點頭:“對,我就是顧行歌,怎麽,你認識我?”
秦鏡好像沒聽到,呆呆地看著他。莫何印象裏,這個人不愧於他“眼鏡蛇”的名字,好像一直都給人那麽一種陰毒的感覺,從來沒有漏出過這種難以置信的表情出來。
就連盛洪猛地從外麵衝進來的驚天動地的聲響,都沒能影響到他。這一刻,他的眼裏,再放不下別的。
盛洪一把拽過顧行歌,低聲在她耳邊說:“我不是故意要上來,這消息也不是我漏出去的,我看到這小子……”他看了看秦鏡,後者仍然隻盯著顧行歌一個人,歎了口氣,沒掩飾臉上的尷尬神色。
他咬著牙掃了三個神色各異的人一眼:“你們這群不正常的,就比著變態吧!吃人飯不幹人事!”
“吃人飯不幹人事,”顧行歌低低地嗤笑一聲,“真精辟。”轉身在沙發上坐定,她從茶幾底下摸了瓶礦泉水出來,擰開蓋子,無聲無息地灌下了大半瓶,、偌大的一個客廳靜謐得驚人,這出乎意料的會麵,雖然適時,可是仍然讓人猝不及防。
“坐吧,把唐清遠和前幾天到這裏的季默言一塊叫來,咱們人就齊了。”顧行歌誰也沒看,眉眼低垂著,露出一點諷刺似的笑意。那張好似沒有經曆過時間世事洗禮的臉,在這樣的神色下顯得分外好看,好看得有些不真實,幾乎癡了。
先過來的是唐清遠,這個對顧行歌有著異常的執念的男人他想了半輩子,念了半輩子,想到生無所戀,念到五髒六腑。可是一個人的心理活動是不能給別人看見的,那些色彩強烈的感情越來越難以壓抑,而回憶卻是個笑話。唐清遠知道自己精神不正常,可是他無法控製,他也不願意求助於那些醫生。
因為在他的世界裏,除了自己,誰都無法相信,誰都無法被求助。這就是法則。
“行歌……”他叫出這個名字的時候表情很奇怪,就連盛洪都從來沒有這樣的仿佛脆弱和溫柔裏帶著追悔,又混雜著說不出的瘋狂的樣子。
顧行歌突然抬起頭盯著唐清遠,眼神淩厲得讓盛洪一下子繃緊了神經,就好像眼前的這兩個人馬上就要生死相搏一遭似的。這時候的顧行歌絕不是那天給他講故事,那樣平靜中帶著一點疲憊的樣子,盛洪想,這眼神,就算說成是深仇大恨,也似乎不為過了。
“我希望你就事論事,唐清遠,”顧行歌輕輕地,甚至是柔和地說,“既然顧逼著我出來,總縮在後邊的不算個辦法,可是你——”她低下頭,輕輕笑了一下,“我雖然答應過我母親讓你活著,你也別太挑戰我的誠信度,那東西向來不怎麽樣。”
她抬起頭來,含含糊糊地對仍然傻站著的三個人說:“都坐吧,別在這戳著了,盛洪,我說什麽來著,把季默言一塊叫過來。”
盛洪根本不理會她,他一偏頭按住顧行歌又開了罐咖啡的手,輕巧地奪過來:“戒了還喝。”
唐清遠的目光快把他燒穿了。
顧行歌掃了盛洪一眼,倒也沒說什麽,任他把咖啡給拿走了,盛洪這才過去打電話:顧行歌看著男人開口:“唐清遠,麻煩你在某些場合下,多多少少記得自己是個人,不要像條餓了幾百年的狗,張嘴就要咬人行不行?”
唐清遠呆了呆,似乎有些手足無措。他小心地坐在顧行歌對麵,莫何甚至注意到,他隻是坐了沙發的一個邊緣,脊背挺得很直,向前微傾,好像想要急切地說些什麽,可是又什麽都不敢說,怕一開口就是錯。
莫何突然覺得這樣的唐清遠很可憐,好像不小心惹了主人生氣的大型動物。
盛洪放下電話,也在一邊坐下,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怎麽都覺得別扭。眾人像是比著沉默,大廳裏的掛鍾一分一分地過去,那動靜讓人心煩不已,盛洪突然被一股無名火淹沒,他一拍茶幾,煙灰缸彈起來在原地晃了幾圈又倒下,剛剛放下的半杯水徹底灑了出來,滴答得一地都是。
盛洪粗聲粗氣地說:“至於麽?有什麽事不能放在明麵上說清楚了?姓唐的你他媽就不是個東西!行歌,到底怎麽著,要殺要刮,你劃出個道兒來!我以前就覺得你這方麵磨磨嘰嘰地比一般姑娘還要姑娘,要不然專門招一幫……”他瞪了唐清遠一眼,然後目光又從莫何身上劃過,沒說出來,重重地哼了一聲。
顧行歌攤了攤手:“我沒想怎麽著,現在是有人逼著我要把過去那些破事兒做個了斷,不是我。要不然唐清遠你怎麽著就怎麽著,隻要不讓我看著你堵心,你上宇宙飛船找外星人去都行。”
“顧行歌!”盛洪火大了,“你能不能說句人話?!”
“說人話他這個以畜生當名的人聽得懂麽?”顧行歌的語氣和表情都很正常,可是臉卻白得很,盛洪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顧行歌下意識地一掙,對方卻沒有如他所想地鬆開,反而攥得更緊。手心裏的溫度傳到她的皮膚上,很穩,有些燙。
顧行歌緊繃的肌肉突然就放鬆了下來,盛洪伸開手指,慢慢地順著她的手腕展開上去,手心靜靜地貼在他的手背上,就像是無聲的安慰。半晌,歎了口氣,顧行歌才低低地說:“你我之間沒什麽可說的了,這些年兜兜轉轉不過一筆爛賬,你毀了我那一段人生,現在因為我你被那個人視為眼中釘,扯平了。”
“扯平?”唐清遠沉默地看著盛洪安撫顧行歌的動作,不知道為什麽,反而有種異樣的平靜:“扯不平,顧行歌,我這條賤命放在這裏,要殺要打都由你,隻要……”他停頓了一下,“也沒什麽隻要。”
“要宰了你還不方便?”顧行歌笑了笑,“在某些方麵,我還真不是什麽守法公民。”她不理會被這句話驚得目瞪口呆的盛洪,擺擺手,“沒必要那麽唧唧歪歪的,你別找我的麻煩,我留著你的命,這公平。其他的麽,我看你不順眼,出於個人意願,估計一千年一萬年以後,我看你也順不了眼……都過去八百年的陳芝麻爛穀子,也別老抓著不放了。唐清遠,你不用拿我當苦主。”
唐清遠注視著她,不知道在想什麽,半晌,才輕輕地應了一聲,垂下目光。他的十指交叉在一起,用力地互相扭著,關節處泛出青白顏色。
顧行歌忽然歎了口氣,補上了一句:“要讓我跟你好好談,也不是不可能……”
唐清遠的眼睛猛地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