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這一幫人一個個都穿著古怪的製服,戴著蒼蠅似的大眼鏡,乍一看活像外星人入侵地球,和葉錦言手底下的小兄弟們拿著槍互相僵持著,誰也不肯輕舉妄動。可是不知道為什麽,葉錦言的直覺告訴他,對方也像是有點手足無措。
人群中緩緩地分出一條路,一個帶著黑框眼鏡的年輕人走出來,也就是二十六七歲,眼神隱藏得極好,舉手投足間好像篤定著什麽似的,輕輕咳嗽了一聲:“葉先生,很抱歉我要用這種方式跟你見麵。”
葉錦言平靜地看著他,不知道這麽大費周章地把他弄到這裏來是想幹嘛。
“請相信我對諸位並沒有敵意,剛剛是手下的人莽撞了。”男人恭敬地彎下了腰,做了個手往下壓的動作,蒼蠅軍團聽話的很,立刻就把槍口調低了。
葉錦言沒理會他,給自己點上根煙,靜靜地等著他的下文。
男人的笑容有點僵硬:“本來今天我已經見過了您和這位秦先生了,但是覺得不夠正式不夠禮貌。先生讓我們來,正式和兩位打個招呼,誰知道手下的人一時莽撞,剛才貿然開槍了,希望葉先生不要誤會什麽。”
“誤會?”葉錦言咬著煙,含含糊糊地反問了一句。
“是的。”男人雙手背過去,“希望葉先生不要認為我們是隻喜歡在暗中偷襲的小人,先生沒有想和幾位打槍戰,他希望怎麽輸的,就怎麽贏回……”
這一聲話音還沒落,猛地又一聲槍響,雙方都嚇了一跳,男人猛地回頭——
開槍的人是方銳。
眾人各自荷槍實彈地戒備森嚴,唯恐哪裏鑽出顆子彈送自己去見死鬼老爸。蒼蠅和人類彼此仇視的曆史不是一天兩天了,雙方的頭頭雖然表示友好談話,可是作為一個扮演炮灰角色的嘍囉,友好往往是死磕的前兆。
因此在高度緊張的神經下,誰都沒注意到偌大的一個大廳的另一邊,正在上演全武行的兩位人。
作為一塊比較老辣的薑,秦思銳畢竟是勝著方銳一籌的,畢竟他一手槍法和近身搏擊都是這麽多年一點一點練出來的。槍響前的一幕,原本是他不耐煩地拿槍口對著方銳的腦袋,想跟這個二話不說、上來就掐的貨做一場人類的對話。也不知道這位方銳同誌是不是腦子裏的哪根筋抽了,頗有人體炸彈的覺悟,居然毫不在乎自己唯一一顆腦袋的安危。
俗話說,愣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很不幸,這位跟他有過不少糾葛的男人就是個不要命的,這個屬性把他的攻擊力提高了好幾個百分點。秦思銳從來沒碰見過,被人用槍口在三四米開外的地方指著腦袋,還不管不顧地衝著對方扣扳機的主。
而這一槍,他是對著葉錦言開的。
葉錦言閃得很快,肩膀上的衣服被劃開了一個小口子。然而他所謂的閃開並不是退開,而是直接撲了上去。兩個人的情況迅速變成了以命相搏,眾人回頭觀望的片刻間,葉錦言和方銳的槍口已經都頂在了對方的額頭上。
誰也不肯後退半步。
終於停下來的秦思銳皺起了眉頭,方銳怎麽跟宮飛寂那邊的人扯上關係了……難道是宮飛寂那邊的授意?
那個男人上前一步:“方銳!”
方銳連個目光都沒勻給他,他死死地盯著麵前的葉錦言,好像有什麽深仇大恨似的。葉錦言陰鷙地冷笑了一聲:“這就是你們說的……正式、禮貌的招呼?嗯,怎麽輸的就怎麽贏回來,嘖。”
男人皺皺眉:“方銳,放下槍!”
方銳的嘴角抽筋似的往上彎了彎:“葉錦言,人家把你說的神乎其神,也不過就如此麽。”
葉錦言表情平靜得很。
方銳把拿槍的手往上提了一下,惡狠狠地說:“你,根本就沒有生死相見的準備。葉錦言,你的毒牙呢?殘了嗎?!廢了嗎?!”
葉錦言無所謂似的看著他,壓低了的聲音和往日裏的平靜嗓音有著極大地區別:“從一開始就跟我較勁,你是哪根蔥?”
方銳好像被他激怒了,再次把槍口往前頂了一下,男人一驚:“方銳,你敢!”
方銳的微微揚起頭來,下巴因為情緒激動,不住地抽動著:“葉錦言,你就是個在幾隻蝦米小魚麵前都不敢現身的懦夫!”
葉錦言格外的鎮定,反正方銳罵歸罵,他也不會少塊肉,他不動聲色地看著這貨一個人在那瞎激動,除了手上拿著的槍仍不肯放鬆之外,沒對這樣的人身攻擊回應任何不友好的舉動。
男人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方銳,你竟敢幾次三番地違抗先生的命令!或許我們的合作可以到此為止了。我最後說一次,你給我放、下、槍!”
方銳斜著眼瞄著他,哼了一聲,半晌,才不甘不願地緩緩放下手來。葉錦言不跟他擰著,也撤回了自己的手槍,雙手插到兜裏,仍舊是一副閑散模樣。
男人倉促地向葉錦言點頭示意,揮揮手,恨聲說:“撤!”帶著他的蒼蠅部隊和方銳浩浩蕩蕩地撤退。
葉錦言若有所思地目送著他們離開,忽然,方銳好像感覺到了什麽似的,回頭看了他一眼。葉錦言的目光和他對上,臉上浮現出一個詭異的笑容,一雙桃花眼睜得大大的,嘴角卻彎起十分不自然的弧度,他仍舊是雙手插在那件寬大的外衣口袋裏,然而方銳看著他的笑臉,心裏卻猛地湧上強烈的危機感。
方銳的神經繃得緊緊的,這神經線被一聲槍響徒然扯斷,沒看見葉錦言有任何的動作,電光石火間,方銳猛地向前撲到,跪在地上。這才後知後覺地感到大腿上鑽心的疼痛,血跡迅速地在他的褲子上暈染開。
蒼蠅部隊集體腳步一頓,齊刷刷地轉向方銳。男人掃了方銳一眼,眯起眼睛:“前輩這是什麽意思?我以為您不屑於背後傷人。”
葉錦言慢悠悠地把槍放回衣兜裏,好像剛剛隻是打了個靶。他出手傷人的動作極快,沒有半分猶豫,完事以後一點表示也沒有,目光輕飄飄地掃過蒼蠅們,掃過臉色發青的男人,最後停在拖著腿蜷在地上的方銳身上,他緩緩地伸出一根手指。
“第一,我不知道姓宮的有沒有提醒過你們,沒有人能在對我出言不遜、甚至用槍指著我之後,全身而去……當然,鑒於你自己說,今天隻是友好和平地來打招呼,我沒有要他的命。”他說,以一種“葉先生”不會有的、平靜而理所當然的口氣,敘述著某種瘋狂的邏輯,對麵的人立刻知道,這人不同了,和那個他們暗中監視的姑娘,完全不同了——像是另外一個靈魂占領了他的身體,“第二,我並沒有在背後傷人。”
說話的人已經不是那個葉錦言,而是傳聞中,那個讓人聞風喪膽的暴君。
他對方銳笑了笑:“我一直在等你回頭,這一槍是當著你的麵打的,躲不開也是你學藝不精。第三——”他輕輕地撥弄了一下自己的肩膀,從外衣到襯衫的幾層衣服,都被方銳那一槍擦破了,皮膚上劃出一道血痕,“小子,我教你件事情,出來混是要還的,還得早還是還得晚,要看你遇上誰。”
方銳劇烈地掙紮了一下,想要甩脫攙著他的人,被男人按住了。他搖搖頭,臉色難看地對葉錦言微微鞠了個躬:“您說得是,我們受教。不過您最好也注意下身邊的人,別顧此失彼——走!”
“不客氣,不送。”
秦思銳抱著手臂在葉錦言身後看著,這兩個敢於明目張膽地挑戰他的人,顯然沒有討到好處去。多年前這人能一步一步地把宮飛寂逼到絕路上,他就已經把宮飛寂的心思都摸透了。他相信,如果不是後來突如其來地出現了一個內鬼,當時也不會是那個樣子。
他歎了口氣,小心地挑開葉錦言肩膀上的衣服:“怎麽樣,傷著了?”
葉錦言幾乎是在他接觸到自己的瞬間就下意識地閃開,晃了一下神,這才低下頭:“沒事。”扔開麵具的他,臉色前所未有的灰敗,透著刻骨的疲憊,連回答這兩個字都顯得勉強。半晌,葉錦言才低低地笑了一下:“這個時候……突然覺得我老了。”
現在看這些場麵,葉錦言覺得自己的心真的不像是他外表的年紀應該有的樣子。
秦思銳壓下心思,臭著臉嗆了他一句:“屁,男人三十來歲正是一枝花的時候,你說你老了,那我從一枝花變成什麽了?你這狗尾巴花別掃我這大好青年的興。”
葉錦言搖搖頭,輕輕地笑了,算是接受了他這別別扭扭含而不露的關心:“有些人說我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也就剩這身外表能看,可是說不定哪天,也就不明不白的爛了,方銳這個人啊,我覺得都不用我動手了,跟行歌的那事之後……”他垂下眼睛,歎了口氣,“讓他自己折騰吧,有他膩的那天。”
秦思銳用力拍拍他沒受傷的肩膀,這一回,葉錦言沒有躲開。
葉錦言衝他點點頭:“行了,今天就到這吧,我該回去了——我估摸著,馬上就能等到他們的債主了。”
“什麽?”秦思銳沒反應過來。
“你還不明白麽?”葉錦言把鬆開的外衣衣扣扣好,有意無意地遮住了肩上破爛的口子,“一而再再而三地讓這幫人圍著我轉,這是宮飛寂在逼我。”
“逼你做什麽?”
“逼我像當年那樣再和他較量一番,隻有這樣,”葉錦言冷冷地笑笑,“他才能洗刷那道過不去的汙痕,走了,我猜到了他最後一句是什麽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