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碧野,高天流雲。
初秋剛至,風光正好,以往蕭瑉會和小憐在田野裏追逐打鬧,而此時她隻是和小憐安靜地背靠背坐著。
蕭瑉偏頭看著小憐,自那日後,兩人已經互換了裝束。
蕭瑉扮作宮女,而小憐扮作公主。
蕭國貧弱,不過仍是仿照後唐宮裝做了幾身襯頭衣服。
小憐穿著瑰紅錦繡長裙外罩明黃絲綢大氅,窈窕身材顯出皇族貴胄的氣派,翡翠花鈿玲瓏玉佩恰到好處地修飾出優雅高潔,少女的心字型髻襯得容顏如玉,目似明星,一種天生的風流嫵媚從眉宇間泄露出來,低眉斂目亦是風情萬種。
小憐委實比她曾經見過的他國公主以及她自己都更美麗,更像公主。
她看著小憐問道:“小憐,你心裏怨我嗎?”
小憐一愣,隨即意識到蕭瑉所指何事,輕輕搖頭,回給公主一個微笑。那笑容甜美柔弱仿佛帶著小雛菊的芳香,讓蕭瑉也禁不住呆了一下。
小憐本不多話,但是公主近來情緒低落得厲害,不像以往愛笑愛鬧愛教她看書寫字,總是一個人在煩悶,夜裏又常常被噩夢驚醒,滿身冷汗,卻咬緊牙關從來不說她夢見了什麽,也不讓告訴大王王妃。
她有點擔心,趁著公主發問,連忙用能想到的原因來試探。
她偏著頭說:“公主,你是快要嫁人了嗎。”
公主這麽反常是因為那卦言吧,雖然她還有一年及笄,但是出嫁也不是不可能的。
女孩子要出嫁前總是有點心神不寧,她如此猜想。
蕭瑉的身子一震,果然那卦言不脛而走,傳得天下皆知,連小憐也開始打聽了。
她輕輕地搖搖頭。
小憐卻繼續說道:“‘得蕭氏女者得天下’,公主這麽好的命,全天下的國王都要搶著來提親了。”
蕭瑉咬咬牙,紙裏包不住火。
溫文爾雅連死刑都廢除的父王,別無選擇地親手殺了天機先生,一直沉浸在愧疚之中,以為能把那駭人消息掩埋於地下,卻不知怎麽還是張揚得天下皆知。
有一種恐懼是逐漸加深的,乍見血腥的蕭瑉當時抑製著沒叫出來,甚至冷靜地捂住小憐的眼睛,怕她驚動其他人。其實她已經深深受了刺激,無數次午夜夢回,那道骨仙風卻滿麵鮮血的天機先生纏著她索命,驚出一身冷汗,卻倔強地不吐露半字,就為讓這驚天秘密牢牢封在心底,隻是該來的還是會來。
小憐繼續笑著問道:“若是幾個國家的國王派使者一起來提親,公主你怎麽挑選好呢?”
蕭瑉眉頭一皺,得蕭氏女者得天下,作為蕭國唯一公主的她的確炙手可熱。
得天下難,當今亂世,諸侯紛紛自立,實力以穆楚最大,但是並沒有強大到能一舉兼並天下,對後唐天子取而代之。
但是得蕭氏女易,蕭國既不富庶也不強大,原本隻是貧縣而已,在這亂世中微不足道,周邊強國要滅蕭簡直如風卷流雲,不留痕跡。
小憐想著天下國王遣使提親是多美好的事啊,如果她也能像小憐一樣單純質樸,她就會快樂得多。
可惜,她清楚地知道,這個卦言是她和蕭國天大的禍患,卦言一出,群雄虎視眈眈,誰願意大張旗鼓地娶她,不怕犯下眾怒,惹得其餘國家圍攻嗎。
不能明娶,可以暗奪,天機先生言無不中,這蕭氏女的滋味誰不想嚐試一下。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卦言傳得沸沸揚揚,國內反倒愈加安靜,隻有明智的人才能察覺這平靜下暗藏的險流。
不過蕭瑉不想和小憐說這些,快樂的人原本不多,何必再減少一個。
她看著小憐,打趣道:“怎麽,你很想嫁給國王嗎?”
小憐粉嫩的臉上飛起一抹紅雲,害羞地反駁道:“難道嫁給國王不好嗎?可以吃最好吃的東西,穿最漂亮的衣服,身邊的人都聽你的……”她頓住了,畢竟沒做過王妃,能想到的也隻有這些而已。
蕭瑉看著她輕輕一笑,很多事情並不點破。
父王對她的教誨,與男孩無異,從小到大經史子集兵書戰策隨著她的興趣看,所以她知道嫁人尤其嫁給國王不一定會幸福,也許正是不幸的開始。如果你嫁的國王夫君是大腹便便行將入土的老頭如何,或是個殺人如麻風流成性的暴君如何,如果你身邊的人整日勾心鬥角陰謀詭計層出不窮的害你如何,如果你突然之間國破家亡,敵方軍隊殺入你居住的宮中又如何?
不過蕭瑉隻是想,不會說。
她看著小憐,繼續問道:“小憐,你可知與我互換裝束是什麽用途?”
小憐點點頭,如果遇到危險,她就是蕭國公主蕭瑉而不是婢女馮小憐,她喜歡公主,希望能為她分擔一些,何況公主的命運被說得這麽好,最多是被人搶走而已,絕不會喪命。
既然有那樣的卦言流傳,到了哪裏也是好吃好喝或者也能成為寵妃,她不太確定,也許會不自由,可是國破家亡流離失所隨時都有危險的難民逃生就好過嗎。
小憐自幼父母雙亡,幼年逃難曆盡艱險,心裏遠比外表成熟早慧。她也許不像公主那麽知書達理,但是她並不笨,她不去想太多,但是她做出的選擇卻永遠是現實中最合理實用的。
蕭瑉看小憐一臉堅毅,不再說話,又再陷入沉默。
現今的局勢,蕭國束手無策,隻能等待而已。
父王已派使者騎最快的馬向穆、楚求親,隻望他們其中一國或有意願保蕭國和蕭瑉平安,隻是山高水遠,路阻且長,卻不知道能不能等到了。
蕭瑉正陷在沉思中,小憐突然驚慌地叫道:“公主,快看。”
她騰地一下站起來,拉著蕭瑉向她麵朝的方向看去,遠遠的蕭國宮殿上空有火苗竄動,初時並不顯眼,很快就火勢熊熊,還有刀劍等兵器相交的聲音,有哀求和斥罵的聲音,初時很弱小,但是漸漸的近了。
蕭瑉心頭大驚,出事了,她的父王母妃都在那裏,她拔腿就跑,卻被小憐死死拉住。
蕭瑉轉頭看著小憐,冷冷說道:“鬆手。”不用聲色俱厲,自有公主的威嚴。
小憐看著公主明澈異常的眸子,一片寒冷,心頭一驚,卻強自鼓起勇氣不肯鬆手,她向地下一跪,眼中已含淚說道:“公主現在回去不得,那裏亂作一團,回去也幫不上忙的。若是大家都太平,我們躲過一陣再回去也能找得到人。”
小憐能想到的事情,蕭瑉如何想不到,但是那火光衝天的地方,正在奮戰的是她的血親,那刀劍聲傳來之處,受難的也許是她的娘親。
她抬手猛掀開小憐,恨不得馬上飛回宮中去看看情形,麵上強自冷靜地說道:“你放心,我不過是宮女打扮,會小心行事,你找個地方先藏好。”
小憐仍然不肯鬆手。
兩人稍一僵持,已聽見遠處傳來男人粗礪沙啞的嗓音:“快來,這裏有兩個小妞,可能就是蕭國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