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若卿

29 草船借箭 下1

暗夜依舊,月亮已整個躲入烏雲之中,夜風凜冽,不斷鑽入馮奎德的懷中,他不顧親隨的勸阻按住傷口,堅持站在熊熊的營火旁觀戰。

正麵攻城的士兵們傷亡慘重,馮奎德眼看著數不清的士兵從雲梯上慘叫著紛紛掉落,攻城沒有絲毫進展,而城牆下士兵的屍體卻摞了一層又一層,禁不住心急如焚,他搓著手,不停向封裏郡東麵城牆張望。

還有機會,隻要張副將帶領的精銳營、精忠營能攻開小東門旁那相對薄弱的城牆守備,將封裏郡的城防撕開一個缺口,讓他的士兵能衝進去,封裏郡的敵人就少了居高臨下的優勢,麵對麵廝殺,一切都還有機會,正麵進攻吸引敵人主要兵力的這些士兵就沒有白白犧牲。

等待異常漫長,每時每刻都有士兵不斷在傷亡,馮奎德恨不得能插上翅膀飛到封裏郡和敵人一決高下,卻隻能安靜地等待,東麵城牆踉踉蹌蹌跑回來一個士兵,叩地便拜,馮奎德一把將他拽起來,一下掙開了自己的傷口沒感覺到疼,用力大到把士兵的肩膀快要捏碎也沒發現,隻焦急問道:“怎樣,攻下來了嗎。”

士兵已經難過地哭出聲來,有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隻因未到傷心處,那麽多的兄弟,那麽多的兄弟啊,那年紀尚小的士兵說道:“將軍,我們沒用,沒攻上去。”

馮奎德覺得眼前一黑,顫聲詢問道:“沒攻下來?”

那士兵泣不成聲道:“那城牆上備著一桶桶滾燙的熱油,瓢潑一樣澆下來,灑了攻城的兄弟滿身,然後是一支支火箭……兄弟們都被活活燒死了。”

馮奎德勉勉強壓下嗓子一股翻湧的鮮血,顫抖問道:“張副將呢?還有沒有其他人。”

那士兵說道:“張副將身先士卒第一個向城牆上麵衝,已經以身殉職了。其他的兄弟已經殺得紅了眼,不肯撤回來。”

馮奎德猛一鬆手,哇地吐出一口鮮血,向天咆哮道:“馮某與你們勢不兩立。”隻是他除了知道陳翰之外,居然連真正的敵人是誰都不知道。

他勉強撐住一陣陣昏眩的感覺才說道:“都停止攻擊,加強戒備。”

鳴金收兵,清脆激越的聲音破空而出,預示著激戰後片刻的寧靜。

馮奎德的副將指揮攻城的士兵們撤退,同時要各營的首領盡快報備人數,救治傷員,具體數字不會這麽快報備上來,但是他心中粗算,恐怕折損的人員要到三成。

他向著將軍大帳方向望了一下,馮將軍被利箭穿心又因為擔心戰勢,一時昏迷過去,張副將英勇殉職。這一次攻城失敗,成軍損兵折將,此刻營帳之內為他最大,各營首領或者代首領不斷來回話請示,立刻繁忙起來,但心中總是覺得不安,他望著帳外黑漆漆的夜色有點憂慮。

突然一個士兵緊急來報道:“將軍,封裏郡的守軍似有動作,好像要出城偷襲我們。”

他趕快出帳瞭望,暗夜之中,封裏郡城牆上的燈火比先前熄滅了許多,一切行動在夜色掩蓋之中便看不分明,影影綽綽的似乎許多黑衣人順著繩索沿牆而下。

他勃然大怒,他們如此膽大妄為,真當我成軍營中無人,欺人太甚。

他立刻吩咐道:“來人啊,射箭,給我狠狠地射死他們。”

帳下的士兵得令,立刻準備妥當,飛箭如雨如蝗,密密麻麻地疾射而去,幾乎要讓沿牆而下的守城士兵萬箭穿心。

那弓箭狠狠射了一陣,帳內突然傳來馮奎德的聲音,原來他已經醒轉過來,正在詢問戰場的情形,他把各營損失情況報告完畢,方才說了封裏郡守軍突襲被箭雨襲擊的事情。

馮奎德疲憊地閉了一下眼睛,傷亡太多了,無顏見江東父老,隨後聽到他所謂偷襲事情,突然一擰眉頭,問道:“那弓箭可射下來偷襲士兵沒有?”

他搖頭道:“離得太遠看不清楚,可是剛才一陣箭雨都著落在他們身上,想必也是傷亡不少。”

馮奎德忍不住罵道:“糊塗。”他忍住身上巨疼,騰地坐起來就向帳外走,但見昏暗的夜色中確實看不清楚城牆的具體情形,他向著旁邊一個弓箭手說:“射火箭。”

那弓箭手那一塊布蘸了旁邊營火銅盆中的油脂,包裹在箭尖之上,又將箭尖點燃,向著城牆處狠狠射了過去,隻見那燃燒著的箭矢風馳電掣一般奔向城牆,一箭射穿一個黑衣人,隨後卻哄地一下子燃燒起來。

那火焰似乎遇到易燃之物,燃燒得極為痛快,紅通通的火光照亮了周圍一片,馮奎德一看那繩索上係著的黑衣人,再看那燃燒殆盡的黑衣人,氣得幾乎再次背過氣去,狠狠叫道:“快停,你們上了人家的大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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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副將喜不自勝地看著那數不清的箭矢咻咻咻地落在垂下去的黑衣草人身上,剛剛說抗擊成軍用光了箭矢,他們就主動送回來了,他抬起頭,向著蕭瑉說道:“公主真是神機妙算,這招諸葛武侯的草船借箭用的好啊。”

蕭瑉輕輕點頭,今晚夜色黑暗,光線不明,對方看不清楚,才會中了這個小計策。

她擊退攻城又達到借箭目的,占了上峰,心裏卻並不舒坦,總覺得那成軍也是爹生娘養活生生的人,這樣送命實在可惜可憐。可是她又不能起憐憫之心,戰場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她要帶著龍家軍的兄弟活下去,就必須用盡全力。

她看著火光閃耀人聲鼎沸的成軍大營,心中默想,這紛亂的天下封裏郡的戰鬥不過算其中微乎其微的一次,便是血流成河,屍堆成山。如果天下不統一,群雄爭霸,烽煙不斷,大大小小的戰爭打下來到底要死多少人,真是數也數不清。隻希望她能盡力助燕前塵早日天下歸一四海升平,到那時,一定請他蓋一座超度的寶塔,為這些戰死的士兵超度,希望他們能在地下安息,欣慰他們的親人不必再受戰亂之苦。

陳副將看著蕭瑉站在城牆的光影之中,神秘高貴別有一番威嚴,機敏秀美的臉上更是一副悲天憫人之色,不敢再出聲打擾,隻得將計謀成功的滿心喜悅壓了下去。

這時,那大營的弓箭手卻突然射出一枝點燃的火箭,一射中草人立刻就著起火來。

“露餡了,快收草人!”陳副將命令守軍趕快將垂下去的草人都急收回來,草人身上插著密密麻麻的箭矢,拔起來堆成幾座小丘,收獲豐厚,他痛快一笑,說道:“又夠用一陣子的了。隻是被他們識破了,這招數恐怕用不下去了。”

他指使一般嗓門大的士兵向著城外大營叫喊道:“多謝了,明日你們攻城我們又有箭可用。”那些士兵們得意地喊了許久,對麵又發狠地射了幾箭,方才作罷。

陳副將這招卻不是得了便宜賣乖,也是攻心計,便是讓那些成軍越悔越亂越方寸大失。

蕭瑉看著城外,說道:“等他們稍微鬆懈一下的時候,還要繼續這樣做。”

陳副將不解地看著她,卻對她的話不敢質疑。

蕭瑉向內城看看,陳翰之還沒有上來,也不再言語。

城上的守軍果真遵照蕭瑉的命令,隔了半晌,就將幾百個黑衣草人吊了下去,可成軍不再上當,用一支火箭試探一下,就不再理睬。

蕭瑉也不著惱,但是叫城裏的守軍隔上一段時間,仍舊把幾百個黑衣草人放下去,對方便再是一支試探的火箭。

如此幾次三番的折騰,時光空度,不但對麵的人煩了射箭時有點不情願似的磨蹭,便是城裏的守軍也有點不豫之色。

陳副將終於忍不住,問道:“末將愚鈍,能否請公主告訴一下這是什麽計策。”

蕭瑉正要說話,陳翰之已經帶著一大堆百姓抬起很多瓦罐走上城牆,蕭瑉眼色一亮,說道:“陳郡守,好快的成效。”

陳翰之此時已經對蕭瑉佩服的五體投地,當下說道:“郡裏兩座油坊的油被征用了不夠,又把百姓家裏的油都拿了出來。”

蕭瑉看著那些風塵仆仆,辛苦一夜的百姓,預言又止,良久卻是深鞠一躬。

那些百姓平日裏被官府勞碌慣了,何嚐有人好言一句,今夜雖然有些麻煩,捐草捐油,出工出力,卻也不是大事,隻見那個被眾人稱為公主卻是士兵打扮充滿美麗威儀的少女向著他們深鞠一躬,都有點受寵若驚,連連憨笑著說不敢。

蕭瑉不再多話,轉身命身邊近衛拿出足夠的銀兩,交與陳翰之要他詳細算清,分給出力的百姓,務必使百姓不要有損失。

陳翰之帶著百姓告退下去,蕭瑉看著天邊漸漸升起的啟明星,夜色想必不能持久,再過一段時間天就要亮了,她命無鋒召喚過來剛才那些近衛和一些早就命令在旁邊休息的精銳士兵,輕聲說道:“勝敗在此一舉,接下來看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