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回到了光明的世界,這種感覺恍如隔世。
陳羲在這一刻因為緊繃著的神經鬆懈下來,甚至身子都有些搖晃。也許沒人理解之前他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在這種時候戰勝自己又是一件多艱難的事。他要想騙過窺探他本心的人,就必須先騙過自己。
他必須虛構出來一個人,替代自己心裏一直存在的那個仇人。
這個世上,騙自己本就最難不過。
你可以假裝讓自己相信自己的謊言,但是潛意識裏卻深知什麽是真實什麽是虛幻的。陳羲察覺到了異樣,也在第一時間做出了判斷。可難就難在,對方是直接窺探進了他的本心。要想瞞過對方,連自己的本心都要騙過那怎麽可能輕而易舉?
汗流浹背
陳羲甚至覺得,這短短片刻的麵對,比登二層塔抵禦烈火焚燒還要辛苦些。雖然沒有傷痛,卻更加的令人心悸。
然後陳羲發現,自己依然站在石階下麵,根本就沒有邁步上去。而剛才他經曆那些的時候,他記得自己最少已經往上走了三個台階。
他心裏冷的有些發顫。
也就是說,從自己還沒有走到台階跟前的時候,就已經被人控製了。反推回去的話,可以確定他是在距離台階還有三步遠的時候徹底陷入進去的。他邁步登上三個台階,可此時卻剛好在台階跟前。
這種被人控製的感覺,很不舒服。
不過,片刻之後陳羲的嘴角就洋溢起一抹笑意。
這未必不是好事。
在此之前,他無法得知當年都有誰參與了那場慘案。不過今天,因為其中某個人懷疑了自己而施展出來的手段,讓陳羲找到了一絲曙光。這個人出手試探自己,卻沒有想到一旦自己被陳羲騙過去,那麽就被陳羲抓住了方向。
內宗
能侵入人內心的高手。
陳羲記下了這個特點。
能在那麽遠的距離施展功法侵入陳羲的內心,由此可見此人的修為必然很強。所以方向被縮小到了一個很直接的地步,一個內宗的很有身份的人且懂得侵入內心的功法。
陳羲冷冷笑了笑。
別急,等著我。
陳羲收拾了一下心神,開始登上石階。
腳步踏上去的那一刻,四周的環境再次變了。
出現在陳羲麵前的是一片廣袤的極美麗的草原,藍天白雲,芳草連天。草地一望無際,視線遠處有一群雪白的綿羊正在悠閑的啃食著牧草。似乎在羊群不遠處有一片湖波,還泛著粼粼水光。
空氣都帶著一股野草野花的芬芳。
走在草地上,腳底下軟軟的好像踩著棉花一樣。空氣的味道吸進鼻子裏之後,連四肢百骸都有一種特別放鬆的舒適。陳羲走在這裏,甚至有一種把鞋子脫掉赤著腳狂奔呐喊的衝動。但是又有一種呐喊就會破壞了這種安寧的愧疚,這裏一切都那麽安詳。
天空中的雲朵漂浮的很緩慢,陽光從雲朵的縫隙裏灑下來,那一條一條的金光,看著就那麽溫暖。
陳羲止住腳步,看著四周的一切。
似曾相識。
然後他忽然間反應過來,這不正是自己這些年來一直隱隱間期盼著的生活嗎?這些年來,他籌謀報仇,步步小心。可內心深處還有一種渴望,那就是忘記仇恨,在這樣一片安靜的地方平靜的生活。
就在這時候,忽然有一個身穿鵝黃色長裙的美麗少女,赤著腳朝他跑過來。身形是那麽的婀娜,頭發在身後飄散著如同仙子。她是如此的美,美到動人心魄。無論是身材還是相貌,隻怕這世上已經沒有人可以勝過她。
她輕飄飄的如雲朵飛來,那長裙飄擺帶著一陣香風。
她到了陳羲身前,展顏一笑。
傾城傾國。
她的笑,就如同暖化冰雪的春風,就如同午後和煦的陽光,讓人覺得如此溫暖。她跑到陳羲身前,眼神裏都是溫柔的笑意。
可是陳羲在看清了她的容貌之後,心裏震撼的無與倫比!
她竟然是……柳洗塵。
……
……
這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那樣一個冷傲的女人怎麽可能有這樣溫婉的笑容?她給陳羲的所有印象,四個字便能形容……冷若冰霜。這樣一個仿似生活在自己世界中不理會任何人任何紛爭的絕世女子,怎麽可能有如此柔軟的一麵?
而且,陳羲確定自己之前並不熟悉柳洗塵。便是入夢,也不會是她入夢。
如果這藍天白雲,這芳草野花,都是他內心中一種隱居生活的向往,為什麽柳洗塵會出現在自己的向往中?
“來”
就在陳羲驚詫的時候,柳洗塵伸出柔軟白皙的手,溫柔的牽著陳羲的手掌。她轉身,朝著草原深處跑。陳羲有些僵硬的被她牽著手往前跑,不知道到底是發生了什麽。為什麽柳洗塵會出現自己的內心世界?為什麽她會拉著自己飛奔?
不過
這種感覺真的太好了。
舒適,放鬆。
沒有一絲戒備,也不需要擔心什麽。
兩個人笑著,跑著,盡情的呼吸著草原上清新的空氣,盡情的抒發著心中的抑鬱。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陳羲丟掉了他背後的扁擔,脫掉了鞋子,如柳洗塵一樣光著腳踩著草地奔跑。兩個人就好像一對互相纏繞飛舞的蝴蝶,無憂無慮。
天色悄然的暗下來,那一輪美到了極致的落日好像就在眼前。
陳羲和柳洗塵手牽著手,肩並肩站在一棵也不知道有幾百年的老樹下,那樹冠如巨大的華蓋,樹葉竟然是七彩的。兩個人就這樣安安靜靜的並肩站著,看著那紅彤彤的太陽墜入湖底一樣消失在眼前。
然後兩個人就在老樹下坐下來,靠在一起。
他們一直很安靜,誰也沒有多說什麽。可是卻好像彼此之間已經無比的了解,兩個人甚至隱隱有一種心意相通的怦然心動。陳羲靠著大樹,柳洗塵靠著他的肩膀。然後兩個人對視一眼,同時笑了起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陳羲睜開眼的時候天已經亮了。他看到不遠處那個無一處不美的女子踩著晨露從湖邊往回走,她提著裙擺,露出一小截白生生的小腿,那畫麵之美讓人無法將視線轉移。
也不知道她從哪兒找來了餐具,架起木頭想點燃。陳羲連忙跑過去,從她手裏接過火鐮說,這些事都是男人做的,你休息一會兒。柳洗塵溫柔的笑著點頭,然後坐在大樹下麵看著陳羲忙碌。
她坐在那,下頜放在膝蓋上,雙手抱著腿,就好像看著自己最親密的愛人一樣看著陳羲為她忙碌早飯。
隻是一鍋稀粥而已,兩個人卻都喝的無比香甜。
接下來的日子,兩個人開始搭建一座屬於她們的房子。他們沒有使用修為之力也沒有了修為之力,靠自己本身的能力,製-作石斧石刀之類的工具,然後砍下樹木搭建房屋。兩個人就在這樣瑣碎辛苦的事情中,度過了一天又一天。但是兩個人都沒有覺得無聊,甚至特別喜歡這樣的生活。
看著房子逐漸成型,看著各種生活用具逐漸置辦齊全。那種喜悅滿足,無以言表。陳羲總是很大男人的把柳洗塵抱起來,放在高處,讓她靜靜的看著自己勞動。她總是安安靜靜的坐在那,看著他有些傻的微笑。
兩個人還做了一條小木船,劃進清澈見底的湖水裏。
朝陽中,兩個人牽手走出木屋,迎著陽光出發。
沒有目標,隻是這樣行走著,探索著這個世界的每一處美好。
在這個世界,兩個人都沒有修為。他和她,會正常的疲勞,會出汗,會感覺到風的冷和陽光的溫暖。他們在這個世界中安寧的生活每一天,兩個人從少年成為青年,從青年步入中年。
再次出行的時候,身後跟著歡快奔跑的孩子們。
可是兩個人依然那麽甜蜜。
孩子們快樂的玩耍,兩個人如以往那樣肩並肩坐在高坡上看著孩子們。然後給彼此一個溫暖的對視,眼神裏都是眷戀和對未來的憧憬。
在兩個人身後,是規模越來越大的房子。
……
……
終於,兩個人都到了遲暮之年。
還是肩並肩的坐在那個高坡上,回顧過往。這一生至此沒有任何波瀾,平靜的就好像那片湖水一樣,就算偶爾有一陣風吹過,也不會亂了湖水的安寧。兩個人相偎著老去,然後手牽著手平躺在草地上等待著死亡的來臨。
突然之間
本來安詳等待終老的陳羲脖子上隱隱作痛,他猛的睜開眼,發現眼前的一切都變了。他還是站在台階上,兩側還是改運塔的石壁。而在他脖子前麵,漂浮著一柄晶瑩剔透擁有一種極致之美的彎刀。
刀尖就頂在他的脖子上。
再進一分,就會切開他的咽喉。
陳羲驚詫,下意識的抬起頭,於是看到了站在台階最上麵那一層的柳洗塵。原來,她也還沒有登上四層塔,就隻差一步。她站在高處冷冷的看著陳羲,那柄完美的柳葉彎刀就是她的本命。
流雲紅袖
之前經曆的所有溫暖所有美好,在那雙美麗至極卻又冰冷至極的眸子注視下全都消失無蹤。那就好像一場幻夢,如此的讓人沉醉。陳羲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但是此時卻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柳洗塵的殺意。
陳羲甚至錯覺,下一秒那柄彎刀就會切開自己的脖子。
現在看來,她比他快了一些,但陳羲登上石階的時候她還沒有離開。所以不知道為什麽,她進入了陳羲的環境之中。而正是這柄冰冷鋒利的刀子,將陳羲從那個安靜美好的世界中硬生生拽了出來。
這才是陳羲認識的那個柳洗塵,孤傲絕世。
可是為什麽,她臉上好像還有沒來得及褪去的紅韻?
“那不過是這石階的影響而已,錯亂了你我的神智。虛幻之事,泡影之美,無需記住……若是你敢將這些事說出去,我就殺了你!”
她冷冰冰的說完這句話,然後收回流雲紅袖,轉身登上了四層塔。
看著那背影,陳羲不由自主的喃喃了一句:“原來……你真的在。”
他沒有看到,已經離去的柳洗塵,肩膀微微的顫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