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羲往四周看了看,沒發現這大船上有什麽護衛。這樣的大船絕非是一般的修行家族能擁有的,從這一點就能看出要見自己的人身世顯赫。可是大船上沒有任何標示,無法判斷是屬於哪個家族。
他緩步走到船頭的時候,發現船樓前麵的甲板上居然還有一個別出心裁的小亭子。船上有亭,陳羲還是第一次見到。
亭子外麵站著四個白衣女子,看不出具體年紀,臉上蒙著麵紗,隻露出一雙眼睛。可是從臉型判斷,這四個女子樣貌必然都很美。她們四個穿的白色紗裙,在微風中飄擺,美輪美奐。
而她們每個人手裏都提著一柄白色劍鞘的長劍,又添了幾分英氣。
亭子裏,有個端坐的女子。穿一身紫色的長裙,雖然距離已經很近了,可陳羲還是覺得她有些朦朧看不清楚。她坐在那,卻好像坐在雲端一樣飄渺不可及。她麵前的茶幾上擺著一架古箏,應該是極名貴之物。
從她的坐姿來看,她的身材必然極好。微風輕拂之下,紫色的長裙向一側飄擺,勾勒出完美的腰身。而坐著,讓纖細腰肢下麵的臀部弧線變得更加圓潤迷人。她的臉上也帶著麵紗,和紫裙一樣的顏色。麵紗上有金線繡著的一朵小花,卻忍不住那花應該叫什麽名字。
“陳公子請過來坐。”
見陳羲到了,那紫裙女子輕輕的說了一句。
這是陳羲聽到的過最好聽的女子聲音,不是脆生生,也不是很尖銳,而是一種淡淡的沙啞卻又充滿了女子的溫柔。這種嗓音很獨特,和她那安靜的氣質格外的相符。陳羲這一刻覺得,若是換做別的聲音一定會讓這種恬淡安靜的氣質減分。給人的感覺便是,她這樣的女子就應該是這樣的嗓子才對。
既然已經到了,陳羲索性走過去進了涼亭。他看得出來那四個帶劍的女子對他有些戒備,而這四個女子的修為應該都在陳羲之上。
“公子請坐。”
紫衫女子伸出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陳羲從來沒有見過隻是這樣簡簡單單的一個動作,就能將溫柔之美展現的如此淋漓極致的女子。她的聲音溫柔,動作溫柔,就連看著陳羲的眼神裏都有一種讓人覺得很舒適的溫柔。
在這樣一個女子麵前,就算是一個粗野大漢也提不起一點粗野之心。
她坐在那,身子很直。雖然戴著麵紗,但卻露出來一小截白皙修長的脖子。她身上沒有帶著任何飾品,頭發隻是隨隨便便的放在身後,耳朵上連一個耳洞都沒有。但是給人的感覺卻是,她若是戴上任何飾品反而不會這般的飄逸出塵。
“倒是冒昧了。”
女子招了招手,一個白衣女子過來將古箏搬走,然後拿來茶具。紫衫女子親自動手為陳羲倒了一杯茶,那茶從壺嘴裏出來,茶香四溢。不管是茶壺還是茶杯,都極精致。可是最精致的,還是她那纖纖玉手。
皓腕輕抬,動作輕柔舒緩。
陳羲微微頷首致謝:“承蒙款待,不過我還不知道姑娘為什麽見我。”
紫衫女子似乎是笑了笑,朦朧而親和。她對亭子外麵的白衣女子點了點頭,那四個女子隨即走到稍遠的地方。片刻之後,大船緩緩升空。陳羲感覺到了濃烈的天地元氣波動,那應該是大船上的符陣啟動所致。
這樣的大船分量必然極重,但是升空之際平穩的好像沒有動過一樣。便是杯子裏的茶,平靜如初毫無波痕。
“前幾日關烈跑來見我,要我轉達給洗塵一些話。我猜想著定不是關烈自己的意思,所以便追問了幾句。他開始不說,我便說你不說我也不去找洗塵說,他才告訴我是公子你的善意,我替洗塵說一聲謝謝。”
她微微頷首,動作大一分則做作,小一分則輕浮,無可挑剔。
陳羲道:“不過是同門之誼,恰是聽到一些消息,便托關烈轉告。”
紫衫女子道:“公子一定好奇我是誰,為什麽關烈會來托我。”
她抬起手指了指那茶說道:“這是終南山的雨前茶,雖然算不得極品,但在這個時節也算少見,公子品茶,我慢慢說……我與洗塵自幼一同長大,說起來算是她的表姐,不過隻是兩家走的格外近親,親戚關係倒是遠了些。”
她的美眸在陳羲臉上停留片刻,隨即移開:“我叫子桑小朵。”
……
……
陳羲恍然。
子桑是複姓,而在天樞城中複姓的豪門並不多。其中最是顯貴的,便是聖庭大司徒子桑性德。子桑性德在聖庭之中的地位十分特殊,上一任大楚聖皇,也就是平江王的爺爺還是子桑性德的弟子。
子桑性德是聖庭三公之一,其地位僅次於大楚國師。
子桑家,比起三十六聖堂將軍的家族還要顯貴。雖然子桑性德已經退出聖庭多年,但德高望重,門生遍天下。便是大楚皇族之人,見到他也要屈身行禮。不管是平江王還是安陽王,如果能拉攏到這位大人物,必然勢力大增。
子桑家族已經輝煌上千年,每一代都有驚采絕豔之人。據說當年能和執暗法司第一任首座寧破斧相提並論的人物,便是子桑家的天才子桑雲開。傳聞說寧破斧和子桑雲開曾經有過一次交手,但勝負不知。
陳羲聽到子桑小朵這個名字,就知道了她背後顯赫的身世。這樣的女子,絕不會毫無道理的跑來見自己一麵。
“還請公子不要見怪。”
子桑小朵溫聲說道:“這船若是在那院子裏停的時間過久,難免會有人注意。雖然心向自由,可卻不得自由。隻是有幾句話想與公子說,稍後便會將公子送回去。”
陳羲點頭:“但說無妨。”
“公子氣度不凡,為什麽要在天樞城西南那個地方落腳?”
子桑小朵問。
陳羲倒是沒想到會是這個問題,稍稍沉思一會兒後回答:“在何處落腳,聽起來是很簡單的一個問題。可是要回答起來,太難了些。人生若從不曾有隨意而為,雖然每個人都想隨意而為。剛才你也說過,心向自由,不得自由。”
“是我冒昧了。”
子桑小朵歉然一笑:“我見公子,隻是想見見公子。”
言下之意,隻是對你好奇。
陳羲自然猜到她是為什麽而來,灑脫一笑:“你和柳洗塵自幼一起長大,必是親如姐妹。所以你來見我,自然不是隻是見我這麽簡單。關烈說過,女人圈子裏總是是非多些,此言不虛。”
他話中稍稍帶著譏諷之意,但是子桑小朵卻絲毫也不在意。她就好像不會因為任何事生氣,也不會因為任何事失態。她總是那麽溫婉如水,不管是行為還是言談都不會讓人覺得不舒服,不會帶著一點棱角。
這一點是性格上的事,和身份地位的關係倒是不大。她沒有那種豪門之人的淩厲,絕不會刺傷任何人。
“關烈這話倒是不假的,女人在一起總是會變得好奇心加倍的重。不過公子真的誤會我了,正因為我和洗塵如親姐妹一樣,所以我不會對她的任何事幹預。她是個倔強的人,也孤傲,我才不敢去觸碰她的忌諱。”
子桑小朵笑了笑說道:“我見公子,隻是想看一看讓洗塵那般孤傲之人動心的,是什麽樣的人物。話說起來,倒是應了公子之前說的那話……女人的圈子裏,是非總是多些。還請公子不要介懷,我並沒有惡意。”
她說的坦誠真實,陳羲對之前的譏諷倒是有些歉然。可是他此時心裏一亂,亂是因為子桑小朵那句讓洗塵動心之人。
陳羲緩緩舒了口氣:“隻是機緣巧合,算不得什麽。”
子桑小朵像是怔了一下,然後語氣有些許變化:“若是洗塵聽到這十一個字,心裏會很難過的吧。公子,你我初見,對我有所防備我明白的。也明白你這句話實則是為了洗塵好……可是你不知她心意,為她好卻未必對她真的好。”
陳羲笑了笑:“我和你說的話,你可以保證不告訴她嗎?”
子桑小朵點頭:“可以。”
陳羲沉默了片刻之後說道:“一幻百年,誰也無法忘卻。但是若我有必死之心,何必擾了她心裏安靜?”
“為何有必死之心?”
子桑小朵顯然吃了一驚,她這樣恬淡安然的女子語氣都稍稍有些急切起來。
“不能說。”
陳羲搖了搖頭:“況且,我已經與別人有廝守終身的誓言。她肯伴我,我怎能拋棄另尋新歡?我不敢否認,對柳洗塵有難舍的感覺。但是我更不敢做背棄誓言之人……”
“她是誰?”
子桑小朵忍不住問了一句。
“我的妻子。”
陳羲抬起頭,語速很慢但每個字都格外清晰:“她叫丁眉,我和她沒有夫妻之禮,但已有白頭之誓。我把她丟了,找不到她……待我在天樞城的事了結之後,我便會去尋她。在我必死之期到來之前,希望我還能再見到她。”
“你愛她?”
“愛”
“你愛洗塵嗎?”
子桑小朵追問了一句。
陳羲遲疑片刻,搖頭:“不愛。”
話題到了這,有些冰冷起來。子桑小朵的嘴巴微微張開,顯然是想說些什麽。但是最終卻還是沒能說出來,隻是長長的歎息一聲。她沉默了很久,看了看陳羲麵前的茶:“茶已經涼了,便沒了最好時候的味道。”
陳羲知道她想說什麽,笑了笑抱拳:“告辭。”
子桑小朵沒有起身,垂下頭緩緩道:“我會派人送公子回去,公子的心意我也明白了。”
陳羲不再說話,起身離開。一個白衣女子過來,引領著陳羲走向大船後麵。然後也不知道啟動了什麽機關,大船船尾有一艘小船出現。白衣女子請陳羲上了小船,她親自駕船與大船分離。小船在半空中墜落了一秒鍾左右的時間,然後驟然加速,船頭一轉朝著天樞城西南方向而去。
陳羲負手立於船頭,心中自語:“怕是會傷了你,但如此了斷也好。”
大船上,紫衫女子緩緩起身走進船樓。二層樓上,那叫柳洗塵的女子已經淚滿香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