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陽王往四周看了看,視線停留在山腳下那一排木屋上,他抬起手指了指:“如果我說,我曾經也有過這樣的念頭,會不會顯得矯情了些?”
陳羲搖了搖頭:“每個人心中都有,不一定是草原,但和地位無關。”
安陽王似乎很欣賞這句話,笑了笑說道:“其實確實有點矯情了,若是對那些普通人說,我曾有一段時間特別向往過這種恬淡寧靜的生活,他們一定會心裏狠狠的罵上幾句。堂堂大楚的聖皇子,高高在上,錦衣玉食,出行前呼後應,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說什麽向往普通人的生活,簡直不可理喻。”
陳羲道:“殿下錯了。”
安陽王問:“錯在哪兒?”
陳羲道:“罵人不是這麽罵的,一般來說罵人都要帶髒字,你罵的太斯文。”
安陽王怔了一下,然後哈哈大笑起來:“有意思……已經有很多年沒有人這樣跟我說過話了。當初我們七個人還在一起胡作非為的時候,也和現在這樣閑聊,無拘無束。那個時候我們都不在意誰是什麽身份,他們不會因為我是聖皇子而有所顧忌,我也不會因為他們是臣下而板著臉。”
他的笑容背後,似乎藏著些心酸。
“你有智慧,但你不是一個很適合進入朝堂的人。”
安陽王看向陳羲,收起笑容認真的說道:“雖然我是第一次見你,雖然我對你也沒什麽了解。但是我看得出來,你的性格裏有太多不羈太多執拗。你這樣的人不會逢圓應承,也不會溜須拍馬。如果不是因為你很重要,我甚至不想讓你接觸那個層麵的事。你應該做個踏踏實實的修行者,應該去過無拘無束的日子。”
他說:“但是現在不行,我要留下你。”
陳羲沉默了一會兒後問:“有俸祿嗎?”
安陽王再次大笑起來:“你是第一個跟我提條件的人。”
陳羲嗯了一聲:“我俗,比較喜歡現實點的東西。”
“沒人不俗。”
安陽王道:“但是願意跟著我的人,大概分成兩種。一種是真的想幫我做些事,拿我當一個可以帶給他們希望的人來看。一種是投機,將賭注押在我身上,賭贏了也能得一個好前程。不管是第一種還是第二種,都不會跟我提什麽條件。而你像是開玩笑,但不是……”
他站起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我之前跟你說過,我可以把話說的無比的漂亮。我可以在一張白紙上畫出來錦繡江山,然後告訴你們會在這江山之中得到什麽。但是對於你,我知道說這些沒有意義。你不是第一種跟著我的人,因為你心裏其實對我沒有什麽敬意。你也不是第二種,因為你根本不是那種性格。你是另外一種……你想在幫我的同時,也能為自己解決一些麻煩。”
他有些遺憾的說道:“雖然這種方式可能關係更加牢固,但我還是有些失望。”
陳羲也站起來,看著遠處的天空:“殿下說的沒錯,但我和你說的第一種第二種其實還是沒有區別,因為我們都是為了自己而不是為了殿下你。”
安陽王的臉色微微變了變,不得不點頭承認:“你說的沒錯,不管我身邊有多少追隨者,歸根結底還是沒有一個人是為了我,都是為了自己。可是我有什麽資格去強求別人的真心?那是不講道理的一件事。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人有權利要求別人對自己付出真心,哪怕就算是你對別人付出了真心也一樣沒資格去要。你付出是你的事,別人付出不付出是別人的是。如果因為你付出了而別人沒有付出從而覺得憤怒,那隻能說還很幼稚。”
陳羲道:“雖然有些偏執,但道理確實如此。”
安陽王看向陳羲:“我能不能問你一件事。”
“殿下請說。”
“神司是不是給了你什麽指令,讓你接近我?”
“是”
陳羲的回答簡單直接,甚至連猶豫都沒有。
安陽王微微歎息一聲:“神司是一個很特別的地方,我少年時的偶像便是神司的第一任首座寧破斧。其實何止是我,但凡是個熱血少年隻要聽說過寧破斧的故事,都會為其傾倒。而且我到現在也還堅信,如果這個世界上還有一批人是對我林家忠心耿耿的,那麽一定是神司裏的人。”
他沒有繼續說關於神司的話,但是他的態度已經很明白了。有些時候若是話說的太明顯,反而會讓人覺得做作。安陽王是想讓陳羲轉達給神司,他對神司沒有敵意。所以陳羲立刻就想到……安陽王身邊的力量可能沒有傳聞中那麽強大。
如果足夠強大,安陽王沒必要對陳羲說這些話。
“我能不能再問你一件事?”
安陽王道。
陳羲點了點頭:“可以。”
“你來天樞城到底是要做什麽?”
“殺幾個人,了結一件舊事。”
“什麽事?”
“殿下,這不是一個問題了。”
“是啊,已經不是一個問題了……你可以說,也可以不說。”
陳羲歉然的笑了笑:“好,那就不說。”
安陽王顯然愣了一下,因為陳羲聊天真的不按套路出牌。如果換做別人可能早就說了,因為安陽王有足夠的力量幫助任何人完成一些心願。安陽王說完那句話之後已經在等,等陳羲說出他的要求。陳羲之前問的那句有俸祿嗎絕對不是玩笑話,安陽王知道陳羲所說的俸祿就是想讓自己幫他做些什麽。可是到了這會兒,陳羲居然不說了。
“為什麽不說?”
安陽王問。
陳羲認真的回答:“俸祿,是做了事之後才能伸手去拿的。”
安陽王心裏一動,對陳羲刮目相看。
這不是求,而是交換。
一個自傲的少年啊。
他看著陳羲,發現他真的很像很像那個時候的自己。
……
……
安陽王帶著陳羲走到老和尚身邊,指了指老和尚說道:“他是虛勒大和尚,天樞城知道這名字的人不在少數,但是見過他的沒有幾個。不管是我的對手還是我的朋友,都知道我身邊有個虛勒,卻不知虛勒為何人。以後他會和你聯絡,以後你們兩個見麵的機會可能很多。”
他看了陳羲一眼:“你還必須回執暗法司去做事,因為一旦別人知道了你是我的人,那麽你會很危險。”
陳羲點了點頭,一言不發。
虛勒似乎對陳羲的看法有些矛盾,沉默了片刻之後還是沒有多說什麽。安陽王的身影逐漸變得虛幻起來,不久之後消失不見。陳羲知道安陽王府在哪兒,也知道能把自己的影子投射到這裏來代表著什麽。
“你是我這些年來見過運氣最好的年輕人,已經幾十年沒有人這麽走運了。”
虛勒等安陽王走了之後對陳羲說道:“放眼看天樞城過去五十年,可能隻有一個人在運氣上能和你相提並論。這個人和你也一樣,都是外來的。不一樣的是,他比你的地位還要低的多。”
“虢奴?”
陳羲問了一句。
虛勒似乎沒有想到陳羲居然這麽快就猜到,畢竟虢奴的事已經好久沒有人提及了。陳羲的年紀太小,能知道虢奴的事確實不容易。
“是”
虛勒大和尚指了指地上,地上就多了兩個石凳。這看起來根本就不是什麽功法,也不是什麽修為之力,更像是傳說中的仙人仙法。仙人是可以隨隨便便變出來什麽東西的,但是修行者不行。
這個世界上是沒有仙人的。
所以,虛勒這看起來簡簡單單的動作,卻顯示著他強大的修為。
虛勒坐下來,看著陳羲認真的說道:“一個人運氣好,是一時的。我從來沒有看到過一個人會一輩子運氣好,但是我倒是看到過有人一輩子運氣差。你現在得到了殿下的賞識,對你來說是大好事。但是你也知道,如果你沒用,好運氣是不會延續下去的。”
陳羲說了一聲:“謝謝。”
這兩個字說的莫名其妙。
虛勒大和尚實在不知道自己剛才說的話裏麵,有什麽是值得陳羲說一聲謝謝的。自己明明是在敲打陳羲,告訴應該擺正自己的身份。但是陳羲居然很沒有道理的說了一聲謝謝,謝什麽?
“為什麽謝謝?”
他問。
陳羲笑著說:“因為你告訴我,沒有任何一個人會一直有好運氣。”
“這句話需要你說謝謝?”
陳羲點頭:“是的,因為這句話給了我一些信心。”
虛勒大和尚沒明白陳羲到底想說什麽,也許他永遠也不會明白。陳羲做了個請的手勢,說了一聲:“我該回去了。”
“不管你如何自信,請你記住你該做的事。”
虛勒大和尚擺了擺手,世界敞開了一個邊角。陳羲緩步走出去,他出來的時候,還是坐在石凳上。他發現自己坐著的石凳,和之前虛勒大和尚手隨便一指出現的那兩個石凳一摸一樣。之前陳羲和虛勒進了這個院子,院子沒有任何改變。這院子裏掛滿了紅燈籠,天色卻已經亮了。
陳羲一怔。
短短片刻,竟然已經過去了一夜?
就在這時候,門外麵進來一個人,淡淡的看了陳羲一眼後隊陳羲說道:“以後你就住在這裏吧,這個地方是神司給你安排的住所。這個宅子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住進來了,雖然每天都會專門有人打掃,不要覺得這裏很平常。這裏……曾經是神司第一任首座寧大家住過的地方。”
說這些話的人,是雲非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