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照大和尚要化身成佛是大勇氣,而那個藏身在雲層之後的人將大和尚這自殺硬生生壓回去,是大修為。陳羲還從來沒有見到過,有人能把修行者的自爆壓回去的。也許,這便是傳聞裏可以隨心所欲的境界?雖然出手的是那條金龍而不是雲層裏的人,可是誰能去懷疑那人的實力?
大和尚顯然也有些不敢相信,這種佛宗秘法是不可逆的。隻要施展出來就沒有回頭路,所以這門功法有一個義無反顧的名字......【朝拜】。
那是一條路,一條走上去就不能回頭的路。大和尚已經邁出去了步伐,卻被人拉了回來。
【朝拜】在七陽穀禪宗之中是被掌教大和尚命令禁止的功法,是禁術。可是掌教大和尚在宣布這是禁術的時候還說過這樣一句話......本來身就在朝拜路上,所以時時刻刻便是朝拜。
陽照大和尚本來就傷重,此時生元消耗巨大從天空之中墜落下來。他墜落,他留在陳羲身上的禁製也就解開了。陳羲騰空而起,將大和尚接住後穩穩落在地上。而此時,藤兒也將雙臂盡毀的展青救了過來。
這一戰,大和尚幾乎了卻生死,而展青的胳膊短時間內也恢複不了。到了洞藏境幾乎巔峰的境界,身體部分的損壞其實並不是不能恢複的。隻是展青的這種傷勢是被比他更強大的修行者鎮壓的,想恢複起來有些難而已。
四個人再次經曆了一次劫難,這段日子以來,陳羲重傷,大和尚重傷,如今展青又傷了......此去雍州的路還沒有走上一半,似乎前路一片黑暗。
“大和尚傻不傻?”
陳羲看起來很凶狠的問了一句,可是他眼神裏哪裏有什麽凶狠,隻有後怕。
陽照大和尚虛弱的笑了笑:“原來我的運氣也能有這麽好的時候......這是從死門裏把我拉了回來,也不知道那個人到底是誰。能有這般修為,怕是已經超過了洞藏境的桎梏......那是金龍,能讓一條如此高貴的金龍甘心情願成為坐騎的人,會是怎麽樣的一種風采?”
陳羲道:“居然還去想別人的什麽風采,你自己掛彩了。”
大和尚笑著搖頭:“你還不理解啊,能夠見到這樣的強者,也算是一種滿足了。最起碼證明了修行者是可以衝破那層桎梏的,可惜......從他的語氣之中大概能聽出來,他似乎對天下間的這場浩劫沒有什麽興趣。他不關心任何事任何人,隻是在問道。也許到了那個境界之後,除了問出自己的道之外就再也沒有什麽要求了。他說他在求索,這求索可是長生?可是神境?”
陳羲現在才明白,大和尚原來真的是個癡。
怪不得大和尚無論如何在靜禪也呆不下去,他這種對境界追求如此上心的人,怎麽可能在靜禪裏安安靜靜的禮佛。
“要我說,就算是到了那了不得的滿界境又能怎麽樣呢?”
藤兒一邊替展青包紮胳膊一邊有些不滿的說道:“遠古時候,那些修為境界到了滿界境的人類大修,甚至那些已經成聖的大家,他們可是隻管自己?若是如此,那麽現在統治這個世界的或許還是神獸呢。現在我才明白,原來聖者早就死絕了,在遠古大戰之後就死絕了。剩下的人都是一群自私鬼......噢......也不是啦,最起碼你們都不是。”
藤兒吐了吐小舌頭:“我隻是覺得氣不過,明明那麽強大了,還是個人。怎麽就隻管自己不管別人呢?這樣的人就算成為人的至強者將來也不可能入聖,隻要不入聖就不可能進入半神之境。”
“我要是能恢複實力就好了。”
她忽然又有些傷感起來:“如果我實力恢複的話,對付這些家夥難道還需要跑?我想如果能夠達到半神之境的話,應該也可以闖進無盡深淵了吧?”
陳羲將陽照大和尚背起來,調整了一下姿勢後說道:“別想那麽遙遠的事了,現在咱們該繼續跑路了。雖然咱們運氣好被一個大修行者救了,但是很快淵獸的追兵就會再次過來。距離雍州還遠著呢,現在要是再來一個淵王的話咱們跑都跑不了。”
展青有些頹喪的說道:“那個陰陽眼的家夥也不知道是誰,倒是真強。”
“那個家夥退走了。”
陽照大和尚道:“不能說是退走,他本來被我的化身成佛纏住了,我們倆最終就是同歸於盡。這是禪宗秘法,無人能破。那個乘坐金龍的人救了我,也救了那個陰陽眼的道人。又或者......那個乘金龍的人本就是要救那個陰陽眼?”
大和尚說完這句話,所有人都愣了。
如果真的如此......那麽那個至強者到底站在哪一邊兒?這麽看來的話也許站在一邊兒,比哪邊都不站要可怕的多了。
......
......
展青的傷陽照大和尚的傷來說要輕的多,在遇到陳羲他們之前,陽照大和尚已經獨自逃亡了數日。麵對那麽多最強淵王的追殺,大和尚連續惡戰,其實體內的傷勢已經到了極為嚴重地步。雖然七陽穀禪宗的傷藥天下無雙,可是到了洞藏境這個地步,一般的傷勢本就不必需要丹藥救治,自己就能康複痊愈。要是自己康複不了的,一般丹藥也沒有什麽作用了。
為了照顧陽照大和尚,陳羲他們的行程其實根本快不起來。一位洞藏境的大修行者,到了連顛簸都快承受不住的地步,可想而知傷的有多重。而且他又強行施展禪宗秘法,化身成佛那樣的禁術加重了他的傷勢。
“我忽然想起來。”
大和尚趴在陳羲的後背上忽然笑了笑:“你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不管什麽樣的天氣什麽樣的環境,我從不肯抱你不肯背你,隻是讓你自己去走。跌倒了,也讓你自己爬起來。那個時候我就在想,以後你應該會恨我才對吧。”
陳羲也笑:“原來你當我是傻的。”
大和尚笑的厲害扯到了傷口,忍不住咳嗽了幾聲:“現在我趴在你背上,可能就是那個時候種下的因緣。如果不是當初高青樹讓人找到了我,求我照顧你。如果不是之前你父親陳盡然對我有過交代......你我之間便沒有這緣分。也許你早已死了,那麽我今日也早已死了。”
陳羲搖頭:“我最近倒是越發的迷信起來,別動不動就死啊死的說。你自己想死都沒死了,以後肯定更死不了。我還指望著你將來修為大成真的躋身佛道呢,被一尊佛罩著那是多臭屁的一件事啊。所以你的目標不是死,而是真真正正的成佛。以後我出去吹牛逼的時候說我認識一尊佛,你說拉風不拉風?”
大和尚笑,笑的流了口水,就像個孩子。
陳羲感覺自己像是在哄孩子。
原來老人和孩子,在有些時候真的很相似,哪怕是陽照大和尚這樣一位與眾不同的老人。
“還記得咱們曾經去過的地方嗎?”
陽照大和尚道:“就是雍州七陽穀之外,我帶你去的第一個地方。”
陳羲點了點頭:“記得啊。”
大和尚說:“就是那兒......你父親和母親就在那兒。我當時救下他們的時候就想,如果有一天你問我,大和尚啊,你把我爹娘藏哪兒?我總得告訴一個你認識的地方,不然你找不到的話豈不是要怪我。”
陳羲道:“怎麽會怪大和尚,大和尚曾經救了我,後來救了我爹娘。展青說他一直想著怎麽才能報答我,其實我何嚐不是一直想著怎麽才能報答大和尚你?可是我想啊想啊,發現自己什麽都幫不了。因為大和尚你比我厲害啊,除非到了我比你厲害的時候我才能幫到你。”
大和尚笑著說:“那不是很遙遠的事,也許用不了多久你就會超過我的。你的天賦好,體質好,運氣也不算太差,關鍵是你肯認認真真的去修行,你修行的方向也對。所以你的成就將來肯定在我之上,而且肯定甩開我很遠很遠。不過......到那個時候也許我就不需要你幫我什麽了。”
他說話的時候,在陳羲肩膀上蹭了蹭嘴角流下來的口水。
“我鞋子掉了。”
大和尚忽然說。
陳羲連忙站住,把大和尚在路邊一個幹淨的石頭上放下來,扶著大和尚坐好。他走回去將掉在地上的鞋子撿起來,半跪在大和尚身前為大和尚穿鞋。
“我想想,我雖然沒有抱過你,沒有背過你,但是我好像給你穿過鞋子的吧?”
大和尚問陳羲。
陳羲搖頭:“哪有!你沒有給我穿過鞋子,但是你給我做過不少鞋子。我回滿天宗的時候腳上穿的那雙鞋,也是大和尚你親手做的。”
大和尚點了點頭:“原來我曾經那麽牛,還會做鞋子呢。”
陳羲道:“大和尚做的飯菜也香,比起七陽穀禪宗裏靜禪那些大師傅做的飯菜好吃多了。”
大和尚笑,笑的越是歡暢嘴角的口水就越多:“其實你哪裏知道,我之所以做的飯菜比師兄弟們做的香一些......是因為我偷偷放了葷油啊。那個時候你還是小孩子,小孩子長身體怎麽能不吃肉?我不能當著靜禪那些師兄的麵給你做肉吃,隻好偷偷弄些葷油回來。其實......我自己也偷吃過。”
陳羲哈哈大笑,他低著頭給大和尚穿鞋,就是不抬頭。
也不知道是大和尚的口水還是什麽別的水,啪嗒啪嗒的掉在地上。陳羲笑啊笑啊,笑的肩膀都在劇烈的顫抖著。
大和尚伸出手在陳羲腦袋上摸了摸,笑容逐漸凝固:“陳羲啊......你知道我比掌教師兄他們都強的地方是什麽嗎?不是我比他們會打架,不是我比他們境界高,而是我有個孩子......我比他們都多一個孩子,這孩子雖然是我撿來的,可是我真的很喜歡很在意啊......世俗老人死了,他的孩子會穿白衣打白幡......你......你會嗎?”
陳羲似乎還在笑,笑的肩膀顫抖的越來越厲害。
大和尚滿足的點了點頭:“那就好,我比佛祖都滿足,因為我多了一種圓滿,我......有個義子!”
他的手僵硬在陳羲的頭頂。
而陳羲,早已經淚流滿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