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羲看著獨孤小度,而後者不知道為什麽,心裏居然對這個年輕人產生了一種懼意。
獨孤小度真的打不過陳羲嗎?
自然不是。
既然不是,為什麽他會對陳羲產生懼意?或許連獨孤小度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也找不到答案。如果他仔仔細細的去想的話,可能他心裏的良知會告訴他,之所他有這份懼意,也許是因為自己站在沒有道理的這一邊。
獨孤小度在很早已經就成了不必講道理的那一批人之一,這一批人自然不多,因為他們實力超絕到已經淩駕於大部分道理之上。別人為了道理爭的麵紅耳赤的時候,他們可以隨意踐踏道理。隻要他們想,就可以把道理變成狗屎。
他的心情很亂,這麽多年第一次不知道該如何麵對。他知道獨孤萬生對於獨孤家族意味著什麽,也知道滅絕書對於獨孤家族意味著什麽。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優柔寡斷的人,可是現在他無法選擇。
然後他看到了獨孤三修移步到了陳羲身後,然後他的心猛的一震。
獨孤三修是不是獨孤家的人,這個話題已經無需再多說什麽了。就算獨孤三修那麽排斥獨孤家,心裏始終有個解不開的結,但是獨孤三修中就還是姓獨孤的。當他站到陳羲身邊的時候,獨孤小度忽然之間覺得自己心裏被插了一刀。
就算之前獨孤三修對他的態度再冷淡,可是他了解獨孤三修的性格,獨孤三修是個善良的人......在獨孤家他受到那般的欺辱也沒有想過要報複誰,而是選擇用廢掉自己的方式告別那種生活。可是現在的獨孤三修,似乎真的和以前不一樣了。
“陳羲,你為什麽活著?”
獨孤小度忽然問了一句。
陳羲沒有回答,隻是冷冷淡淡的看著他。
獨孤小度苦笑,找了一套新衣服幫獨孤萬生換上:“我不知道你為什麽活著,但是我是一直為了一個信念活著......從我開始修行的那天起,我就被灌輸了這種信念。獨孤家一定要重新崛起,一定要報仇,一定要站在江湖之巔。所以這麽多年來,我始終沒有其他的感情。”
“我一直以為自己有底線,這個底線就是不觸碰到人這個字的含義。可是我卻一次次的越過了自己的底線,所以當我看到萬生的屍體被你帶出來的那一刻,我本能的想要殺了你。”
他為獨孤萬生將衣服換好之後,把屍體抱起來:“就這樣吧,也許我會後悔......等我回到獨孤家之後,麵對家族的指責,麵對長輩的憤怒,我可能會再一次越過自己的底線回來殺你。殺你並不能改變什麽,萬生死了就是死了......但是如果殺你能給他們一些安慰,我還是會這樣做。”
獨孤三修冷哼一聲:“你有過自己嗎?”
獨孤小度的腳步一頓,苦笑搖頭:“自己?有時候我甚至很羨慕你有勇氣廢掉自己,那樣反而了無牽掛了。但是我沒有你那樣的勇氣......我欣賞陳羲做事的風格,但是欣賞歸欣賞,姓獨孤的人才是我的家人。”
陳羲一直沒有說話,隻是麵無表情的看著他。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獨孤小度覺得陳羲那沒有表情的臉上反而都是嘲諷,譏諷著自己沒有勇氣也沒有自我。獨孤萬生轉身就走,因為他不想讓自己心底裏那份由來已久卻始終壓製著的自我消失。勇氣和理智無關,如果他現在足夠理智,是帶著陳羲的人頭回去。
當然,他未必帶的走。
“哥!”
獨孤小舟看著獨孤小度喊了一聲:“就這樣?!萬生死了,咱們怎麽交代!”
嘭!
獨孤小舟的身子炮彈一樣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飛了出去,他的身子一直飛出去四五裏然後落在湖麵上,就好像彈飛的瓦片一樣,在水麵上彈起來又落下去,再彈起來再落下去,然後在水麵上翻滾著又出去幾百米,最後撞進湖水之中。
獨孤小度冷冷的看了那邊一眼,然後腳下一點消失不見。
“他變了。”
獨孤三修看著獨孤小度離開的方向,久久之後長長的歎息一聲:“他真的變了,當初我離開家的時候,他應該也是想反抗的,雖然這種反抗隻是去安慰我一句,隻是扶著我走出獨孤家的大門。但是他沒有那麽做,因為他不敢......他沒有對你出手,證明他真的變了。雖然我站在你身邊,可是這個距離我根本保護不了你,我連自己都保護不了。我能勝獨孤小度,但是最起碼在十裏之外。”
陳羲點了點頭,卻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些什麽。
見他愣神,獨孤三修咳嗽了一聲後說道:“難道還不打算找件衣服穿上?”
......
......
“我和獨孤家的情分其實早已經盡了,可是情分盡了,但是血緣還在。就算我心裏再抵觸,我還是從那個大門裏走出來的。”
坐在一輛馬車上,獨孤三修說話的時候表情有些落寞。陳羲理解這種落寞,曾經在初回滿天宗的時候,陳羲心裏應該就是這種落寞。離開滿天宗的時候,也是這種落寞。
馬車是一輛很普通的馬車,沒有任何符陣輔助,所以速度自然很慢。在青州境內還能找到一輛馬車,這本身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偌大一個青州,現在連生機都沒有了。舉目四望,到處都是殘垣斷壁。青州雖然比不得天樞城的繁華,但這裏也是生機盎然。淵獸衝出來之後,大好河山已經遍地廢墟。
“你可能不是很了解獨孤家。”
獨孤三修接過來陳羲給他的茶後繼續說話,對於陳羲從納袋裏取出一整套茶具來他已經沒有任何驚訝可言了。因為在他看到藤兒雙手握著茶杯坐在陳羲身邊抿著茶水的時候,他就知道這一切都是那麽自然而然,絕對不值得去驚訝什麽了。
陳羲抿了一口茶後說道:“對於獨孤家族的了解,全都來自於執暗法司的檔案記載。當初我曾經在執暗法司呆過一段時間,閑暇時打發時間的事就是去看那些檔案。不過對於獨孤家族,執暗法司的記載並不是很多。”
獨孤三修道:“自然不會多,當初皇族的人做出那麽慘絕人寰的事,怎麽可能還敢讓人記載下來。姓獨孤的上萬人死於那場血洗,半個天樞城都是血,皇族的人就算臉皮再厚,也不敢在明麵上留下來什麽證據。”
陳羲點了點頭:“我最初印象裏的老聖皇,應該是個很仁善的人。可是後來進了天樞城,對於皇族的了解對於大楚那些大家族的了解多了之後,才發現自己當初的想法有多幼稚。一個聖皇,如果仁善的話怎麽可能維持自己的地位?”
“人都有兩麵。”
獨孤三修忽然說了這樣一句話。
陳羲微微一愣,忽然想到了淵獸。
獨孤三修道:“聖皇名為林驥麟,我從小就是聽著他的故事長大的。這個人......怎麽說呢,任何一個人都有兩麵,但是他的兩麵太隱蔽了。有些時候,我甚至懷疑這個人有雙重人格,有時候冷酷無情的好像沒有心,有時候又仁慈的好像大楚的百姓都是他的孩子一樣。”
陳羲心裏一動:“為什麽這樣說?”
獨孤三修繼續說道:“作為獨孤家的孩子,從一懂事第一件要學習的事,就是了解林驥麟這個人。因為正是這個人,毀了獨孤家族。從懂事開始,每個孩子都被要求記住關於這個人的一切,相貌,體重,愛好,甚至喜歡吃什麽喝什麽,怎麽穿衣服,穿多大的鞋子......我們從那一刻就被教導,有朝一日必殺此人。”
“正因為如此,所以獨孤家族一直不遺餘力的去了解林驥麟。為了穩固皇族的地位,林驥麟可以屠殺我們獨孤家族。其實何止是獨孤家族,他繼承皇位之後做的每一件為了穩固皇位的事,都冷酷的讓人心裏發寒。現在你知道國師滅了幾個大家族,這已經不是什麽秘密。但是你知道嗎......國師滅掉的家族,和林驥麟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獨孤三修的聲音有些起伏,顯然情緒開始不穩定起來:“最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事,他滅掉了那麽多家族,但是偏偏給人的印象那些家族都該死......當初大楚立國之後,對於有功之臣還是很不錯的。倒是不少家族因為獨孤家而死,這麽多年過來,那些家族越發的壯大,大到嚇人。”
“而到了林驥麟成為聖皇之後,他隻用了一百年的時間,就將所有當初建國功臣全都剔除出了聖庭。而他做這些事的時候,居然沒有引起任何人的警惕。一直到一百年之後人們才恍然,原來那些足夠影響大楚的家族居然都快被清理幹淨了。你應該知道能在聖庭裏占據一席之地的家族有多強大,那些拋頭露麵的大人物哪一個是省油燈?即便如此,居然到了有結果的時候他們才驚醒......林驥麟不知不覺之間竟然做了這麽多事。”
“然後人們才察覺,這位聖皇竟是如此的可怕。而發現這可怕的起點,正是獨孤家被血洗。然後人們發現,獨孤家被血洗之前其實早已經被孤立了。當初站在獨孤家身邊的那些家族,要麽被分化要麽被剔除,等到獨孤家麵臨災難的時候,居然一個幫手都沒有!”
獨孤三修冷笑:“這樣的人可怕嗎?說他心狠手辣一點也不為過吧?有人說執暗法司的次座集是天下間頭腦最好的人,可在我看來,和林驥麟相比集也什麽都不算。他將所有人玩弄於鼓掌之間,偏偏被玩弄的人一直到死的時候才會發現。”
“但是,偏偏這樣一個冷酷無情的人,繼位之後反而對百姓很好。傳聞他之所以昏迷並不是因為病重,而是出手擎住了一顆隕落的大星。所有人都在歌頌他為了百姓做了這件大事,但我卻從來不相信他是為了百姓......如果讓我找到那顆大星,或許就能找到答案了。”
獨孤三修道:“他那樣的人,出手必然有理由。我懷疑,他是覬覦那大星上什麽東西吧。”
聽到這句話,陳羲的心猛的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