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刻,鴉首臉上的表情是如此的莊嚴肅穆。他以為自己在幾十年後終於等來這個機會的時候,可能也不會有什麽特別的反應,因為這件事他已經準備的足夠久了,自己已經足夠熟悉。而且他本就是那種淡然如水的性子,不會被任何事任何人輕易影響。
然而此時,他的忐忑是前所未有的。
他從來都不是一個擔心自己會失敗的人,因為他從來就沒有失敗過。然而此時,他的不安是前所未有的。因為這件事太大,大到關乎整個天下。在幾百年前有一個叫厲蘭封的人曾經想過做這件事,而且也一樣的耗盡了自己的精力,然而厲蘭封失敗了。
無盡深淵之中,那龐大的陣法之中散發出來的氣息讓本來聚集在附近的淵獸開始畏懼。本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是圍觀的淵獸,在這一刻全都感受到了死亡的氣息。這本身就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了,淵獸在無盡深淵裏可以保持不死,而它們此時感受到了死亡的氣息,可見這大陣的威脅有多大。
隨著光芒熾盛,黑暗的無盡深淵裏好像冉冉升起了一個太陽,一個巨大的散發著恐怖氣息的太陽。到了這個時候,其實已經沒有誰可以阻止了。鴉首最擔心的是聖王在無盡深淵裏這個陣法就沒有辦法成型,道尊用自己的命幫他爭取到了這個機會。
大陣一旦發動,就不會停下來了,哪怕此時聖王回歸,也一樣的阻止不了。
“先生為天下,我為天下人,所以我代天下人拜謝先生。”
純陽宮裏,藏意道人撩開衣袍重重的跪了下去,他身後那麽多道人也全都跪倒下去。這一幕如果被人看到的話,將會成為震撼終生的永遠也不會忘記的畫麵。純陽宮的道人們,連天地都不跪隻拜道尊,但是這一刻卻朝著鴉首鄭重的拜了下去。
大陣發動,接下來就沒有什麽可幹預的了。
鴉首轉頭看向藏意道人他們,語氣有些波動:“我這一生至此,之前從不曾想過做這一切都得到什麽回報。因為這是我願做之事,既然是我願做,哪怕是為天下人,可也和天下人無關,因為那是我的心願。你們這一拜,讓我忽然之間懂了,原來我終究也脫不了俗,這一拜......我受了。無論成功與否,無論結局如何,我當得起這一拜。”
是啊,普天之下,還有誰能當得起這一拜?
誰又曾想到,誰又能想到,那個令人聞風喪膽的鴉組織,竟然是為了這個目標而成立的?每個人在幻想那個鴉組織的首領的時候,心中難免都會想到邪惡,狠毒,凶狠這樣的詞匯,將其視為一個惡人。然而他卻用大善之心,創造了這個大惡的組織。
他是凶殘的,從他當年離開純陽宮路遇胡蘇道人,見到胡蘇道人眼睛的天賦能力,他就變得凶殘了。這麽多年來,他走遍天下,不隻是大楚之地,但凡他能夠走到的地方,那些惡人沒有一個逃脫他手心的。然而這個計劃太大,他又不能讓自己的對手窺破,所以還要避開那麽多人視線,何其之艱難。
此時傲立於大陣之中的他,何嚐不是一個神?
無盡深淵中
熾盛光芒的大陣開始爆了,那些被胡蘇道人陰陽鎖魂眼的能力所造就出來的鴉,在重新塑造出肉身的這一刻變得空前強大。在這個大陣的作用之下,他們的修為之力又成倍的增加。普天之下,沒有人比鴉首在陣法上的造詣更強,普天之下,沒有人比鴉首在天元上的利用更強大。
此時這些鴉,變成了危及無盡深淵的炸彈,一個個的炸彈。
轟然爆開,一圈一圈的修為之力風暴朝著四周浩蕩了出去,漫天席卷。數不清的淵獸被這波瀾卷了進去,頃刻之間就變成了飛灰。自此之後,也許淵獸在無盡深淵之中不死的定律將被改變,而鴉首將成為第一個在無盡深淵之中屠殺淵獸的人。
而他的目的,當然不是殺一些淵獸那麽簡單。如果他隻是想殺淵獸,那麽他一個人就能橫掃淵獸大軍。他要的,是毀滅無盡深淵。從很早他就知道無盡深淵的構成離不開無盡深淵之核,所以他猜測要想毀掉無盡深淵,就必須先要毀掉無盡深淵之核。
然而,這是一件容易事嗎?
所以這幾十年來,他一直都在暗中籌謀。他知道無盡深淵之核早就淵獸是因為人之邪念,而鴉這樣的純粹的靈魂體,和人的念力基本相同。所以他想到了將鴉送到淵獸大本營裏的辦法,隻要送進去,然後以他開創出來的陣法,那麽無盡深淵之核就無法分辨這些鴉是靈魂體還是人的邪念。
無盡深淵之核更像是一種程序,一種設定好的程序,所以一旦發現有新的人的邪念進入無盡深淵,那麽無盡深淵之核就會自動為其塑造肉身。
這是進入無盡深淵之後的事,但最難的是怎麽把鴉送進無盡深淵裏而不被聖王所抗拒。
天下能阻止鴉首的人不多,無盡深淵裏就隻有聖王一個。
......
......
持續的爆炸好像無法阻擋的災難一樣,讓無盡深淵裏變成了一片地獄。淵獸瘋狂的哀嚎著往前跑,卻被狂暴的修為之力風暴從後麵追上然後卷入進去,等到風暴一掃而過的時候,那些淵獸已經失去了蹤跡,隻剩下漫天漂浮的好像灰塵一樣的東西。
以念力滅念力,這便是鴉首的強大和恐怖之處。問天下,誰還有這樣的想法這樣的能力?
純陽宮後院裏,鴉首純黑色的眼睛裏其實根本就不平靜,籌謀幾十年,而且是以犧牲道尊為代價,怎麽可能會平靜的下來。道尊知道他為了做成這件事已經傾盡心力,他沒有要求過道尊做什麽,但是道尊知道這可能是唯一改變天下的機會了。
於是道尊走了,去了靈妙寶山。道尊知道聖王也去了靈妙寶山,道尊當然也知道佛陀不可能會對聖王出手。道尊之所以去,本來就已經抱定了必死之心。佛陀那樣的人,當年因為怕死而縱容國師,那麽怎麽會突然之間不怕死了和道尊聯手對抗聖王?
道尊很清楚,傳聞頓悟的佛陀其實不曾頓悟過,也許以後會有吧,能斷言過去卻沒人敢斷言未來。
其實這真的是個不錯的機會,離開了無盡深淵的聖王,遠沒有在無盡深淵之中的聖王強大。
鴉首看向無盡深淵的方向,然後看向西域的方向:“我要走了,若是能為道尊收魂,也算是一個圓滿。若他已經隕落,我就去尋聖王。當初我三次拜訪你師兄道尊,讓他為我護法,他都沒有明確應允下來,我本以為他是怕......到了我們這個境界的修行者,其實比尋常人多了很多的怕。”
“怕跌倒,怕停滯不前,怕被人超越,怕自己扛不住責任。所以這太多的怕,讓我們變成了另外一個模樣,那就是盡力不去管任何事......隻要顧好自己就行了,管別人做什麽呢,反正我已經這麽強了。就是這樣的想法,讓我們一直都活的很小心翼翼唯恐破壞了平衡。而對於早已經破壞了平衡的人,我們想的卻是不要管他,他得到了就會滿足了。”
“多年之前,厲蘭封進入無盡深淵之前,曾經找過我,對我說他可能會死。讓我為人間修幾座大陣,保護普通百姓的生命。我本意是同他一起去無盡深淵裏看看,他不答應,他說他已經到了該死的時候,但我還有很多沒有做完的事要去做。”
鴉首的眼神裏都是歉疚:“所以我答應了他,造了天樞城,造了皓月城,也造了很多很多。然而厲蘭封卻死了......我曾去找道尊,讓他保護厲蘭封,因為我知道國師必然會去。道尊去了,卻被佛陀纏住。佛陀說,讓他得到他想得到的,他就滿足了,就不會再有別的念頭。這麽多年過去,我一直在愧疚,道尊也一直在愧疚。”
藏意道人跪伏在地上說道:“師兄說,他一輩子就犯了一次錯,那就是沒能在國師弱小的時候殺了他。”
鴉首道:“這何嚐不是我的錯。”
他看向周圍散發出藍色光芒的靈魂體:“這些人在大陣之後會特別虛弱,勞煩你照顧他們。我應允了送他們肉身,可是每每念及,都會不安,因為要獲取的是別人的肉身,哪怕是已經死去之人的肉身,也是對已死之人的不敬。或許正是因為我想的太多了,顧慮的太多了。”
藏意道人垂首:“先生放心,我會照顧好他們。世人多年之前就誤解先生,以為先生是為大楚皇族做事,實不知,先生是為天下蒼生做事。”
鴉首搖頭:“我為自己做事,但求無愧於心。真正值得尊敬的,是厲蘭封和你師兄那樣的人。若我有他們那樣的勇氣,隻怕局麵也沒有現在這般殘酷。”
說完這句話之後,鴉首恍惚不見。藏意道人再看時,哪裏還有鴉首的影子。
天空之上,金龍俯首,鴉首飛身上了金龍向西方一指:“咱們去。”
金龍仰天發出一聲咆哮,然後騰雲駕霧而去。
與此同時。
西域,靈妙寶山之巔,那茅屋小院之中。
道尊盤膝坐在地上,嘴裏流出來的血早已經染濕了胸前的道袍,可是他卻在微笑,笑容之中帶著幾分得意。遠處站在菩提樹下的佛陀念了一聲佛號,似乎像是為什麽人發願祈禱。而一臉怒容的聖王拂袖而去,目標直奔極北大雪山。
佛陀歉然的看了一眼道尊:“非我不想,實我不能。”
道尊笑了笑:“明白,誰不怕死?更何況,你早就已經為自己鋪好了後路,怎麽可能像我這樣隻有一條路可走。”
佛陀搖頭:“我不是沒有想過,隻是實在擔心自己會毀了禪宗萬年的根基。我不是一個我,我是一個佛。我若死了有人繼承也就罷了,然而無人為繼。你有你的守護堅持,我也有我的。我要守著這山,這寺,這宗門,這佛法。這便是我的道。”
道尊輕描淡寫的嗯了一聲:“有酒嗎?”
佛陀點了點頭:“有。”
道尊說道:“那還廢什麽話,上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