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千瘡百孔的世界,這也是一個全新的世界,不完美,不漂亮,但是在廢墟之中總是能看到一種欣欣向榮的感覺。城堡裏提劍刺死仇敵的少女,天空裂口處那淡綠色的補痕,這些都是希望,有關於未來,無關於私欲。
陳羲走在一條鄉間的小路上,不遠處是一個村子的廢墟,那本就是個不大的村子,此時坍塌在地上的灰黑色好像是一種過去,不能遺忘。
天空裂口對天府大陸的環境造成的影響遠不止被沙化的地方,這樣的天氣正常的環境下絕對不會出現。眾所周知,沙漠大多炎熱,然而在距離宇宙烈風造成的沙化地帶幾千裏範圍之內,都放佛進入了寒冬。這不是普通意義上的寒冷,而是一種放佛能讓一切墜入冰窟永不複蘇的寒冷。
這地方,包括沙化的地方,也許在未來極長的一段時間內都無法複蘇,又或者永遠都不會複蘇。將來其他地方一片春綠的時候,這大片區域就好像斑禿一樣那麽刺眼那麽醜陋。可有心的人或許會把這斑禿看成一塊紀念碑,紀念曾經的繁華錦繡,紀念曾經的血流成河。
陳羲似乎並不著急,他一路走一路看,因為他想記住更多。就要暫時離開這個世界了,為的還是保護這個世界。也許有人說,到了陳羲這個境界應該把視線放的更遠些,可是家裏不安寧,如何遠行?路邊出現了一截已經大部分趴伏在地上的籬笆牆,牆裏麵是一片同樣坍塌了的茅屋。陳羲駐足,視線被籬笆牆下那冒出來一點新綠吸引。
這樣寒冷的環境之中,居然還有小草的幼苗頑強的從凍的堅硬的泥土裏伸出頭,令人感慨。
陳羲蹲下來看了看,發現那應該是一顆薔薇的幼苗。在瑟瑟的寒風之中,那幼苗顯得如此的無助。可是它依然把腰身挺的很直,縱然隨風搖擺,卻那麽的堅強。陳羲看著這幼苗,嘴角上出現了一抹笑意,很釋然,很放鬆。
他站起來,沒有嗬護這幼苗,正如他讓那個到現在也不知名的少女親手殺死仇敵一樣,他更願意讓這些生活在苦寒逆境之中的生靈,殘酷的成長。
陳羲邁了一步,消失不見。
皓月城。
陳羲看著那斑駁的城牆,看著城牆上來回巡視的淵獸士兵,有一種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的錯覺。淵獸現在和以前最大的區別就在於,它們盡量讓自己適應天府大陸。不管是有能力變成人形的還是沒有能力的,都在盡力讓自己看起來和人更加接近。
城牆上的守軍是一種半獸人的狀態,看起來雖然個頭小了不少,但形象更為恐怖。淵獸甚至在城牆上豎立起來一杆大旗,旗子上繡著的字跡歪歪扭扭卻格外張揚。
大淵帝國。
陳羲走到城門外的時候,城牆上的守軍立刻吹響了示警的號角。陳羲抬著頭,看到那些半獸人士兵笨拙的將城防武器轉動過來瞄準了他。那些武器應該都是淵獸改造的,雖然簡陋,但更大,更直接,更粗獷暴戾。淵獸已經在盡力形成自己的文明了,而那些以為可以重新掌控天下的人類還在自相殘殺。
陳羲忽然有一種我可以救世界,但救不了人的錯覺。但是這種感覺很快就被他從腦子裏掃出去,人不需要任何人救,人可以自救。但是這種自救,往往建立在慘烈的犧牲之後。
“外麵的人類站住,不然格殺勿論!”
有淵獸在城牆上大喊。
陳羲緩緩的向前伸出手,然後往一側一拂,就好像在輕輕的撥開什麽。
然後皓月城就裂開了。
巨大的城牆竟然衝中間裂開了一道筆直的口子,兩端的城牆好像變成了自動門一樣向兩側平移。這種恐怖的場麵讓城牆上的半獸人一個個嚇得趴伏在上麵,誰也不敢亂動。城牆裂開的口子足有十幾米寬,如此的壯觀。皓月城的城牆何止百米,厚度足有五十米以上,讓這麽沉重堅固的城牆平移而不是破壞,何其之難?
陳羲從裂開的口子走進去,和那麽高大的城牆相比他那麽渺小,然而在那些半獸人的眼睛裏,他如同一尊真神。
坐鎮皓月城的淵獸王者帶著手下從城裏急匆匆的趕過來,這王者是排名在前十的強者,給自己取名為逆蒼,很霸氣的名字,可是再霸氣的淵獸王者此時在陳羲麵前,也會變成一隻乖巧的小貓一樣,隻不過這小貓的樣子實在說不上可愛,太醜了些。
“我在這裏等你們的皇帝過來,我需要一天的時間來想一些事情,所以就給他一天時間吧,若不來,就滅國。”
這是陳羲應有的也必有的霸氣,淡然平靜,卻毋庸置疑。
......
......
一天之後,大淵帝國的始皇帝天幹從清量山巨型城堡之中趕來,他不敢不來。曾幾何時,淵獸可以橫掃人類,在人類麵前處於一種極端主動的地位。尤其是人類的那些大修行者相繼隕落之後,淵獸的優勢更為明顯。但是現在,這種優勢已經蕩然無存。
雖然此時人類世界裏站在高處的隻有一個人,但是他站的真的太高了。莫說聖王已死,就算聖王還在,也需要仰望,還未必望的到。
陳羲坐在皓月城原來的校場上,那個高台一側的台階上,他身子斜靠著坐在那兒,手裏拿著一壺老酒。眯著眼睛,也不知道是在看天還是看著天之外。
天幹走進這巨大校場的時候心裏還在想著,自己該以一種什麽樣的姿態和人類現在的至強者見麵。是以帝王的傲慢,還是以談判者的平等,然而在看到陳羲的那一刻,他發現自己想的真實有些多,因為他隻有一種姿態可以表現,那就是弱者。
那人如此的年輕,甚至看起來如此的自然溫和,可是這種自然溫和後麵是什麽?
天幹對於陳羲這個名字並不陌生,在淵獸和人類戰爭的這幾年之中,藍星城陳羲這幾個字一直在戰場上飛揚。對於人類來說,這幾個字象征著安全和希望,對於淵獸來說,這幾個字象征著頑固和仇視。
“大淵帝國皇帝天幹,拜見人皇。”
天幹居然以一種謙卑的姿態單膝跪下來,這讓他的隨從全都驚呆了。他們都知道那個人可怕,可是難道不能站著談判嗎?在他們看來,淵皇這一跪,就已經失去了平等。
人皇
天幹用這樣的稱呼叫陳羲。
陳羲將視線從天際收回來,把手裏的酒壺放在一邊。他不喜歡人皇這個稱呼,一點兒也不喜歡。皇這個字,象征著太多的高高在上冷酷無情,陳羲更希望人間無皇。他的視線平平淡淡的落在天幹的身上,天幹的肩膀就不由自主的顫抖了一下。陳羲的視線掃過天幹的那些隨從,那些隨從就不由自主的全都跪了下來......雙膝下跪。
而事實上,陳羲並沒有用強大的修為去壓製這些淵獸王者,那是一種自然的氣息釋放,就讓那些認為自己強大的淵獸王者不得不跪伏。
“很像了。”
陳羲說了三個字。
天幹心裏一震......他知道陳羲說這很像了三個字是什麽意思。
“是”
天幹垂著頭說道:“我們一直在刻意的模仿,但這種模仿就算再極致,也僅僅是很像了。人類的形態,人類社會的構成,人類的處事風格,人類的行為方式,甚至人類的吃穿住行,我們都在模仿。因為我們發現,要想在無盡深淵之外的地方立足,那麽首先要把自己變成人,如果不能變,那麽就盡力模仿的更像一些。”
陳羲問:“為什麽不回去?”
天幹回答:“因為不舍。”
陳羲道:“不舍,是因為你們發自人心,就算你們的外貌再怎麽醜陋,就算你的身軀再怎麽龐大,歸根結底,你們還是人心裏的東西。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你們就算不模仿,也是人。”
天幹改單膝下跪為雙膝跪倒:“所以求人皇給我們一個選擇,我知道之前一段時間我們的做法有些過分了,我願意停止下來,以後和人真真正正的和平共處。現在人類死亡的數量非常大,天府大陸顯得很空曠,我們可以和人類在這個世界安靜的互相不傷害的生活。就好像人類世界之中的那些國家,平靜的做一個鄰居。”
陳羲微微搖頭:“人類世界的那些國家,從來都不肯平靜的做鄰居。”
天幹的臉色變的有些難看:“真的不能讓我們留下來?”
陳羲看向他:“你是想告訴我,你們有了同歸於盡的辦法?”
天幹連忙搖頭:“沒有,如果我們得不到你的認可,那麽將會損失慘重,首先死去的是我,而我不想死。我身後的這些手下也已經開始適應新的生活新的地位,他們自然也不想死。我隻是在乞求,乞求你給我們一個機會。”
陳羲將酒壺的蓋子拔開,把剩下的酒倒在地上:“這裏叫皓月城,聖王在這曾經殺死了數以百萬計的人,你們現在腳下站著的那塊土地下麵,就有一具冤死的骸骨。這裏的每一寸土地都是人血滋養的,天下之大,又何止皓月城如此?我不想欺騙,之所以來說這些話,是因為我現在沒實力把你們全都滅殺,若可以,我早已經那麽做了。”
他坐直了身子,看著天幹的眼睛:“所以不要在我麵前說什麽可以和平共處這四個字了,如果人類世界沒有我,你們早已經開始了新一輪的屠殺。給你們一段時間,回到無盡深淵裏去想辦法,最好在我有能力滅掉無盡深淵之前想到辦法,速度比我稍稍快一些才好,這才是你們唯一的選擇。”
天幹的身子僵硬住,他沉默了好一會兒之後站起來,然後抱拳俯身:“好,那我們就回去。”
陳羲嗯了一聲,然後用一種奇怪的語氣說道:“就這麽回去了?”
天幹猛的抬起頭,眼神裏都是恐懼:“難道,你之前說過的不算了?你說讓我們回去的。”
陳羲搖頭:“不,我說的回去,不包括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