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裏沒有開燈,穆司爵高大的身影淹沒在黑暗中,卻依然散發出一股令人膽怯的壓迫的氣息。
他背對著阿光,阿光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也不敢去看。
阿光有十足的底氣說,他很了解穆司爵。所以,他不相信穆司爵真的舍得要了許佑寧的命。
他比誰都清楚,許佑寧是第一個被穆司爵放在心裏的女人。
他選擇賭一次,就賭穆司爵會不會真的對自己喜歡的人痛下殺手。
現在看來,也許,他賭對了。
阿光走進房間,平靜的說:“七哥,事情辦好了。”
“……”
久久的沉默後,穆司爵“嗯”了一聲,語氣裏聽不出悲喜。
但,不悲不喜,就是穆司爵最大的悲傷。
阿光沉吟了片刻,接著說:“許佑寧跑了,是我放她走的。”
“……”
這一次,穆司爵很久都沒有再說話。
但是,阿光明顯感覺到他身上那股壓迫的氣息不見了,他就像被從黑暗中救贖出來的野獸,鬆了一大口氣,連背部的線條看起來都輕鬆了不少。
阿光知道,他真的賭對了。
“你為什麽不生氣?”阿光衝上去,語氣中有怒意,“七哥,你果然在利用我!你根本就沒想過殺許佑寧,隻是利用我放她走!”
穆司爵轉過身來,看著阿光:“你沒有讓我失望。”
沒錯,他確實如阿光所想——他對許佑寧下不了殺手。
可是,許佑寧並不願意留下來。
退一步講,哪怕許佑寧願意,他也無法向手下的兄弟交代。
所以,假意卻又逼真的“殺了”許佑寧,對他和許佑寧都是最好的選擇。
而這個工作,交給阿光無疑是最適合的。
阿光和許佑寧有著革命一般的感情,他同樣無法對許佑寧下殺手,最後一刻,阿光一定會放許佑寧走。許佑寧一心想找他報仇,她不會不把握這個機會。
他賭對了。
穆司爵的雲淡風輕更讓阿光qi憤。
阿光低吼道:“你都敢賭這麽大,那為什麽不賭一把更大的把真相告訴許佑寧?讓她回康瑞城身邊,她隨時會有危險!”
“不會。”穆司爵的目光和夜色融為一色,變得深不見底,“她是康瑞城親手打磨的武器,也是殺傷力最大的那一把。她這次回去,隻要表現出對我的恨意,就會受到更大的重視。康瑞城可以傷害一個無辜的人,但不會對她怎麽樣。”
“……”阿光聽得一臉懵。
穆司爵看了一眼阿光,接著說:“還有,她根本不願意留下來,第一是因為她認定我是害死她外婆的凶手,第二是因為……她不知道怎麽麵對蘇亦承和簡安。”
阿光半懂不懂:“所以,你讓她回去,是想讓她活得更自在一點?”
“……”穆司爵沒有說話,但是也沒有否認。
“那你為什麽不直接放她走呢?”阿光又問,“何必把她關起來,又鬧讓我殺了她這麽大一出?浪費時間和功夫好玩嗎?”
“直接放她走,康瑞城不會相信她。”穆司爵說,“康瑞城多疑,許佑寧不費吹灰之力的就回去了,他會懷疑許佑寧已經變節,是回去反臥底的。”
“……”阿光聽完,一臉無語。
表麵上,穆司爵對許佑寧狠心至極,不但害死她外婆,還要殺了她。
可實際上呢,他處處都在為許佑寧著想,連許佑寧回到康瑞城身邊以後的日子,他都替許佑寧想好了。
如果許佑寧知道這一切會怎麽樣?
阿光想不出答案。也許……永遠也沒有答案了。
“你可以回去了。”穆司爵點了一根煙,送到唇邊卻又驀地想起什麽似的,收回手,“對了,許佑寧逃走的消息不需要保密,散出去,就說她打傷你之後逃了。”
阿光懵了一臉:“可是,我沒有被她打傷啊……”
穆司爵一眯眼,一個結結實實的拳頭落到阿光的胸口上:“不會裝?”
“嗷——”阿光痛得彎了腰,不可置信的看著穆司爵,“七哥……”
穆司爵蹙起眉:“還沒學會?”
“學、學會了,我知道該怎麽做了。”阿光內傷的捂著胸口,猶豫了一下,還是試探的問,“七哥,以後你打算怎麽辦?”
穆司爵知道阿光問的是什麽,過了好一會才淡淡的答道:“當從來沒有認識過許佑寧。”
“那你說……要是她回去後發現了殺害許奶奶的真凶……”阿光猶猶豫豫,不敢想象那對許佑寧來說是多大的打擊。
穆司爵打斷阿光:“那是她的事了,跟我們無關。”
其實,這是穆司爵最不想見到的結果。
按照許佑寧的性格,知道了真相,她一定會搏命。他寧願許佑寧一輩子被瞞著,而康瑞城,他和陸薄言會解決。
如果一定要讓許佑寧知道真相,等他把康瑞城送進監獄後,再告訴許佑寧真相也不遲。
阿光顯然沒有看明白穆司爵的心思,隻是突然意識到,許佑寧和他們真的沒有關係了。
他突然就覺得心上好像缺了一個角。
“七哥……”阿光捂著胸口說,“肯定是剛才被你打的,我這裏有點痛。”
穆司爵回過頭看著阿光——
心痛嗎?
刹那間,穆司爵好像被什麽狠狠的擊中胸腔,一股鑽一般的疼痛在心上蔓延開,他揚了揚唇角,卻覺得眼眶有些發熱。
他從沒想過他會用這種方法放許佑寧走,又或者說,他沒想過放許佑寧走。
可現在,她正在回康瑞城身邊的路上。
他不可能為一個蠢女人流淚。
“七哥,”阿光盯著穆司爵的眼睛說,“我們去喝酒吧。”
穆司爵笑了笑:“走。”
這個晚上,阿光和穆司爵都醉得不省人事。
阿光醉了就秒變話癆,趴在吧台上不停的絮絮叨叨:
“七哥,我知道你喜歡許佑寧,真的喜歡,而且是很喜歡很喜歡……”
“其實,其實……嘿嘿,我也覺得佑寧姐挺好的,你喜歡她也正常,她也喜歡你嘛!”
聽到這裏,穆司爵晃了晃手上的酒杯:“你錯了,她喜歡康瑞城。”
“康瑞城?”阿光豎起一根手指伸到穆司爵麵前,搖了搖,“我覺得不像。”
“跟我在一起的時候,她每一分鍾都在演戲。”穆司爵喝了口酒,“都是假的,懂了嗎?”
“這麽說,佑寧姐真的喜歡康瑞城啊?”阿光一臉要哭的表情,“那她的眼光也忒差了,居然看上人渣!”
眼光太差?
穆司爵突然想到什麽,苦笑了一聲,將杯子裏的酒一飲而盡。
他的眼光何嚐不是差到了極點,否則怎麽會喜歡上許佑寧這種毫無女人味的女人?還是在明知道她是臥底的情況下。
“七哥,七哥……”阿光不停的叫穆司爵的名字,似乎有話想和穆司爵說。
穆司爵放下酒杯,眯著眼睛看著阿光,可是阿光叫了半天七哥也沒擠出下半句來,他揉了揉發疼的太陽穴,趴到了吧台上。
朦朧中,許佑寧的臉從他的腦海中掠過,他捂住心髒的地方,卻抑製不住那陣細微的鈍痛。
不是醉了嗎?心髒為什麽還有感覺?
穆司爵閉上眼睛,企圖讓自己睡過去,心上的疼痛卻越發明顯起來,就好像有什麽絞在心髒上,然後慢慢收緊,要把他的整顆心絞碎一般。
原來心如刀割是這種感覺。
當初蘇簡安和陸薄言提出離婚的時候,陸薄言曾向他形容過這種痛,可他並不能理解。
現在,他終於親身嚐試了一次。
不幸的是,他沒有陸薄言幸運,蘇簡安並不是真的想和陸薄言離婚,可許佑寧,是真的迫不及待的想離開他。
一滴透明的液體從穆司爵的眼角滑出,落在光潔的吧台台麵上,很快就幹得沒有了痕跡。
永遠不會有人知道,這一夜穆司爵流過眼淚。
……
第二天。
周姨一大早從房間出來,首先聞到的不是院子裏飄進來的花香,而是一陣酒氣。
她意識到什麽,衝到吧台一看,果然——穆司爵趴在吧台上,睡得不省人事,阿光更是直接四仰八叉的躺在地板上,懷裏還抱著一個酒瓶子。
周姨頭疼的“哎喲”了一聲,蹲下去拍了拍阿光的臉:“阿光,醒醒。”
“嗯……”阿光隻是翻了個身,繼續睡。
周姨沒有辦法,隻好轉移目標去叫穆司爵,可是走到穆司爵的身旁時,她卻忍不住歎了口氣。
穆司爵經曆過大風大浪,但感情上的挫折,這是他第一次遇到,而她身為過來人,自然清楚感情上的風浪,要比事業上的風浪難熬得多。
周姨輕輕拍了拍穆司爵的背:“小七,該醒了。”
穆司爵聞聲睜開眼睛,抬起沉重無比的頭:“周姨?”
“是我。”周姨邊扶起吧台上的空酒瓶邊說,“你昨天晚上喝醉了。”
穆司爵蹙了蹙眉,昨天的事情浮上腦海,他緩緩記起來,許佑寧走了,他用酒精麻痹了神經。
嗬,陸薄言還有一點比他幸運,陸薄言可以把心底的疼痛表現出來,而他,不能。
今天睜開眼睛,他必須又是以前的穆司爵。
穆司爵從高腳凳上下來,揉了揉太陽穴:“把阿光叫醒吧,我上去洗個澡。”
周姨看著穆司爵的背影,想叫住他和他說幾句什麽,但最終還是沒有出聲。
她比任何人都明白穆司爵肩上的責任,穆司爵可以隻手遮天,卻沒有難過的權利,因為他的手下有無數兄弟,稍不小心,他需要搭上的就是這些兄弟的性命。
他必須永遠保持清醒,永遠是那個殺伐果斷的穆司爵。
樓上房間。
穆司爵站在花灑下,閉著眼睛任由冰冷的水當頭澆下來。
康瑞城要許佑寧回去的目的,不用猜他也知道。
接下來,必定是一場腥風血雨。
他必須保持清醒,才能自如的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