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簡安畏寒,所以天一冷她就睡得格外安分,像隻小寵物似的蜷縮在被窩裏,隻露出一個頭來,淺淺的呼吸著,好看的小臉上寫滿安寧。
陸薄言在床邊坐下,撥開蘇簡安額前的頭發,借著昏暗的燈光看清她的臉。
難怪唐玉蘭都勸她放棄孩子。
持續小半個月的嘔吐已經透支了她整個人,她不但瘦了,臉色更是蒼白得嚇人。
那些插在陸薄言心上的刀,猛然齊齊往旁邊一劃,他的心上多了無數道血淋淋的傷口……
這一次,無論如何她都不會再讓蘇簡安走了。
安靜的房間,突然響起電話鈴聲,陸薄言怕吵到蘇簡安,走到外麵的陽台上去接。
電話是蘇亦承打來的,一接通他就問:“找到簡安了嗎?”
“找到了。”陸薄言說,“在我媽這裏,我會照顧她。”
“在唐阿姨那裏?”蘇亦承笑了笑,“難怪,有人照顧,又不會被我找到,也隻有那裏了,虧她想得到。”
頓了頓,蘇亦承說起正事:“我打電話,是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簡安一直在找的那個洪慶,有消息了……”
……
結束通話後,陸薄言並沒有馬上回房間,而是站在陽台上,任由寒風往他身上吹。
蘇簡安離開的這段時間裏,有那麽幾個片刻,或是在他喝醉的時候,或是在他醒來後被空落落的感覺撲中的時候,他是恨極了蘇簡安的。
恨她為什麽不肯說實話,恨她每一件事都不留餘地。
可是,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哪怕離開了,也沒有放棄幫他尋找洪慶。
而她的付出所得到的,隻有誤解和謾罵。
“咳咳……”
房間裏傳來蘇簡安的咳嗽聲,陸薄言忙走回去,蘇簡安沒有醒,也許是因為難受,她在睡夢中皺著眉抿了抿有些發幹的唇。
陸薄言倒了杯溫水,用棉花棒沾水濡shi蘇簡安的唇。
唐玉蘭叮囑過他,蘇簡安哪怕是喝水也不能太急,否則又會吐。
唇不那麽幹了,蘇簡安皺著的眉也逐漸舒開,陸薄言放下水杯,在床邊靜靜陪著她。
蘇簡安的記憶裏,她已經很久沒有睡過這麽安穩的覺了,睡夢中感覺不到難受,更不會莫名的不安,就像初生的嬰兒回到了母親的懷抱,被熟悉的氣息包圍著,她感到安心。
醒來的時候,精神空前的好,她翻了個身,竟然看見陸薄言坐在床邊。
額,一定是幻覺!
這是他小時候住過的房間,她很想他,所以才出現了這種幻覺。
蘇簡安淡定的看了看床頭櫃上的電子時鍾,顯示十點三十分,宜睡覺。
於是她翻了個身,背對著“幻覺”繼續睡。
快要睡著的時候,猛然意識到不對勁——剛才那個幻覺,未免也太真實了!
蘇簡安掀開被子坐起來,不大確定的看向床邊——燈光有些朦朧,照得陸薄言的身影虛幻又真實,她滿頭霧水的伸出手去——
如果有觸感,那就不是幻覺了。
可是,還沒碰到“幻覺”,他就突然動了,蘇簡安嚇得背脊發涼,整個人僵住。
“幻覺”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拉,不由分說的把她圈進了懷裏。
堅實溫暖的胸膛,熟悉的懷抱和氣息……蘇簡安眨巴眨巴眼睛——真的是陸薄言!
他怎麽回來了!
蘇簡安後知後覺的邊掙紮邊解釋:“我……我今天來看唐阿姨,要回去的時候有點晚了,唐阿姨就讓我在這裏住一個晚上,我不知道你會回來。你……你不要想太多。”
“……”
陸薄言越是不說話,蘇簡安就越是緊張:“你……你今晚也要住這裏嗎?那我去客房!”頓了頓,又慌亂的改口,“不,我回家!”
說完她就要從陸薄言懷裏掙出來,陸薄言用力的按住她:“你要回哪個家?除了回我們家,你去哪裏都會被你哥找到。”
蘇簡安感覺後背更涼了——陸薄言怎麽知道她在躲她哥?
察覺到蘇簡安的詫異,陸薄言鬆了手上的力道,輕輕把她抱進懷裏,就像以前那樣。
感受到陸薄言久違的溫柔,蘇簡安的第一反應不是享受,而是警惕。
她在江園大酒店對他說了那麽過分的話,又把戒指還給他,甚至說戒指沒有意義了,不在乎他是否和韓若曦在一起……陸薄言應該已經對她失望透頂。
他突然的溫柔,太反常。
雖然不願意相信,但確實隻有一個解釋。
蘇簡安抬起頭看著陸薄言:“你知道什麽了?”
陸薄言說:“你哥都告訴我了。”
蘇簡安怔怔的看著陸薄言,雙眸裏出現片刻的茫然,而後垂下眉睫,低低的說:“對不起。”
“你沒有做對不起我的事,該道歉的人是我。”昏暗中,陸薄言目光深深的凝視著蘇簡安,“我應該一直相信你。”
如果他一直相信蘇簡安,這段時間就不會不去找她。
那麽,最難受的時候她就不必一個人承擔所有的的痛苦。
蘇簡安突然紅了眼眶。
這半個月,嚴重的孕吐把她折磨得夜不能眠,連基本的吃喝都成問題。可是她沒有哭。為了孩子,再大的痛苦她都願意承受。
網絡上的肆無忌憚的辱罵和誤會,她隻能用不知者無罪來安慰自己。
至於她和陸薄言還能不能再在一起,她承認自己心存僥幸,但這隻能看上天的安排了。
她承擔著誤解和巨|大的痛苦,沒有想過陸薄言會這麽早就知道一切。
此刻,陸薄言用這樣的目光看著她,多日來的委屈突然全部湧上心頭,像煙火的引子被點燃,在她心裏爆發開來。
她終於可以不用再隱瞞一切,不用再承擔原本不應該承擔的痛苦,她突然想撲進陸薄言懷裏哭一場。
陸薄言把蘇簡安擁入懷裏:“別哭,接下來的事情交給我,你再也不用受任何人的威脅了。”
“可是康瑞城手上有你……”
陸薄言吻了吻蘇簡安,製止她再說下去:“那些所謂的證據,我敢留下來,就有把握跟警方解釋清楚。知道康瑞城為什麽不拿這些東西威脅我跟你離婚嗎?”
蘇簡安怔怔的,遲緩的明白過來:“因為康瑞城知道這些東西不一定能威脅到你。”
但是她不一樣,那麽像犯罪證據的東西,她又不知道陸薄言當時的情況,隻知道這些證據對陸薄言不利,不能讓警方看到。
她開始慌了,就等於咬上康瑞城的魚鉤了,這恰恰是康瑞城想要的,接下來康瑞城提出的要求,她會毫不猶豫統統答應。
而康瑞城估計也沒想過可以徹底拆散他們,他隻是想看著陸薄言痛苦不堪,讓他嚐嚐最愛的人離自己而去的滋味。
蘇簡安懊悔莫及,早知道康瑞城這麽狡猾,她就跟陸薄言商量了。
她捂住臉:“對不起……”
真相是那份資料也許威脅不到陸薄言,蘇簡安不知道這樣一來,她到底是幫了陸薄言,還是在做無謂的犧牲給陸薄言添麻煩了。
“你沒有錯。”陸薄言說,“當時那種情況,你已經夠冷靜了。那些資料如果曝光,我也不敢保證對我完全沒有負麵影響。”
“……”蘇簡安知道陸薄言隻是在安慰她。
陸薄言轉移話題:“當初在醫院,你和芸芸是怎麽瞞過我的?醫院怎麽可能讓你做假的收費單?”
“其實很簡單啊。”蘇簡安老老實實的交代“作案過程”,“當時芸芸有一個朋友意外懷孕了,但是她不想要孩子,又不想讓自己留下做人流的記錄,所以芸芸帶著我去交費登記,但其實躺在手術台上的人,是芸芸的朋友,反正做手術的醫生不知道蘇簡安是哪個。你聽到的那句話,是醫生對芸芸的朋友說的……”
陸薄言突然想起在江園大酒店的消防通道上,他逼得蘇簡安差點從樓梯上摔下去,還有在商場,她差點被韓若曦推倒。
兩次意外,他不知道該說他們幸運,還是該說孩子幸運。
但也許,這個孩子最終還是跟他們無緣。
“簡安,我們……”
陸薄言剛開口,蘇簡安突然捂住嘴巴,下床就往浴室衝去,扶著盥洗台吐了一通。
她吐得眼睛紅紅,話都說不出來,陸薄言接了杯溫水給她漱口,之後把她抱回床上。
她不敢躺著,就拿了幾個靠枕靠著背坐在床上,臉色比剛剛醒來時又差了幾分。
陸薄言拿下她掛在一旁的大衣披到她肩上,沉吟了半晌才開口:“簡安,有件事,我們需要談談。”
他神色凝重,欲言又止,蘇簡安立刻明白過來他想說什麽,拉過被子躺下去:“我想睡覺了。”其實一點睡意都沒有,但她隻能閉上眼睛逃避。
“簡安,”停頓許久,陸薄言才接著說,“你應該聽醫生的話。”
把眼睛閉得再緊,也抵擋不住洶湧而出的眼淚,蘇簡安背對著陸薄言蜷縮在被窩裏,肩膀一抽一抽的,最終還是壓抑不住,所有委屈都用哭聲宣泄出來。
陸薄言抱住她:“不是你的錯,簡安,你不需要自責。”
這是他和蘇簡安的第一個孩子,他何嚐舍得?
可是他更舍不得看蘇簡安受這樣的苦。
孩子以後還可以有,但身體就這麽一副,醫生都無法保證蘇簡安還能再承受多久這樣的折磨,他不可能讓蘇簡安冒險。
蘇簡安狠狠推了推陸薄言:“為什麽你也說這種話?!”
孩子在她身上,她能感覺到他們鮮活的生命,能感覺到他們在日漸成長,可醫生和她的家人,卻叫她放棄這兩個孩子。
是兩個孩子的生命,不是路邊的兩塊石頭。
“我們是為你好。”陸薄言盡量安撫蘇簡安的情緒,“簡安,孩子我們以後還可以有。這一次你聽我們的,去做手術。”
蘇簡安突然想起什麽,猛地推開陸薄言:“我們已經離婚了,你的話,我不用聽。”
叫她放棄孩子的話,她統統不會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