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濕的空氣裏,有露水晶瑩如冰。
“那麽,你知道她說的那個人……是誰嗎?”
——說話的正是琅祈。王紗涼那幾聲還真把他喊醒了。或者說,琅祈本就是在裝。那道結界被自己破去後,自己又在結界原位設了點小把戲。望崇輕視了他、沒花過多精力去找管他,是以望崇也沒發現。隻是琅祈閉著眼睛也不知道前來的是王紗涼,平白讓她撞在牆上。
此時,王紗涼看見身邊的男子緊緊鎖了眉。“我隻知道有這麽一個人,卻並不知道他是誰。我看就是她也未必曉得那人真實身份到底為何。”
黯然了眸子卻又在瞬間清亮了。“無論如何,他已走了不是?他把她就那麽扔下不管,憑什麽再回來、憑什麽再帶走她?”
嘴角又揚起了。笑容眼神都有著些微的睥睨。
王紗涼在那一瞬有些惘然。似乎在某個時候某個地方,有個人也說了諸如此類的話。便是那般熾熱的情。她苦笑了下,不由轉了話題。“還沒說,你是怎麽破了那結界的?”
“我收到了師妹的秘音傳。幸而她也來了瀚海。”
“你師妹?”
“是啊,多虧了師妹。她能力很強,否則王簫連也看不上她。”——這一句本是無意。
“王簫連?”王紗涼不由揚起眉毛後看著琅祈。“看上?他們……”
“嗯,我是說,她是王簫連的秘密護衛。”琅祈自顧一笑,裝作正經地皺了下眉。“嗬,不過,這好像也是不能說的啊。”
王紗涼還欲說什麽,卻見琅祈臉色稍稍變了。而自己也聽見了腳步聲。
——蘇溪眉走了過來。看見兩人完好無損地站在幽蘭閣道口。
“怎麽,不敢亂闖所以還在這兒是嗎?不過敢上到這裏來膽子也算夠大了。”蘇溪眉冷漠地說了句。
“你……”琅祈抬起手,繼而又放下。
王紗涼看了蘇溪眉一眼後,歎了口氣退到了一邊。
“我最討厭有人欺騙。哪怕你什麽都可以隱瞞,你也不可以欺騙。”蘇溪眉一字一頓。
“結界我是才打開的,我還未來得及相告……”琅祈有些著急了。好像,眼前的女子真的生氣了。
“罷了。那也與我無關不是……你們跟我來吧。出了殘瓊,我與你們便暫時沒有瓜葛了。”蘇溪眉說完,目光掃過了王紗涼,而後轉過身便走向了前。
王紗涼朝著蘇溪眉的背影做了個鬼臉,才跳向了前。
“你……你跟我走吧。”到了流沙口下,琅祈盯著前方的身影終於再一次喊了出來。不肯再向前走一步。
“各為其主。我跟你走做何?”前方的一對逐煙眉,未曾側過頭。
“你真還要繼續待在這個地方?”不依不饒。
“這個地方又如何了?”蘇溪眉冷笑一聲,“我就是一直在做這些見不得光的事,又如何了?如今,我做的一切不過是償還自己的過錯罷了,各為其主,日後難免會交手,你大可不必留有餘地——”
卻不待蘇溪眉說完,琅祈轉身便不發一言往回走去。蘇溪眉終於轉頭,看著離去在眼前的人,眼裏突然就有了層霧氣。她跟了上去,一直又回到幽蘭閣。沒有顧一路上派中人的側目。
回到了從前被囚禁的地方,琅祈一屁股坐了下去,扭過了頭輕笑著道:“那麽,我便不走了。雖然我不明白你所謂償還為何,但好像你的意思是說救了我,你便可以與我敵了?我不走了。”
“你——”蘇溪眉頓足。
“除非,我能帶你走。”琅祈揚了眉。那滴晶瑩,仿若落入了他的眼。
——那種慌亂敢再度襲來,蘇溪眉不說話,轉身又離開了。仍是掩不住的倉惶。
王紗涼看在眼裏,也不說話。直到蘇溪眉折回身,送自己出去。
“你們……”王紗涼試探地問道。
“哈,我蘇溪眉貌美如花,有人傾心於我太正常了。”麵上,偽裝出的一貫淡漠。
“切。”王紗涼鄙夷地看了她一眼,“我看不隻是他傾心你吧?喂,其實我一直覺得你雖然在這種地方待著,但的確是活得最簡單的人了,你不如就和琅——”
“不可能。”蘇溪眉也不開玩笑,麵上竟有了一絲怒意,“我怎會愛上別人?除了他,我又怎能愛上別人?”
“你……”王紗涼也不再笑,心裏苦笑,溪眉啊,是不是,一直都是你自己在自欺,自我暗示呢……
“罷。時局混亂,往離香的用法,我交些與你做防身所用。”蘇溪眉目光柔和下來,摸出了懷間的手帕。轉移注意,是不是心裏會好受許多……
“好啊。嗯,你還會關心我啊。”王紗涼接過手法,而後聽她續續的說著一些基本心法。
接下來,還得要再度經過流沙。心裏仍是難免害怕。幸而這次的感覺與上次完全不同。眼前一會兒是蒼翠的綠,一會兒是滿世界絢麗紫色的色彩,一會兒又是純白……而後,滿眼的黃色。——她穩了穩身子,自己又回到沙漠之上。
抱著蘇溪眉給自己的琴,她輕輕彈了下,而後,感到了劍客的身形,她往那處走去。而那持劍的人,亦向這邊趕來。
還有另一人,持劍冷冷望了一眼這個方向。
那日剛趕到時,他便感覺到了極其強大的屏障,不敢輕易向前。回寫給閣主的信上也言明了殘瓊的厲害之處。
——他自然是影風了。他往後退去、隱進了樹林,好像感覺到了那個從百樂宮裏跟上自己的人又來到了附近。
喬裝打扮後,王紗涼和淩經嵐才走進殘曄京城。路上,王紗涼簡單對淩經嵐敘述了關於琅祈和蘇溪眉的事。
淩經嵐心裏有著急,不過也覺到了蘇溪眉能保琅祈周全,便和王紗涼往城中走去。——他們的確是,很久未曾進食了。不管要做什麽,也先要填飽肚子不是?
行至城內,找了間客棧要了點殘曄地道的小吃,兩人才聽到承冬節那日發生了大事。那一日,王紗涼舍下半月琴,與淩經嵐在靳樓眼前離去。
那一晚,殘曄的王駕崩。
——在煙火剛升上夜空的刹那。在黑夜突然璀璨的刹那。王從星樓上,直直向下墜落。輕功並不弱的靳舒接住了他。但事後才發現,王在倒下之前已經停止呼吸。
三日後。靳舒登基。而在百姓心中已死去的王紗涼竟也被追封為“高月王後”。
嗬,擔心王朝刁難麽?王紗涼冷笑了聲,又聽到旁桌的人小聲嘀咕——“你看這靳舒,先是妻子死了,後是父親死了。唉,他即位?不詳之兆,不祥之兆啊……”
“噓,小聲點,這兒是京城!王宮眼皮下啊。”另一人提醒道。
王紗涼臉色又變了,緊緊握著筷子,不言。
“紗涼,你這是……”淩經嵐問道。
“若此事出自他手。那麽,他終歸還是利用我了啊……”王紗涼,還是忍不住苦笑了。不管是事先設計好,還是事後的伎倆。他,終究還是利用了她。
隻是,他現在又怎樣了呢……
“他……”淩經嵐的神色也有了些微的異樣,“你是說,靳樓麽……”
“嗯。”王紗涼低下頭吃飯。半晌後,才又抬起頭。“現在,隻有你尚在我這邊。你不是已經知道我要如何了麽?那麽,我現在要你明確告訴我,你幫不幫我?”
淩經嵐剛伸出了筷子欲夾菜的手驀地停了。他抬頭,見到王紗涼緊緊看著自己。“那些……皇宮中的爾虞我詐你還沒受夠嗎?為何就不能——”
“我做不到。我就是放不下。”王紗涼打斷他。“你來,你和我一起,來製定這規則。”
“若是那樣,我也做不到。”淩經嵐放下筷子,沉默了片刻才道,“不是我愚忠,而是你若執意那般,或許會挑起王朝殘曄平息了多年的爭端。我的父親亦是在王朝殘曄十幾年前交戰的戰場上死去。那種場麵我再也不想看到。而且,我真的希望你的放棄。那個皇位究竟有何誘惑,你……”
“好啊,連大哥你也不支持我了是嗎?那麽,你走吧,我們就此分道揚鑣。你也不用管父皇名義上給你的任務,‘保護我’?嗬。”雖然早已料到,此刻卻就這麽聽著他說出來,還是會難過啊。王紗涼放下了桌麵的手,再度拽緊裙裾。——走向極端的人,注定孤獨。
“紗涼!”淩經嵐皺眉道了一句。
王紗涼慘淡地笑了笑。眼神如死灰般平靜。“我不配擁有愛的。大哥。從前,我也是會愛別人的。我愛母妃,愛父皇,愛太子哥哥,甚至愛像幹娘一樣照顧自己的梅妃。可是,梅妃用計害母妃,父皇毫不留情把她打入冷宮,哥哥怕我覬覦皇位而疏遠我。現在,我連自己都不愛了。就算最後什麽也得不到,我也要讓這世界天翻地覆。”
——如此決絕的話,被她雲淡風輕地說出來。她嘴邊有著笑。如訴家常。
“所以,大哥你也不必再跟著我了。哥哥快來了不是?你去複命即可,順便也可以看看他有沒有新的任務派給你。至於我的安全,你更不必擔心。現在有幾路人馬都在盯著我。”王紗涼說完,便淡漠地起身。直至門口,她才抱緊雙臂,走進了大風。心裏有些涼。
雖然,自己知道淩經嵐一定會安穩地跟著自己。隻不過換種方式而已。
淩經嵐也的確如此了。他自以為深知她的性格,便隻悄悄跟了她。像影風一樣。
連他的愛我都可以舍棄,別的事又怎會做不出來……
百裏外。缺雲山。百樂宮大殿。
靳樓看見了剛回來的男子。“修,如何了?”
“比你料到的還快呢,已有了第一次爭吵。”修笑著說道。
靳樓微眯了眼睛。眸裏有高深莫測的笑。
不過,有一些東西,他終是算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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