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晚的輾轉反側,天剛露出些微明,王紗涼再忍不住從床上坐起來,趕快洗漱完畢後,她又對著鏡子進行了簡單的易容,才走下樓。
店門還沒開,守著店門的小兒睜開惺忪的睡眼,聽見動靜後懶洋洋地站起來:“姑娘你……”
王紗涼拿出三十兩銀子遞給小二,“幫我準備一頓好的。我有客人要招待。”
“現在?”小二問。
“總之盡快。”王紗涼說完不待小二說話,便兀自找了個桌子坐下。他們,到底又怎樣了?
盡管一直坐在椅子上,心卻是極不安分。她叫了一壺茶,倒出茶水,又倒回去,反反複複,卻一口也未喝。直到天真正明亮,小二打開客棧大門,把王紗涼的吩咐告訴老板,老板興衝衝地派人去買菜……
王紗涼還是把弄著手裏的杯子,對這外界的一切置若罔聞。
仿佛過了一月般漫長,街上的喧囂才再度傳來。
覺著了什麽,王紗涼急忙跑到門口向外望,街上滿滿是人群。馬蹄聲傳來,人們自覺地退到街兩邊,一瞬的喜悅下,王紗涼又一驚連忙躲進客棧,透過窗格向外望。
“王智勇雙全,一舉拿下邪派。王與天地同壽!”
“王與天地同壽!”
“王與天地同壽!”
……
領頭侍衛的一聲喝下,人群中聲浪頓起,傳達著他們對王的無比尊崇與敬仰。
再接下來,王紗涼清清楚楚地看見,緩緩踏著步的馬背上,他右手持劍指天,眉目間,有笑看天下的傲氣。那股隱逸了許久的與生俱來的霸氣,足以號令天下群雄。
樓,我在門內,你在門外。可我看著你持劍縱馬指點江山的樣子,竟覺得我們之間那麽遙遠。
王紗涼捏住了裙裾。——那麽,殘瓊呢?望崇死了麽?淩經嵐和琅祈又如何了?
“姑娘,菜快要好了。你是要等人吧,他們什麽時候來啊?”小二對著趴在窗邊的王紗涼問道。
“等等吧。他們會回來。他們一定都會回來。”王紗涼直起身子,斬釘截鐵道。心裏默念著,我不管那裏發生了什麽,你們都得回來。
又等了約半個時辰,王紗涼終於發覺了樓上的動靜,便直接跑了上去。傳出動靜的,是琅祈的房間。王紗涼也不敲門便推門而入,看見了俯在桌上的琅祈,幸而看起來他所受的傷並不重。
“我們遇到靳樓了。他跟淩經嵐……唉,總之怕靳樓發現,我也不走大門了。”琅祈看著王紗涼,道。
“那他們呢?”王紗涼問道。
“為了避免暴露,他和我分道而行,估計也該回來了。你說‘他們’是什麽意思?對了——”頓了頓,琅祈又問道,“她……蘇姑娘呢?”
“溪眉不是去幫你們了嗎?你們沒見者她?”王紗涼皺了下眉頭。
“沒有,我們沒有看見她!”覺著了什麽,琅祈心裏突然有些恐慌地握緊了雙拳。
“那她……”
“她是不是還想不通,去了那裏……唉……”琅祈二話不說打開窗子,怎樣回來怎樣出去。
王紗涼也想到了什麽,立刻跟上了琅祈。隻是自己的輕功又怎能和關後之徒相比?不過須臾,琅祈已不見了蹤跡。幸而自己也猜到了蘇溪眉去了哪裏,也不至不知去向何處。
一路來到殘瓊入口,目之所及,唯有一片狼籍。斑斑桃紅灑落在這瀚海裏,顯得觸目驚心。
那片流沙也消失,隻有一個巨大的窟窿正被風沙寸寸掩埋著,黑暗的洞口仿佛通往修羅地獄。
王紗涼也不知為何,心裏有如失去了什麽東西般空了一片,是以也沒多想就從窟窿跳了進去。
——昔日繁華秀麗的殘瓊派,已是斷壁殘垣,滿目蒼涼。冗長的隧道兩旁盡是屍體,他們以不同的慘烈姿勢入眠,猙獰的麵孔昭示著臨死那一刻的極度恐懼。
而自己純白的鞋子被一點點流過來的血染了鮮紅,仿佛從腳底流進了自己的心。淩經嵐和琅祈算是救被殘瓊迫害的門人而來,如今,靳樓卻把他們都殺了麽……
王紗涼捏著裙裾,向前,強忍住嘔吐,走出隧道的她看見了半塌著的玉書樓,從前的九層變三層,鋪了一地的磚木碎片。悄然間,她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形。——蒼白如琉璃的臉,白發白衣。
王紗涼連忙跑過去,女子正是殷白不錯。她露出的半個身子從廢墟裏露出來,神色安詳,因早已知道所有結局。雖然自己和她隻有幾麵之緣,心裏還是突然就有了厚重的悲涼。因她悲傷極致而沉寂的眼眸,因她此刻安詳的樣子。有時候,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人是不是,才活得快樂些?
這裏的一切終究都是變了,沒了望崇法力的控製,這裏與外界無異,除了一些寶石透出的光讓王紗涼還能看著眼前的一切。那麽……空明之界,是不是也該不複存在?想到這裏,王紗涼又開始四處找尋空明之界的入口。
又約摸過了兩刻,她兜兜轉轉才終於找到一個入口,有淡藍色的光從裏麵透出,祥和有如在清掃血腥。走進去,地麵天空是一如既往的淡藍,王紗涼向裏麵跑去,終於,看到那兩人的身影。隻是,眼前的場景讓她張大了嘴,用嘴捂上才不至叫出聲。
琅祈背對著自己,可是他的創巨痛深從其背影就能看出。而他懷裏的女子,滿頭飛雪,枯槁的麵容上,雙眸已緊閉。
王紗涼趕快跑過去,卻又在離琅祈還有五步距離時停住。——此刻的情景,她不忍打擾。
“是我。是我害了她……我怎麽會想到,她的生命是被望崇的法力禁錮住的……怎麽忘了,望崇死了,她會在瞬間老去……”知道王紗涼來了,琅祈一陣悲戚,緊緊閉上眼睛。
王紗涼的手也緊緊捏住裙裾。原來,她昨晚說那些話,是臨終寄語。蘇溪眉,你怎能這樣……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怎麽就這樣離去……
——紅顏彈指而老,多少芳華落盡。
麵上爬滿了皺紋,可是她嘴角還是有笑。是因為死在了白默城旁邊,還是因為在死前看到了帶著焦急之情趕過來的琅祈?
“我來的時候,她還有最後一口氣,她說,讓我帶她回江南天目山。”琅祈似對王紗涼說,但神情更似自語,“溪眉放心,我帶你回家……”
“那麽,她來這裏,並不是想在死後也陪著白默城?原來,她是怕我們擔心,故意讓我們找不著麽……”王紗涼慘笑了一下,淚水還是忍不住一滴一滴地往下落。“嗯,我們帶她回江南。杭州天目山是她的家鄉。為了等他,她已在這大漠待得太久了。”
“又或者,她是不想你看見她蒼老的樣子……”
琅祈亦終於流淚了。錚錚男兒的淚,更讓人痛心。
一個時辰前,自己趕到的時候,看見了她蒼老的容顏,蒼白的發際。自己跑過去摟住她,她癱軟地靠著,想說話,卻似發不出聲音。
“溪眉……溪眉……你怎麽了?”他忍不住大聲喚出。
“我……咳……我的大限早就該到了。現在是天收回我命的時候了……”蒼老粗啞的聲音,如此斷斷續續。
“你……不,是我,是我害了你!你……”琅祈懊惱地恨不得死的是自己。
“不……不是……我活了那麽久,早……咳咳……夠了。”
“不!會有辦法的,尋遍天下名醫,我也一定治好你!”
“治不好?而且……你看我的樣子……”
“我又會怎在乎你的樣子?我……溪眉,我愛你,愛你……”
“我……咳咳……不愛你。我夠做你老祖母呢……”——這樣說,不過是不想讓他更傷心。我不愛你,你將來會更容易遺忘。又怎知,那深入骨髓的愛,不會隨著她的言語抽離。
“下一次,下一世,你可不可以愛我?”
“我今生造孽太多,下一世?若還能被那閻王從地獄裏放出來……也該做不了人吧……咳咳……”
“螻蟻也好,花草也好,我說過,我要的不是你的樣子……”
“咳……琅祈……千萬不要……咳咳……和我一樣傻……好,我答應你,你帶我回江南天目山,你之前說等我十年是嗎?我隻要你三年……咳咳……三年之後,你要快快樂樂……你去找自己的幸福……我本不該出現在這個時代……我,咳咳……我們的相遇……是不是本就不該……你聽著,我不要你做傻瓜。你要平安!”
“溪眉……”喚著她的名字,自己已然泣不成聲。
——她還是不可遏止地離開。
從望崇死那一刻開始,自己便開始老去。在自己身上禁錮的時間一瞬開始爆發、肆意流動宣泄著不滿。皺紋從四肢開始蔓延,席卷全身,黑發突然被雪覆蓋,身體沒有半點力氣,她癱倒著。
她聽見聲音,抬了眼,竟見他真的尋了來。
末了,琅祈終於緩緩站起,抱著蘇溪眉向外走去。王紗涼擦了擦眼淚,跟上他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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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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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諒原諒……又做了後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