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過韓茹親自送來的藥,王紗涼照例悄悄倒掉。
這一天,韓茹故意走遠又退回窗邊,果然看到了她的小動作。
這個女子戒心倒也的確可怕。韓茹想。到現在為止,她相信自己絕無露出什麽腳。說實話,真正意義上,她也的確還什麽都沒有做。
嗬,要是她真想下毒,她王紗涼還能活在現在?
韓茹心裏冷笑著想。她下毒的法子,決計比不上雕莫山莊,卻也有千百種。
算了算時辰,她亦不再耽誤,向一處跑去。
來到靳樓下朝走在回望清宮的必經之路,她看見他走來,往遠處望了一眼,看見了那個身穿淡藍色衣衫的身影,她放下了心。
她早已對李夙鈴叮囑好。
於是,琴聲恰到好處地響起。
“皇上。”待靳樓走進,韓茹盈盈一拜,悄抬起頭,她瞥見他眼裏一閃而逝的讚譽。
“平身吧,去服侍皇後吃藥了?”他問,心裏也自然知曉王紗涼倒藥的舉動,歎了口氣。他到底是相信韓茹的。
“不錯。”韓茹笑著回答。
樂曲漸入佳境,被風傳過來,空寂而美好。
他眯眼往琴聲傳來處望了一眼,“誰在那亭子裏彈琴麽?”
韓茹一笑:“陛下您忘了,那是李夙鈴啊。”
“李夙鈴?”靳樓微攏眉,想起什麽似的,嘴角浮起笑意,“原來是她。說來,這首江南小調《藍水調》倒也是當年月兒極喜歡的。你與她相識?”
韓茹便道:“她進宮生了幾場病,都是由我照料的。”
“如此麽……對了,月兒最近老說煩悶,你讓她前去望清宮多陪陪月兒吧。”
“遵旨。”韓茹欠身道。
靳樓笑道:“你還是這般,早說不用太恪守禮數的。”
“是,陛……”韓茹說著又覺失言,不覺隻有低下頭。
“無妨,先退下吧。”靳樓道畢。攆車起,他被人抬著回了望清宮。
韓茹還是注視的他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見,才向那涼亭走去。
李夙鈴停止彈琴,問:“韓姑娘,如何?”
“誘惑他是不可能的,是以,你隻能獲得他的幾分讚賞,如今慢慢來,也算一步一步來了。對了——皇上讓你得空時去給皇後彈琴聽。”
“嗯?”李夙鈴抬起頭來,“可是……我不是還不宜見皇後麽?”
“皇後心裏似明鏡般通透,你幾次都未曾去朝見,她心裏說不定已經懷疑了。這次你帶琴去,一是給她解悶,二來,就說是解悶。”
“是。”李夙鈴道。
“至於眼睛麽……她看到便看到了。正好先瞧瞧她的態度吧。隻是,切不能讓她知道你我的關係。我們,隻是大夫與病患的關係。”
“夙鈴都記下了。”李夙鈴欠身。
申時三刻,李夙鈴便準時出現在望清宮。
這是皇上的寢宮,後宮妃子本不能輕易前來。她抱緊手裏的琴,有些忐忑地等著宮女的稟告。
宮女來到宮門外道:“娘娘剛起不久,正梳妝呢,李良人稍等下再進去吧。”
這是王紗涼對她的一點提醒,提醒她高低有別。李夙鈴清楚地知道,隻含笑著點頭。
半柱香的時間已過,李夙鈴被風吹得有些冷,微微縮著身子,看見有宮女來到門口道:“好了,李良人請進吧。”
她便小心翼翼地走進,掠過幾個月洞門,庭院小湖才走進大廳。
進廳後,她便低頭跪下行禮,未曾抬頭看王紗涼。
“聽宮女說,你是來彈琴的?”李夙鈴聽見這樣的聲音。聲音清脆如風裏的鈴。
“是。”
“還是皇上讓你來的麽?”她又問。
“是。”她握琴的手又緊了幾分。她……是要問自己如何讓皇上自己會彈琴的麽?
“那便好了。能被他誇獎,哪怕幾個字,也是難得了。你的琴藝定是好的。”
李夙鈴心裏鬆了口氣。
王紗涼便又問:“你要彈什麽曲子?”
“回皇後,是《藍水調》。”
“藍水調?”王紗涼揚了下眉,“你敢在宮裏彈這個曲子?”
李夙鈴心下一緊,“望娘娘明示。”
“這是前朝的曲子。在這裏彈,不怕有心人說你——”
“娘娘恕罪。夙鈴隻是……隻是……”
“無妨,幸而聽見的是我。陛下他……沒說什麽?”
“回娘娘,夙鈴並未得幸見過皇上。隻是可能在某個地方彈琴無意被皇上聽見,來這裏,隻是遵照指示。”
“看你,怕什麽?本宮到底還是前朝的公主呢。皇上他也娶了不是?隻是提醒你下罷。說到底,宮裏的女人,你,本宮,都是一起要服侍皇上的,以後相處的日子多,也不用如此拘於禮數了。平身吧。抬起頭來,讓本宮瞧瞧。”
“是。”李夙鈴心裏百轉千回。她知道,王紗涼再問下去,說不定真能把自己的話套出來。她沒繼續問,又代表著什麽……
想歸想,她還是站了起來,緩緩抬起了頭。霎時,她看清座上的容顏,心裏驟然一跳。
她設想過千萬張她的臉,哪一張也沒有眼前女子的嬌媚半分。
因為懷孕的關係,她的腹部隆起,稍顯臃腫。她的眼輕輕眯著,沒有完全張開,神色幾分慵懶,鼻子,嘴唇,湊在一起,她的臉和少女無異,反而皮膚因懷孕而愈顯光滑白皙。她看起來那麽小,眉宇間卻似威儀萬千。
而她的眼睛,初看和自己相似,細看,卻又的確不像。
她美眸一轉,自帶萬種風情。既嬌媚又純真。
她無法把這雙眼睛與剛才幾句話讓自己在天與地走了幾招的心計極可怕的女子聯係到一起。
而自己,又怎樣才能修成那樣一雙眼睛?
李夙鈴看到了她眸子裏的片刻異樣情緒,隻是隨即又散去。
她不敢開口,等著王紗涼的話。
良久,她開了口:“你……是怎麽被選上的?他看見你了?”
看見李夙鈴的麵色,王紗涼又道:“我指的是皇上。”
“是。夙鈴運氣好。”
王紗涼隻道:“坐吧,今兒天有些冷,就不出去了,你便在這屋裏彈吧。我聽著。”
“是。”李夙鈴瞧著她的眼色坐在一邊,又問,“皇後要聽什麽曲子?”
王紗涼側頭看了她幾眼,又道:“就藍水調吧。”
李夙鈴暗自皺了下眉,還是著手彈起了琴。
香爐裏的香燃著,青煙繚繞。她低頭彈琴,偷偷看了王紗涼一眼,看見了她眉梢一絲落寞的神情,儼然不同於之前。
一曲終了,她才起身行禮,方才門口又多了一人。
來人也沒說話,隻拍手表稱讚,看到李夙鈴的模樣,卻又的確怔了一下。
“織襲?”王紗涼有些欣喜,“快來坐吧。”
“她是誰啊?琴彈得很不錯。”冷織襲比劃著。
王紗涼便道:“她叫李夙鈴。皇上之前納的良人。”
冷織襲抬了抬眉毛,也有些訝異。
王紗涼便問:“你怎麽樣?怎麽一個人就來了?”
“侍女在外麵候著呢。”冷織襲笑著比劃,“我的寶寶六個月了,正是鬧騰的時候。”
王紗涼一笑,“修他很開心吧?”
冷織襲笑著點頭。
王紗涼又欲問什麽,看了李夙鈴一眼,道:“你先下去吧,也累著了。”
李夙鈴行禮後便離開。
冷織襲想了想才又問:“按理,是我該向她行禮不是……”
王紗涼一笑也不說話。
碧辭端了點心過來,看見冷織襲來了,也熱情地打了下招呼。
冷織襲不禁想起之前陪自己去瀚海的侍女。她也是因為自己失蹤的……或者,死亡的。她還是隱隱讓自己相信,也許,她並沒有死呢。
冷織襲站了一會兒,腿腳便覺得酸痛,便也坐下,比劃道:“修正琢磨著取名兒呢。你們呢?想好了沒?”
“他想了很多,也都還不滿意。”王紗涼笑道,“我看啊,他們倆這下也有得說了。”
“你們兩個也真是好。”碧辭忍不住插了一句。
“什麽時候,也該給你尋個夫君嫁掉了。”王紗涼拍了下碧辭的腦袋道。
“公主取笑我。”碧辭撅嘴道,“我倒願意好好服侍公主就是了。之前,倒真沒想到,那麽冒失又大膽就跑到公主寢宮的竟是現在的皇上——”
王紗涼知道她說的是當日牡丹小築的事,便囑咐道:“好了,這句話在外麵可不要亂說了。他若要殺誰……我是阻止不了的。”
“公主……”
“沒事。”王紗涼搖搖頭,“隻是提醒你一下。這天下……沒有誰能真正庇佑誰……”
冷織襲輕輕歎了口氣,隻比劃:“皇上邀我們來,是晚上的晚宴。小宴,也說是我們幾個聚聚。”
王紗涼點頭,眯了下眼又道:“你們說,剛才那個女子和我像麽?”
“你是說眼睛?”冷織襲問。
王紗涼又點頭。
碧辭隻道:“她怎麽會有公主漂亮?天下間誰也沒有公主漂亮。”
“碧辭這張嘴哦。”王紗涼看她一眼。
“他對你的心,你還要懷疑什麽嗎?”冷織襲亦皺眉。
王紗涼方才轉過頭來,深深看著冷織襲,“若說之前,我本想你是最適合的人選。隻是你嫁給了修,而我,不是不知道原因。若李夙鈴是個好女子,他日若我不在他身旁,他也好——”
冷織襲拉住王紗涼,另一隻手又忙比劃:“你……還存著這樣的念頭?”
王紗涼的眸子暗下來片刻:“我是怕萬一……”
冷織襲搖頭,“你又是在想些什麽了……”
“在這宮裏待一輩子,仰人鼻息的日子,太過可怕。”
冷織襲緊緊抓住王紗涼的手。
“我知道,你為他擔心。你心裏也是在埋怨吧,我為何那麽不知好歹,一直都這樣不會領情。我隻不過……”
“我心疼你們。我從沒見過你們這樣的,那麽相愛,卻——”
“所以,他總會累的吧……”王紗涼苦笑,“他想什麽,我真的無法揣測。罷,不說了,本是開心的,倒是我又害了你了。”
“慢慢,都會好的。”冷織襲比劃著,“看,現在不是有孩子了麽?你們為了他,也會慢慢好起來的。”
王紗涼點頭,聽見外麵傳來這樣聲音:“皇上駕到,一品將軍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