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歌

終章 弦外·牡丹盛

時光荏苒。

小雨幾滴,順著綠葉緩緩滴下,屋簷上的水滴亦輕輕落下。

風來,便有幾滴雨順著半開的窗子落進屋內案上。

屋內的兩人,看完桌上的信件,相顧良久。

一開始兩人的神色俱是凝重,到現在,兩人卻又相視而笑。

“走嗎?”

“嗯,走吧。”女子點頭。“我們,那麽幸運,也已經,幸福了那麽久。”

“隻要我們在一起,在哪裏也無謂吧。”

“嗯。”女子起身,開始收拾東西。

男子望著她的背影,看著玩累了剛睡下的男童,淡淡笑著。

收拾好,三人都踏上行程的時候,雨恰好停了。陽光透過樹葉落下,一路明媚。

兩人,正是修和冷織襲。

空明之界一事結束後,他們回到江南,已然整整六年。

桌上的信件來自仍在朝廷任職的羽。

——靳樓失蹤。朝廷,需要修回來。

而更重的,是修的兒子,靳洛承。

六年前,“王紗涼”死亡,昭曄帝靳樓未曾立後,也未再臨幸任何子嗣。江山後繼無人,修和冷織襲也知道,靳樓終將離開,便把兒子過繼而靳樓。此番,靳樓離開,靳洛承便要及時入京,準備登基。

而靳念與他的娃娃親,也早已定好,是未來的崆明皇後。

馬車顛簸著,兩人都知道,六年的平靜生活就此結束。

然而他們有責任,他們要承擔。

半月過去,他們趕到帝都,皇城。

九重宮闕,依舊如昨。

走進,紫鸞殿前數百階的天梯,巍峨無比。

馬車從側宮門走進,直達華月宮前。

修一手抱著靳洛承,一手牽著冷織襲走下轎子,繼而放下靳洛承。

三人,便都看見宮門口站著的女子,以及她小心翼翼牽著的女童。女童睜著大大地眼睛看著眾人,一會兒似覺得稀奇勁兒過了,開始東張西望起來。

靳洛承亦是,看著周圍高大宏偉的建築,拍手張開腿就要跑。

修忙拉住他:“承兒,可還記得小姑娘?很小很小時候你們見過啊。”

“你都說是很小時候了,我怎麽記得?爹,這就是皇宮嗎?我們來這裏幹嘛啊?”

冷織襲走過來,輕手拍了一下他的腦袋,“之前娘教你的規矩,你可都是忘了?你既知這裏是皇宮,可別胡鬧。”

“我們未來的皇帝很精神呢。”宮門口的女子開了口,慢慢笑了。幾分滄桑,亦有幾分曆經塵世後的淡然。

冷織襲抬頭望去,眼眸頓時就濕了,她走上前去,拉住女子的手,聲音有些哽咽:“碧辭……這麽些年,辛苦了。”

碧辭微笑著搖頭,“不苦。公主很乖,很聽話。”說著,她便低頭,一臉愛憐地看著自己牽著的小女孩。

冷織襲的眼淚終於落了出來,蹲下身子,伸手便擁住了靳念,怕嚇著她又不敢用力。“念念……”她幾乎帶著哭腔喚,“還記得冷姨嗎?”

靳念睜著無辜的雙眼,看去了碧辭,又對冷織襲咧嘴笑了:“碧姨給念念說過。冷姨好!”她的臉上掛著幾分好奇,好像不知道這麽大的一個大人,怎麽就哭鼻子了。

修亦牽著靳洛承走過來,臉上亦有笑。

眼裏,卻又有那麽深的傷悲。

那麽小、那麽乖巧的女孩,自此沒有爹娘在身邊。

而她的爹,在她身邊時,怕也沒有多少笑容吧。

他以為王紗涼死了,若不是還有個為成人的女兒,怕是連這六年都呆不下去吧……

他走了。沒有人知道他去往何處。

“以後冷姨和修叔叔會住進宮裏。”碧辭對靳念說。

修亦道:“小丫頭,以後就把修叔和冷姨當你的爹娘。這小兄弟呢,就是你未來的丈夫,好不好?”

“丈夫?是什麽?”靳念抬頭問,看了靳洛承一眼。

“嗯,就是你以後要跟一輩子的人,互相扶持,互相照顧。”冷織襲抹去眼淚,和藹地笑著。“現在你不懂,以後便知道了。”

“你……叫靳念?”靳洛承問道。

“嗯,你呢?”

“我叫靳洛承。”小男孩兒挺了挺胸膛。

碧辭也笑了,“看這兩個孩子還挺合得來,便讓人放心了。你們先去休息吧,宮殿都打理好了。七日後,承兒便登基。修將軍你,屆時也正式成為攝政王。”

“嗯……我這便要去和羽交涉。這半月,朝堂之事,到底也是他在打理。”修說完,繼而又苦笑了下。不過,苦澀之意一閃即沒。畢竟他和冷織襲,早已做好了準備。

七日後,靳洛承登基的那一天,牡丹花又開遍。

八年後,待靳念及笄,她便正式嫁與靳洛承。

而那一日,也是攝政王修換政於靳洛承的時候。

退出紫鸞殿,靳念便拉了碧辭去牡丹小築賞各個品種的牡丹。

“碧姨你說,我母後最喜歡牡丹麽?這些話,都是父皇給她準備的啊……”

“是啊。”碧辭笑道,“你父皇,我們偉大的先皇,對你母後極好啊。”

“是麽……”靳念偏了頭,撅起嘴,“可是,母後怎麽就走了呢……父皇很傷心吧……”

就連碧辭,也以為王紗涼的確是死了,聲音又哽咽起來,頓了很久,才道:“你母後,有事要做啊。她去了很遠的地方,她會保佑你的啊,念念。不要懷疑,她是那麽愛你,那麽,愛你的父皇……”

“哦……”靳念似懂非懂地點頭,“都說母後好漂亮……可惜不知道我有沒有機會見到母後呢……碧姨啊,父皇又是去了哪裏?為什麽承哥哥成了皇帝?我要父皇啊……”

與父皇生活了那麽多年的她,倏地就哭了。見不到王紗涼,因對她印象實在太淡薄,也不至太傷心。可是對於靳樓的突然離去,她一時半會兒,到底接受不了。

“父皇對念念那麽好……父皇夜夜都哄念念睡覺。父皇去哪裏了啊……見不著父皇,念念睡不著啊!聽不見父皇的琴,念念也無法安心啊!”

碧辭聽聞便連忙走進牡丹小築拿出半月琴給她。“你父皇一定會回來。你看,他不是給你留下這把半月琴嗎?他和你娘親一定都不會舍棄它的!這是他們珍貴的東西啊。它能映月而鳴,就是你父皇和母後在陪著你啊。他們,一定會回來的!”

她亦不知,這句話是說給那麽小的女孩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靳念抬起小小的胳膊,接過半月琴,亦如珍寶般捧著。雖然,它和她小小的身體有些不協調。

她的手輕輕滑過了琴弦,琴弦對於她的手指來說是粗而硬的,手指立時紅了,還有些疼。她略皺了眉,卻又笑了。

那一刻,滿院的牡丹似也笑了。

春風拂麵。

亦撩動了琴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