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糊的味道彌漫開來,絲絲混入了空氣當中。
穿著破爛袍子的夏如心靜靜地隱匿在一個石獅子後麵,兜帽下麵的眼睛青紅色閃現。她屏住呼吸,手在微微發抖。
血液被燃燒的味道仿佛某種致命的魔咒,讓她剜心撓肝地難受。
全身的血液都被那種味道調動起來,沸騰著。
她捂嘴,差點嘔出來。
隻差一點,她就撞到了槍口上麵,幸虧敏銳的嗅覺及時提醒了她,有人在樹上!
不……
她眼眸深深,那不是屬於“人”的味道。
能焚燒掉她的血液的,怎麽會是人呢?
夏如心微微地笑,沿著陰影悄悄地離開了。
龍,原來就是他啊。
能舍得拔掉自己的三寸逆鱗送給那個女人,若她殺了那個女人,他會不會後悔讓自己遭受這麽大的痛苦呢?
她剛剛離開,另一個人便趕到了院門口的樹下。
那人身著秋香色的袍子,行蹤快速利落,翩翩佳公子的風姿之餘,還頗有幾分軍人的果斷冷酷。
手中的羅盤轉了幾轉,不動了。
空氣中,那股焦熱的味道還有,隻是很淡很淡,幾乎嗅聞不出來了。
他揉揉鼻子,若有所思。
“人走了。”
冷不防上麵傳來了一個低沉醇厚的嗓音,隻是那聲音沒有一絲溫度。
周羽猛然退開一步,才看到了上麵的百裏夙夜。
“南帝國周家子弟,出現在這裏,隻為了尋求一處世外桃源?”百裏夙夜慵懶地閉著眼睛,聲音如月色流淌。
周羽眼眸透露出一種警覺的神色,暗暗心驚剛剛竟然沒有發現他。一定是自己在追蹤那東西的緣故,太入神了,竟然沒有防備別人。
晚上他睡的比較淺,聞到了那股消失很久的血液燃燒的味道,立刻起身,判斷了一下方向竟然是聞人千絕的方向,什麽也沒想,直接跑了過來……
“殿下想說什麽?”周羽緩緩開口,聲音裏有了平日沒有的沉穩。
第二天,無癡特意來看過床上的夏如心。
大夫給她用了大劑量的麻沸散,她感覺不到撕心裂肺的疼痛,也在短短的時間瘦下了一大圈,手臂和小腿上蔓延的傷痕尤其可怖。
“怎麽樣了?”
紅衣掠過的地方帶過一串清新的味道,讓夏如心精神了一些。
這話,是無癡問大夫的。
大夫們互相看了一眼,然後拉著無癡出去搖搖頭:“夏小姐骨頭碎得已經快成粉了,這種情況我們從來沒有見過。不可能好的。”
“碎成粉?”眼前劃過那一抹離開的玄色身影,無癡沉吟了半晌。
夏如心那個脾氣,得罪人不奇怪,可……到底是因為什麽得罪了那個人。
如果不是什麽非常生氣的事情,他才懶得對夏如心這種人出手吧?
“穀主?”大夫嚐試著叫了一聲,“夏小姐的事情……”
“你們先下去吧,我有話單獨跟她說。”無癡揮揮手,遣退了大夫們,抬腿邁進了帷幔後麵。
夏如心躺在床上,被疼痛和傷折磨得氣若遊絲,見到無癡走了進來才微微側頭,挪動了一下手指,一咬牙,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滾落:“穀主,好疼……心兒好疼……”
無癡坐在她的床邊,細細打量了一眼她身上的傷口,眼神一眯:“百裏夙夜打的?”
夏如心點點頭,想伸手抓著無癡,一動便是連心地疼。
她低低地咬唇,隱忍地哭泣:“穀主,你要為我做主啊。”
四肢廢了,臉蛋沒變,低低哭泣的樣子我見猶憐。
無癡不動聲色,往前探了身子,玉般冰冽透明的手指微微撥開她臉蛋旁的發絲,疼愛之情濃於水:“那你告訴我,他為什麽那麽做?”
狹長的黑曜眸中蘊著幾分夏如心看不懂的東西,她隻顧著注意到了無癡的溫柔姿態,忽略了那幾分神情,立刻委屈道:“還不是為了那個什麽聞人千絕?”
能扳倒一個就是一個。
夏如心不介意無癡跟聞人千絕反目。
“哦……果然是……”無癡的眸子半斂,手指淡淡地劃過夏如心的臉頰,“你為什麽要去惹她呢?”
夏如心咬唇,讓絲滑的臉頰在無癡的手上蹭著:“她欺人太甚,我不得已,出手教訓了她一小下,哪裏想到,換來這麽大的禍端。”
她眼裏泛出一層陰毒的意味,她是對付不了百裏夙夜,不代表無癡也不可以。
若說天下有誰能與睚眥匹敵,也隻有鬼靈了吧?
她沒想到的是,下一秒,無癡狠狠地捏住了她的臉頰,兩根手指將夏如心的臉頰掐變形了,幽深狹長的眸子泛著冷光,直直地看進了夏如心的眼睛裏:“你找死!”
聞人千絕本身已經很厲害了。能讓百裏夙夜出手,隻能說明他的千絕吃了很大的虧!
能把百裏夙夜氣成那個樣子的事情,對於無癡來說,隻怕怒火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夏如心嚇傻了:“穀主……”
無癡冷冷地牽動了唇角,似笑非笑:“你自己找的死,怪不得別人。”
手上的力道逐漸加重,夏如心的呼吸被逐漸收緊。正在這個時候,無癡仿佛想起了什麽一般,冷冷一哼,鬆開了手。
“這次的事情我不再追究,你好自為之。”
無癡甩下一句話便走了。
夏如心的臉色瞬息萬變,一陣青一陣白。她懷疑自己剛剛是聽錯了,臉頰上麵的手指印還殷紅猶在,疼得她發慌。
“我的想法錯了。”她的眼睛逐漸變成了青紅色,妖異醜陋,神情也逐漸變得冷酷了起來:“原來一切都是假的。到最後,我也敵不過那個叫什麽聞人千絕的女人。既然如此……你們也不要後悔今日對我所做的一切。”
走出門的無癡被大夫攔住了:“穀主,夏小姐的情況?到底還治不治呢……”
“吊著她一口氣,別讓她死了。”無癡掃了一眼跪在滿地的大夫,長袖輕揮:“這麽多人,就不必了。”
穀主為何會突然不在乎夏小姐的生死了?大夫們麵麵相覷,最後還是派出了一個人前去守著,其他人差不多就散了。
那人走進屋子裏的時候,發現空氣中的水分特別多,好像要下雨一樣,到處濕乎乎,黏噠噠的。
突然!
掌風掃過!
鮮血濺滿了一牆……
大夫的屍體緩慢地倒了下去……
七飯蜷縮在聞人千絕的被窩裏睡得正香,口水在粉嫩的嘴角掛著,滴答滴答。
突然覺得鼻子癢癢,阿嚏一聲打了個噴嚏!
睜眼就看到自家娘親一臉壞笑地近距離盯著自己。
七飯往後蹭了幾步:“娘親你要幹什麽?”
聞人千絕懶散地把玩著手裏的東西:“沒什麽,今日下午穀中有個小宴會,你和娘親都得出席,轉眼這頭發長的太快了,娘親幫你剪剪。”
七飯立刻警覺起來,娘親的手藝他體驗過啊!那簡直不是一般的……醜!
“我覺得上次赤炎姐姐剪的就挺好的,上上次……”七飯說不下去了,他直勾勾地盯著聞人千絕手中的東西,聲音略微發顫:“娘親,你你你,早上用什麽撓我鼻子的?”
聞人千絕雲淡風輕地拿起了自己手中的一小撮頭發,無辜臉:“你的頭發啊。”
“啊啊啊啊啊——!”七飯摸了一把自己的頭發,粉雕玉琢的小臉瞬間苦了下去,“嗚嗚嗚,我的頭發呢?”
他睡覺的時候,聞人千絕已經下手了。
小腦袋剪得跟炸毛的刺蝟一般,七飯手往上一摸,心裏悲涼一片,後麵的腦袋……有一塊……禿了……
“這是無癡叔叔給你送來的衣服,今兒我們就穿這個出席吧。”聞人千絕笑眯眯地拎了一套精致的絲質小衣服。
去個屁啊……
七飯在心裏默默地咕噥著,死死地抱著被子不肯撒手。
“還不錯啊。這麽不喜歡麽?”聞人千絕拿了鏡子,給七飯照著看了後麵,刺蝟頭的後麵那一圈禿的地方是個心形。
“娘親你根本不是故意剪成這樣的吧?”七飯默默開口。
聞人千絕眨眨眼:“誰說的?”
七飯小模小樣地幽幽歎了一口氣:“不小心剪禿了一塊,想彌補吧?”
聞人千絕:“……”
媽蛋喲,自家兒子的語氣怎麽聽起來跟他爹如出一轍。那悲憫又看透的一切的腔調是什麽鬼!
聞人千絕拎過自家兒子,雙手靈活地把他扒了個精光,不顧他的掙紮,把新衣服給他穿上:“娘親我覺得自己剪的不錯,今天就這麽出門。”
“娘親你這是報複!”
七飯奮起反抗,也忘記了約了周羽學習東西的事情,一門心思跟聞人千絕進行了艱苦卓絕的鬥爭。
嗚嗚嗚,他才不要出門去丟那個人呢!
想小爺他風流瀟灑,一貫倜儻,這麽出去會讓多少小姑娘傷心欲絕呀。
聞人千絕看時間差不多了,七飯又寧死不屈的樣子,微微撫額:“算了,不去就不去了,自己在家好生歇著。”
囑咐了自家兒子,聞人千絕推開門,一抹玄色的身影已經在門口等著了。
昨晚也不知道他在哪裏歇息的,聞人千絕忍住笑,一邊走一邊對身邊的人道:“不找個機會跟七飯談談麽?”
一個當爹的,總不能一直在兒子手裏吃癟。
有些事情也該找個機會跟七飯解釋清楚,免得他一直誤會啊。
殿下的臉部線條不易察覺地僵硬了一下,冷漠地別過臉:“跟他有什麽解釋的。”
還傲嬌了……
“咳咳,”聞人千絕以咳嗽掩住了笑聲:“無癡突然下帖子說舉行宴會,還不知道是幹嘛呢,去看看再說。”
他們走後,七飯仍然不敢相信娘親會這麽輕易放過自己,撅著屁股從被子裏蹭出來的時候,房間空空的。
“真的走了?”
他奶聲奶氣地喊了一聲,然後拍拍小手,從床上跳了下來。
吱嘎……
門被人推開了,聲音很輕。濕氣瞬間彌漫了進來……
七飯豎起小耳朵,笑得很賊,躡手躡腳地走過去了,一把抱住眼前的人:“娘親,被我抓住了吧!哈哈哈……”
純真的笑聲戛然而止。
七飯看了看手中抱著的人,是破爛的袍子,濕氣凝結成了水珠,粗厚的指甲伸了過來,最後一眼看到的,是那人青紅色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