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刑紀

第二百六十八章 是謂蒼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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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咎繼續沿著腳下的路,在幻境之中行走。

而那個已改名為蒼起的少年,也已成長為一個挺拔、壯實的年輕人,並循著他腳下的路,孤身前行。

紅塵多磨,恩怨情仇;仙途坎坷,劍光血雨;大漠黃沙,斜陽孤遠;險峰之巔,冷月風寒;風雨瀟瀟,形隻影單;冰雪漫天,天涯阻斷;荒山洞穴,寂寞成眠。

蒼起踏遍紅塵,曆經磨難,闖蕩仙門,九死一生。他遭到算計而墜入陷阱,隨即大殺四方,舔舐傷口之後,再又萬裏追凶。仇人為之膽寒,各方高手為之動容。而他的修為也在殺戮之中不斷提升,並從殘破不全的《星辰訣》中獨辟蹊徑,創出絕無僅有的《九星訣》。

隨著幻境之中雲霧飄過,但見明月山崖人影獨坐。

在腥風血雨的滌蕩下,在生生死死的磨礪中,那個當年的少年郎早已不見,如今的蒼起,成為了一個麵帶風霜、神色內斂、眼光深邃的中年人,而他的銳氣還在,他的遠大誌向從未更改。

清寒的月光下,凜冽的山風中,他手扶三綹青髯,衝著手中的兩枚玉簡頷首微笑:“本人窮極三百年光陰,修至地仙的圓滿,放眼神洲九國,堪稱第一人也!如今本人又自創了《九星訣》與《九星劍訣》,修至飛仙境界指日可待……”

雲霧之中,一道陰森森的身影從天而降。

那是一位看不清麵容的老者,踏空而立。他衝著山崖上的蒼起注視良久,出聲道:“以你眼下的修為,足以縱橫神洲九國。老夫奉勸你一句,適可而止,過猶不及……”

蒼起不為所動,傲然道:“我不僅要修至飛仙的境界,還要抵達天仙的巔峰。我要走出神洲,放眼天下。試問,誰敢攔我不成!”

老者冷笑:“嗬嗬,不知天高地厚!修至飛仙,必然降下九重天劫。且不說天劫之下,必將損及神洲結界,便是你的血肉之軀,又豈能擋得住萬鈞雷霆,屆時必將灰飛煙滅,神魂俱銷……”

“倘若打破結界,縱然焚身成灰也在所不惜!”

“哼,你存心找死——”

老者冷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蒼起昂首挺立於山崖之上,慨然自語:隻須鑄成九星神劍,天劫又奈我何……

無咎行走在幻境之中,目睹著種種的匪夷所思,震驚與恍然之餘,又暗暗疑惑不解。

相對而言,蒼起是個神秘而又陌生的人物。

他是一位傳說中的仙道至尊,卻又讓人諱莫如深。即使祁散人提起那位前輩,也是躲躲閃閃而語焉不詳。而他的一切,至今依然與神洲息息相關。尤其他的九星神劍,成就了自己的修為。奈何始終懵懂,並不知曉諸多的傳奇。所幸今日踏入劍塚,意外獲悉神劍的來曆!

原來《九星訣》之外,還有《九星劍訣》。隻可惜《九星訣》已然殘缺,所謂的劍訣更是無從知曉。所謂的天劫,此前略有所知。修至飛仙境界,將會遇到九重天雷。至於天劫又是如何的可怕,眼下還無從想象!

而那位老者又是誰,為何要阻止蒼起?是為了神洲的結界,還是另有緣由……

無咎腳下的路,繼續延伸。而那位蒼起,也奔著自己的方向疾馳不停。

雲霧飄來蕩去,再次呈現出似曾相識的情景……

那是古雲山外的一個山坡,一座低矮的土丘靜靜躺在野草叢中。

蒼起從半空之中踏劍而下,默默站在土丘前,旋即雙膝跪下拜了幾拜,接著含淚笑道:“師父,弟子回來了!”

他舍棄修為,徒手拔去野草,待土丘的四周變得清清爽爽,已是夜深人靜的時分。便如當年顛沛流離的情形,他躺在墳丘前,擦著淚痕,帶著笑聲,敘說著三百年來的風風雨雨。哪怕是遇到心儀的女子,牽扯不斷的情緣,他也拿來與師父分享,以及修為有成,境界感悟,皆加以詳述,便如同漂泊在外的遊子,一朝歸來,傾訴成海,情濃不解……

古雲山的修士們,早已熟知蒼起的大名,相繼前來拜見,並懇求他放下當年的舊怨並執掌仙門。

蒼起對於執掌仙門沒有興趣,他隻想回到古雲山鑄劍。他要從他跌倒的地方,真正站起來,屹立於神洲仙道之巔,再去麵對前所未有的挑戰!

春去秋來,十年功成。

雲霧山巔,蒼起臨崖而立。他的身邊盤旋著七道劍光,分別為黑、黃、白、赤、青、紫、金。光芒閃爍,恰似鬥轉星移……

“那是神劍,終於見到了七把神劍的真容!”

無咎看著那朦朧的人影與劍光,明知虛幻,還是心跳不已,暗暗連呼僥幸。倘若別人見到如此情形,隻當虛幻,而他則是神劍在體,個中體會難以言喻。不知不覺,他整個人的心神已與幻境融為一體。

隻見蒼起睥睨四方,慨然有聲:“我以三百年的修為與一生的精血命魂,鑄劍七星。其中有喜有怒、有悲有恐、有思有驚,還有未了的愁怨。憑此七劍,足以傲視神洲。隻可惜,餘下的兩劍,還須烈火雷霆方能鑄就,且非如此而不得修至飛仙的境界。而天劫凶險,禍福難料。所幸偶得經文一篇,或能解厄渡劫……”

他大袖一揮,七道劍光消失不見,隨即手上多了一張獸皮,輕聲念道:“天有刑,地有德,而上非天刑,下非地德……”

《天刑符經》。

蒼起手中的獸皮,正是那篇經文。

無咎凝神觀望,亟待獲悉經文的用處,誰料雲霧翻湧,蒼起的人影漸漸模糊不清。而便在他失落之際,再有場景緩緩浮現。

一群修士將蒼起圍在當間,似乎在勸說著什麽。還有人跪地哭訴,痛心疾首的模樣。

蒼起的臉色有些凝重,衝著眾人擺了擺手,轉而踏劍騰空,頭也不回揚長而去。而他離開古雲山不多久,便遇到了幾位修士的阻攔。

須臾,眾人來到了一片山穀之中。

幾位修士又是一陣苦口婆心的勸說,好像是要蒼起放棄決斷,並從此忍氣吞聲,而他卻是拒絕不從。孰料此前的那個老者再次出現,隨其大袖揮動,山穀四周頓時湧來數百道禦劍的身影,並在為首修士的帶領下齊齊出手,勢必要將他置於死地。

蒼起驚愕過後,昂首大笑。他笑得無奈,笑得悲涼。他以為秉持信念,修道成仙,便可以走遍天下,惠濟蒼生,而到頭來,竟無立足之地,還要遭致同道的圍攻。既然如此,何妨殺戮一場,讓熱血湮沒醜惡,讓屍骸埋葬卑鄙,讓亡魂充斥天地,讓七劍橫掃陰霾!

劍光呼嘯,血雨飄灑,鬼哭狼嚎,腥風陣陣。

三百年的夢想坍塌,盡化作暴怒與瘋狂的殺戮。漫天的血光,擋住了夕陽,灑落的屍骸,堆滿了山穀。

而蒼起殺性不減,一個又一個修士倒在他的神劍之下。四麵八方的修士,沒人是他一合之敵。數百之眾,轉眼之間傷亡大半。圍攻之勢,頓然瓦解。天上地下,劍光人影亂竄。他隻管隨後追殺,冷酷無情地收割著一條條鮮活的生命。

一位修士驚慌逃竄,為時已晚。而又一位修士卻挺身撲來,呲目欲裂狂吼:“取我性命,饒我師父——”劍光淩厲,殺氣如潮。師徒倆栽落山穀,雙雙殞命。

而蒼起突然愣在半空,慢慢從瘋狂之中醒來。他看著山穀中那師徒倆的遺骸,麵皮抽搐,心頭隱痛,禁不住悔意頓生而低沉歎息。片刻之後,他不再肆意追殺,而是直奔山穀的盡頭而去,含恨喝道:“先是威逼利誘,使得天下與我為敵,再假我之手,滅殺神洲修士。老兒,你才是罪魁禍首——”

山穀盡頭的半空之中,默默佇立著一位老者的身影:“有老夫監管神洲一日,你便休想成為飛仙的高手。老夫要讓你身敗名裂,死無葬身之地!”

“嗬嗬,四時有序,天道自然,從來無須誰人擺布,更不要誰人多管閑事!”

蒼起放聲冷笑,雙袖揮舞。七道劍光齊出,腳下頓作點點星芒。他去勢不停,激昂又道:“諸位神洲的道友,屈服於淫威久矣,你我莫再相互廝殺,理當自強而逆流奮起!”

四周的修士停下身形,各自抬頭張望。

隻見蒼起人在半空,掀起漫天的星芒,繼而雙手掐訣,帶著雄渾無畏的殺機斷然喝道:“老兒,給我滾出神洲——”

他終於顯示出他地仙高手的巔峰修為,他要隻身挑戰無上的權威!

數百丈外,老者兀自懸空而立,很是神色不屑,而兩眼中卻又寒光閃現,隨即祭出法訣,霎時天地變色……

無咎止住了腳步,瞪大雙眼。他雖然早已知曉,或是猜測到了一切,卻還是提心吊膽,關切著蒼起最終的命運。

誰料又是一陣雲霧翻騰,電閃雷鳴,什麽也看不清。而不消片刻,那血肉狼藉的山穀終於浮現出來,緊接著一道身影從半空之中緩緩墜落,竟是遍體鱗傷的蒼起,已然奄奄一息而無力支撐。

此前的老者趁勢逼近,厲聲叱道:“諸位謹記,這便是忤逆叛亂的下場……”他抬手舉起一道劍芒,便要將蒼起斬殺而以儆效尤。

山穀的四周,從混戰中幸存的修士們猶在惶惶無措。那個殘暴濫殺的蒼起便要神魂俱銷,卻沒人為此感到慶幸,反倒心生哀傷,並陷入到一種無奈的絕望之中。

便於此時,如同枯葉墜落的蒼起忽而淩空躥起,隨風揮灑著熱血,帶著最後的瘋狂,直奔對手撲去,並聲震千裏:“自古神洲不可侮,甘將碧血染蒼穹,哈哈……”

他的笑聲猶在回響,而整個人卻突然炸開,霎時血光迸濺而狂飆呼嘯,渾如天翻地覆浩劫降臨……

“不——”

無咎失聲驚呼,禁不住伸手往前。

他為鐵血殺戮而唏噓不已,為壯誌豪情而血脈賁張,為不屈不撓而激奮莫名,為那種視死如歸的悲壯而心痛萬分。他已分不清虛實,忘卻了自我的存在。這一刻,他好像對於蒼起的命運感同身受。而他才將邁出幾步,幻境忽然消失。

依稀仿佛,七道星虹滑落天際……

無咎尚自魂不守舍,一道窄窄的峽穀出現在身後。他轉過身來,隻見太實、嶽瓊等七人正在不遠處等待。他回頭一瞥,自言自語:“不畏風雲遮望眼,胸有天地泯塵埃;揮劍斬盡百千恨,鐵血難斷一寸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