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慈寧宮的道路全都是三尺見方的大青石磚鋪就,石磚上琢磨出四季如意的雲紋圖案,道路兩旁的朱牆上蓋著金色的琉璃瓦,牆麵飾以金碧輝煌的彩畫,圖案多為龍鳳呈祥,雍容而大氣。
坐在鸞轎裏,透過轎簾的縫隙,悄悄打量著外麵的世界,碧華心想,她終歸還是不喜歡皇宮的。這裏的建築金碧輝煌,美則美矣,可是卻失了靈秀之氣,隻會讓人感到心情沉悶和壓抑。
還好隻是暫住,如果要她一直住在這裏……碧華忽然打了個寒顫,她伸手按住胸口,覺得自己肯定是多心了。
正想到這裏,轎身忽的一停,內侍太監的聲音道:“孫修儀,慈寧宮到了。”
碧華深吸一口氣,低眉斂目,從鸞轎內緩緩下來。
一個脆生生的聲音道:“是碧華姐姐來了麽?”
來的正是莞凝公主。隻見今日的她穿了一身茜紅色灑金石榴裙,頭戴七寶桃心瓔珞冠,這一身妝扮越發顯得她肌膚勝雪,明豔動人。
碧華下了轎子,俯身剛要叩拜,莞凝已一把拉起她的手,笑道:“幾日不見,姐姐倒和我客氣生分起來了。”
碧華道:“既然來了皇宮,就要守這裏的規矩,這禮數是斷斷不能少的。”
說著她重又拜了下去。
莞凝隻好由了她,然後扶她起身,說道:“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才把姐姐盼來,快隨我一起去麵見我母後吧。”
碧華微笑著答道:“好。”
莞凝看了看她身後,問道:“三哥呢?”
碧華答道:“皇上留他問話去了。”
莞凝點點頭,拉著她步入慈寧宮。
慈寧宮的大殿中有沉靜如水的檀香氣味,輕煙嫋嫋不散,恍惚讓人有置身世外之感。
大殿正中生著火盆,一個年逾五旬的貴婦人端坐在上方。旁邊一個年輕的女子抱著一個一歲多的孩子在一旁。
坐在上方的便是當今皇上的生母張太後了,她穿著一身紫色金鳳花緞,百鳥朝凰髻上寶鈿花釵光彩奪目,端莊華貴,帶著攝人的高傲,雖然年逾五旬,但是近乎完美的儀態和姿容仍然讓人生出歎而觀止的感覺。
碧華上前兩步,跪下道:“臣女孫碧華給太後請安,恭祝太後鳳體康健,福澤萬年。”
太後看著碧華微笑道:“平身吧。到我麵前來。”
“是。”碧華屏聲斂氣,來到太後麵前。
太後拉著她的手,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一番,眼裏帶著笑意:“好個俊俏的丫頭。”
她複又對莞凝笑道:“難怪日常裏總是聽你誇孫修儀,今日一見,果然不同一般,竟是生生把後宮裏的這些丫頭全都比了下去。”
碧華心頭大驚,驀然覺得旁邊有數道眼神齊刷刷地落在她的臉上,她連忙跪下道:“碧華年輕不懂事,日後還請太後娘娘多加教誨。”
太後笑道:“可憐見兒的,小臉都嚇白了,以後在本宮這裏,不用拘禮,就象在自己家裏一樣,知道嗎?”
碧華低聲道:“是。”
太後道:“起來吧。”
碧華方才起身,手心裏已經全都是冷汗。
莞凝在旁邊嘟起小嘴笑嗔道:“凝兒不依,母後太偏心了,有了碧華姐姐就不疼凝兒了!”
太後慈眉善目看著她道:“不是你一直吵著要接孫修儀進宮的嗎?如今我遂了你的心意,召孫修儀進宮來陪你伴讀,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莞凝臉上微微一紅,隻是垂首斂容不語。
太後見她隻是不語,微微屏住了笑容,露出一抹憂心之色,感慨道:“莞凝這孩子自幼被我給寵壞了,哪裏有半點做長公主的樣子?如今孫修儀進宮,可要代我好好的教導於她。”
碧華連忙道:“莞凝公主冰雪聰明,知書達理,哪裏用得著臣女教導。”
太後笑得合不攏嘴,“果然嘴甜,難怪莞凝喜歡你。你就不用謙虛了,以後教導莞凝的重任,我就交給你了。”
碧華恭謹低首,“太後的話臣女牢記於心,臣女必定不忘身上的職責。”
太後又笑吟吟的指著旁邊的貴婦對碧華道:“這是淑妃慕容氏和她的女兒孝怡公主,你來見一見吧。”
碧華連忙上前與她見禮:“臣女孫碧華叩見淑妃娘娘。”
她才要施禮,淑妃已經一把將她扶住了,滿麵春風道:“哎呀,我怎麽舍得叫這樣天仙似的妹妹向我行禮呢。”
碧華不安道,“淑妃這樣說當真要折殺臣女了。”
淑妃道:“早就聽說妹妹是難得一見的大美人,使得莞凝公主心心念念,難以忘懷。巴巴兒的下了聖旨從永寧接到京城來,如今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她說得輕描淡寫,但是話中的酸意卻是掩藏不住,碧華心中明白,這位就是莞凝以前曾經所提到的,那個哭著喊著要嫁給上官鵬的慕容相爺家的小姐,於是隻是將她的話聽著,再不言語。
孝怡公主才一歲多,正是最可愛的時候,長相又酷似淑妃,白皙圓潤,十分可愛。她探手到太後懷裏,含糊不清道:“太後奶奶抱,抱抱。”
旁邊年紀稍長的宮女忙笑著攔道:“太後病著呢,小公主不好叫太後累著的。”
孝怡公主哪裏肯依,扭捏著便往太後身上爬。
太後一臉歡喜地道:“抱抱就抱抱吧,隻是不要尿在我身上才好。”
淑妃笑道:“哪裏會呢,孝怡最懂事不過了。”
幾個女人正在說著話,外麵的宮人報道:“永寧王來給太後請安了。”
依著宮裏的規矩,後宮的嬪嬪與成年皇子理應回避,太後於是對淑妃道:“你先下去吧。”
淑妃低頭道:“是。”
她牽著孝怡公主的手,退了出去。
太後又對其他人吩咐道:“除了莞凝和孫修儀,所有人都退下,沒有我的吩咐,一律不準進殿。”
殿內的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隨著腳步漸漸消失,大殿中隻剩下太後、莞凝和碧華三人,這裏變得異常安靜。
片刻之後,上官鵬已經進門,對太後叩拜道:“兒臣給母後請安。”
太後微笑道:“起來吧,
上官鵬依言起身。
太後上下打量著他道:“連日趕路可是累了?看你神色這樣疲倦。”
上官鵬微笑道:“多謝母後關心,兒臣很好。”
太後問道:“上次你說要在外麵給你父皇尋個大夫回來,尋到了嗎?”
上官鵬道:“尋到了,兒臣為父皇帶回了兩個人。”
太後微微一怔:“兩個人?”
上官鵬點頭道:“是永寧名醫徐元楓,還有他的師妹孫碧華。”
太後看向碧華,似乎有些意外:“孫修儀也學過醫?”
碧華答道:“是,臣女學了六年。”
太後問道:“不知你師承何人?”
碧華深吸一口氣,答道:“家師乃是世外之人,法號靜心。”
太後的身子似是一震,默然半晌,方才道:“既然是靜心師父的徒弟,本宮也就放心了。”
上官鵬問道:“母後,不知父皇這幾個月以來病情可有好轉?”
太後歎了口氣,說道:“太上皇還是那樣,隻是一味的昏睡,什麽知覺都沒有,誰也不認識……”
上官鵬目光沉重:“兒臣必當盡心竭力,隻求父皇能夠轉危為安。”
太後微微頜首,闔上雙目,過了片刻,複又睜開,道:“你們連日來勞碌奔波,想必已經很累了,等會在皇宮用過晚膳之後先回去好好歇息吧,為太上皇診治一事,改日再說。”
上官鵬和碧華齊齊答道:“是。”
……
晚上,太後特地設了家宴,為上官鵬和碧華接風洗塵。
宴席設在致遠殿裏,大殿正中擺金龍大宴桌,麵北朝南。
宮規嚴謹,親貴男子非重大節慶宴會不得與妃嬪見麵同聚。不過由於今日設的是家宴,自然也就不拘禮了。
因為新帝剛剛即位,尚未大婚,中宮猶虛,是以宮中的嬪妃並不多,不過十餘人而已。這些妃嬪一個個打扮得千嬌百媚,爭奇鬥豔,唯恐落了人的後頭。她們身上大都是織錦的宮裝,碧華放眼望去,眼前盡是金銀閃爍,兼之環佩叮咚之聲,一片歌舞升平的浮華璀璨景象。
相對於皇宮裏的諸位嬪妃,碧華的月白衣裙就顯得過於素淨了。可是她在一眾的珠光寶氣裏卻並不相形失色,一身白衣勝雪,似曇花吐露,隻一瞬間的風華便已然絕代。
太後坐在主座上,太後的左手是皇帝和宮中嬪妃的座位。太後的右邊坐著上官鵬,莞凝和碧華。
皇帝旁邊的第一個位子,是碧華剛剛在太後那裏見到的淑妃慕容氏,今晚她悉心妝扮了一番,穿了一身大紅色的絹紗金絲繡花長裙,臂間輕挽金絲軟紗,雲鬢之上插了九鳳金步搖之外,還斜簪了一朵新鮮的牡丹花,據說這種花名為“銀粉金鱗”,為禦苑裏的牡丹珍品,眼前的淑妃娘娘,當真是人比花嬌。
隻是,這淑妃娘娘雖是對著天子軟語嬌笑,可她那柔媚入骨的眸光,卻是一直似有意無意的飄向碧華與上官鵬所坐的方向,視線裏,難藏幽怨與妒意。
碧華眉目溫婉,一直垂著眸,躲開各方探究的視線。
宴未過半,淑妃娘娘帶笑的聲音響起,柔媚入骨:“皇上,如此良宵佳節,不如就讓臣妾獻曲於這致遠殿,以助陛下雅興,陛下以為如何?”
上官睿笑著拍了拍她的手:“愛妃這樣有心,當然是極好的了。”
於是淑妃對著皇上嬌媚一笑,盈盈起身到了殿中,早有宮女奉上玉笛,她接過,姿態嬌柔的吹奏起來。
那曲子每一個音符都精妙無雙,絕非能用語言來形容,如九天仙音一般,嬌媚難言,看來這位淑妃娘娘能夠得寵如斯,不是毫無道理的。
她吹奏的時候,眸光一直若有若無的飄向碧華這邊,帶著淡淡的挑釁,再難掩住。
一曲終了,掌聲雷動。
淑妃雍容華貴的重又步上玉階,坐回到了天子身邊。
上官睿問道:“愛妃,這是前日宮中樂師特意為你所作的那首曲子麽?”
淑妃笑道:“回陛下,正是那《驚鴻曲》。”
“愛妃果然多才多藝,一曲技驚四座啊。”上官睿麵上帶笑,握了淑妃的手讚道。
“臣妾謝皇上讚譽。”
她一麵嬌媚笑著,一麵淡淡掃了一眼碧華坐的方向,開口道:“臣妾這點微末才藝,不過是雕蟲小技罷了,今日在座之中還有高手在此呢!”
皇帝聽了笑道:“哦?還有誰?說來聽聽?”
淑妃曼聲道:“臣妾早就聽莞凝公主說,孫修儀家學淵博,琴棋書畫無一不精通,不若就請孫修儀出席同奏此曲,不知修儀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