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懷恩聽了她的話,倒也不說什麽了,隻是默默的隨著碧華進入她的房中,碧華從醫箱裏找出一個白色的小瓷瓶,拔下瓶塞,見他還象根木頭一樣佇在那裏,埋怨道:“傻站著幹什麽,坐到凳子上去,手伸出來。”
薛懷恩依言坐下。
碧華拉過他的左手,仔細地把白色的藥粉抖到他的創口上,他的手臂微微一顫,碧華抬眼看他:“痛嗎?”
“還好。”他蹙了蹙眉,碧華繼續低頭給他上藥,不再說話,屋子裏靜了下來,碧華聽到他有些微重的呼吸,若有似無地在碧華麵前盤旋,碧華的手不知怎麽就有些顫抖,她把藥上完,用白布包好,道:“記得傷口三天之內不要見水,知道嗎?”
“嗯。”他有些心不在焉地,隨口應著。
碧華仔細端詳著他的傷口,道:“好了。”
薛懷恩忽然從腰間掏出一柄造型古樸、形狀精巧的匕首,送到她麵前:“這個送給你。”
碧華呆了呆:“做什麽?”
薛懷恩沉聲道:“今天晚上的事情你也看到了,以後不知道還會不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你帶著它防身,我也放心一些。”
碧華心頭一暖,伸手接過匕首,塞入懷中,清亮的眸子瞅著他,微笑道:“謝謝你,大哥。”
薛懷恩看著她,又低聲道:“二妹。”
碧華抬起頭來看著他。
他的眼睛裏燃燒著一簇火焰,灼得她微微發慌:“二妹,你可不可以答應我一件事?”
碧華呆呆道:“什麽事?”
薛懷恩正要說話,外麵忽然傳來一陣紛遝的腳步聲。
薛懷恩臉色一沉:“算了,以後再說吧。”
說話間,外麵已經響起了劉掌櫃的叩門聲:“何大夫,您在嗎?”
碧華應道:“有事嗎?”
劉掌櫃答道:“王爺來了,請你們下去一趟。”
薛懷恩冷冷一笑:“他來得還真快!”
碧華無可奈何的站起身打開門。
劉掌櫃道:“王爺在樓下。”
碧華點點頭:“好的,我們馬上就來。”
她和薛懷恩下了樓,隻見客棧大堂裏,數十名手執火把的軍士將這裏映得如同白晝。
一個俊朗挺拔的身影負手站在大廳裏,聽到樓梯上傳來的腳步聲,他回過身來,看著他們問道:“我剛才聽人稟報,說客棧裏來了刺客,就趕來看看。你們沒事吧?”
看著他關切的目光,碧華垂眸答道:“沒事,就是我哥哥受了一點輕傷。我已經給他處理過了。”
上官鵬看著薛懷恩問道:“何兄,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薛懷恩於是將事情的經過都說了出來,原來碧華剛才洗澡的時候,有幾名黑衣人從屋頂上摸了過來,想要對她圖謀不軌,薛懷恩發現之後,就和他們動起手來,來的人一共有三人,在薛懷恩手裏傷了兩個,剩下的一個眼見在這裏討不到什麽便宜,於是帶著受傷的同伴狼狽的逃走了。
上官鵬看著薛懷恩若有所思地道:“原來何兄還會武功?”
薛懷恩淡淡道:“一點家傳的武功,用來防身用的,想不到今天居然用上了。”
上官鵬又看著碧華:“那何大夫呢?”
碧華搖搖頭:“小人自幼體弱,所以不曾習武。”
上官鵬道:“依何兄看,這些刺客都是些什麽人?”
薛懷恩怔了怔,道:“不知道,他們都是黑衣蒙麵,不過這些人武功不弱,還會使一種毒霧。”
“毒霧?”上官鵬神色一凜:“你們可知道那毒霧是什麽來曆?”
碧華答道:“他們用的是赤磷粉。”
她的話音剛落,邱遲忽然在旁邊道:“王爺,難道這些人是碧血閣餘虐?”
一語既出,四座皆驚。
“碧血閣?”碧華喃喃道:“這些人為什麽要跟我這個江湖郎中過不去呢?”
上官鵬神色凝重,默默思索片刻,對碧華道:“不管是為什麽,為了二位的安全著想,你們還是搬到我的王府去住吧。”
碧華看了薛懷恩一眼,輕聲道:“我聽我大哥的。”
上官鵬又看向薛懷恩,薛懷恩隻得無可奈何的點點頭:“既然王爺如此盛情,小人隻好恭敬不如從命了。”
他們轉身回到自己的房間,拿了包袱隨著上官鵬出了客棧。
夜已三更,碧華出得客棧來,隻覺得夜風清寒,吹得她身上衣袍獵獵作響,她不由自主的緊了緊雙臂。
“冷嗎?”
上官鵬忽然解下自己的披風,披到碧華身上。
碧華身子一震,低聲道:“王爺……”
上官鵬微微一笑:“不要客氣,你現在是我的貴客。”
碧華無奈,隻得低著頭接受了他的好意。
客棧門口,停著一輛青篷馬車。
邱遲指著後麵的那一輛,對他們道:“兩位請往這邊請。”
薛懷恩沉著臉,拉著碧華上了上官鵬為他們準備的馬車。
有護衛牽了上官鵬的白馬過來。
他伸手抓住韁繩,翻身上了馬背。
一行人等浩浩蕩蕩的向著上官鵬的王府行去。
馬車上,薛懷恩和碧華都是一言不發。
過不了多久,馬車在王府門口緩緩停了下來,外麵的人替他們打開車門,薛懷恩先下車,又去伸手扶她,她輕輕跳了下來。
上官鵬早已等在了門口,看著他們一伸手,道:“請。”
碧華垂下眸子,道:“好。”
碧華抬步進了王府,隻見這裏朱門深苑,庭院雍容,占地廣闊。一路進來,都是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麵,他們穿過前廳,來到後麵,上官鵬指著一個小小的院落對碧華微笑道:“你們就暫居在這裏吧。”
碧華點點頭,伸手推開院子的門,忽然呆住了,隻見院子裏,疏疏種著一樹梅花,現在不是花期,梅樹綠葉成蔭,蔽著一角屋舍。
這裏的布局,竟然跟她在京城的那處住所一模一樣,她像是在夢裏,恍惚的看著眼前的一切,看著多少次午夜夢回的地方,那梅樹,那假山,她一心一意的等他回來,他去了皇陵……他在宮中飲宴……可是,隻要他答應她,就一定會回來,再晚都會回來。
上官鵬看著她,眼睛裏似有千言萬語,可是到最後隻有一句話:“天色不早了,早點歇息吧。”
碧華點點頭,走進了他為她準備的房間。
這房間的布局,竟然也和當初她在京城的那所宅院裏一模一樣。桌椅,茶幾,花瓶,雕花木床,都是原來的位置,每一個角落都幹淨得一塵不染。
牆上懸著幾幅字畫,一人高的落地花瓶中插著數個卷軸。靠北牆之處擺著一個巨大的紅木長案。案上很整齊的堆著一卷一卷的書籍紙箋,案上還有一架油光滑亮的瑤琴。
碧華輕輕拿起花瓶裏的卷軸,緩緩打開,隻見畫上畫的是一位工筆美人,目凝秋水,唇若含丹。一頭青絲如瀑布一般流瀉香肩,碧華放下卷軸,又打開其它幾卷,隻見畫的均是同一美人,隻不過忽而是翡翠衫,荔枝裙;忽是是銀紅襖,槐花裙;忽而是杏黃衫,蔥白裙。而發髻亦各有不同,或為墮馬髻,或為垂雲髻,或為環翠髻;姿勢則或彈琴,或看書,或逗貓……怡然自樂,不一而足。
每一副畫像都栩栩如生,每一副畫像上的人,都是她。
上麵的題字,都是歐陽修的那首詞:鳳髻金泥帶,龍紋玉掌梳。走下窗下笑相扶,愛道畫眉深淺入時無?弄筆偎人久,描花試手初。等閑妨了繡功夫,笑問鴛鴦兩字怎生書?
碧華低低道:“天啊!”
過去和他曾經擁有過的一切美好的記憶,排山倒海一般的襲來。
她放下卷軸,無力的躺倒在床上,闔上眼睛,腦子裏充滿了零亂的思緒,迷茫的感覺,和一份酸楚的柔情。
……
一夜未眠,碧華起了個大早,剛剛打開門,一位麵目和善的老婦人就迎了上來,笑道:“何大夫起來了?”
碧華點點頭,問道:“您是?”
“我姓吳,是王府的仆人,是王爺命我來服侍你的,你就叫我吳媽吧。”
說著,她進了碧華的屋子,說道:“這裏交給我來收拾,王爺在花廳等著您去用膳呢。”
碧華點點頭,來到花廳,隻見上官鵬和薛懷恩等在那裏,碧華看著他們微微一笑:“王爺,早,大哥,早。”
薛懷恩看著她點點頭。
上官鵬看著她問道:“昨夜睡得可好?”
碧華垂下眸子:“多謝王爺,我很好。”
上官鵬點點頭,指了指旁邊的位子,道:“坐吧。”
碧華在位子上坐下,今日的早膳是一盤饅頭,一海碗紫梗米細粥,配著四碟清爽小菜,水煮煙筍、鴛鴦蓴菜羹、杏仁豆腐和一碟紫薑,都是自己往日最喜歡吃的東西,他的目光在她臉上流連著,似乎要從她的神情中探查出什麽,碧華如坐針氈,隻得低下頭,避開他的目光,坐在那裏悶頭大吃。
她伸手在桌上的盤子裏拿了兩個饅頭,一手一個,泄憤一樣,狠狠的咬著饅頭,那窮凶極惡的吃相讓薛懷恩有些看不下去了,他低聲道:“二弟,慢慢吃,沒人跟你搶。”
碧華一邊繼續往嘴裏塞,一邊含含糊糊地道:“我餓。”
薛懷恩有些尷尬的笑了笑。對上官鵬道:“鄉下人舉止粗魯,讓王爺見笑了。”
上官鵬微微一笑,對薛懷恩道:“沒什麽,是何兄太見外了,我在永寧住得很少,也難得有幾個朋友,你們就把我當你們的朋友吧。”
薛懷恩道:“這……小人怎麽敢高攀?”
上官鵬微笑道:“你們就當是在朋友家做客,不用那麽客氣,隨意就好。”
薛懷恩低聲道:“是。”
一時間大家都是無言,菜吃在口中,酸甜苦辣都沁透到了心間,無孔不入,五味陳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