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的池塘頗深,碧華不會遊水,她在水裏撲騰了兩下,腳底一滑,往更深的水底沉去,冰冷的池水立即向她四麵包圍過來。
上官鵬嚇了一跳,連外衣都來不及脫,就縱身跳進池塘裏,在水裏抓住了她,一把將她抱了起來,兩人‘嘩啦’一下冒出水麵。
“你……你幹什麽……”兩人身體的接觸讓碧華一陣輕顫。
她又羞又急,伸手就要推他。
上官鵬低喝道:“你要是不想淹死,就老實別動!”
碧華怔了怔,隻好任由他抱著自己,踩著水回到岸上。
兩個人剛剛水淋淋的上了岸,薛懷恩和上官鵬的影衛都已經聞聲趕來。
薛懷恩臉色煞白,眼光凝在上官鵬和碧華身上,眼裏帶著一絲怒氣。上官鵬微笑的看著他,兩人的目光一冷,一熱,彼此都在毫不避讓地看著對方,空氣中彷佛有細小的火花爆開。
至於上官鵬的一眾護衛,更是差點連眼珠子都掉了下來,王爺什麽時候有了斷袖的癖好?以前沒聽說啊!
薛懷恩上前一步,對上官鵬道:“王爺,把我二弟交給我吧。”
上官鵬還未說話,碧華已經用力跳下地,低聲道:“我自己能走!”
她的衣衫盡濕,濕漉漉的裹在身上,腳上的鞋子也掉進了池塘裏不見蹤影,還好胸部纏了白綾,她的女子身份才不至於當場露餡。
看著她狼狽不堪的樣子,薛懷恩歎了口氣,脫下自己的外衣罩在她的身上。
碧華攬緊他的外衣,也不說話,頭也不回的回到自己的屋子裏,‘砰’地一聲重重關上門,將目瞪口呆的眾人都關在門外。
薛懷恩看著渾身濕透的上官鵬,尷尬的道:“王爺,不好意思,我二弟就是這副臭脾氣。”
上官鵬笑了笑:“說不好意思的應該是我,我不該驚嚇到何大夫。”
邱遲在旁邊道:“王爺,您身上都濕透了,趕緊回去換一身衣服吧。”
上官鵬點點頭,轉身離開了這裏。
第二日一早,碧華來到花廳吃飯,隻見薛懷恩一個人坐在那裏吃飯,上官鵬的位子上卻是空著的。
碧華問侍立在一旁的吳媽:“吳媽,王爺呢?”
吳媽道:“王爺昨天晚上感染了風寒,在發燒呢。”
碧華嚇了一跳:“你怎麽不早告訴我?”
吳媽看著她,遲疑道:“王爺說三更半夜的,不準我們去打擾你休息。”
碧華又急又氣,放下筷子道:“我去看看。”
這時,一旁一直默不作聲的薛懷恩發話了:“你好歹也把早飯吃了再去。”
碧華歎了口氣,重新坐下吃飯。
食不知味的吃了點東西,碧華立刻拿著醫箱,讓吳媽帶著她來到上官鵬的臥房。
上官鵬的臥房是一個套間,這裏的陳設極為精雅,進門向右便是紅門雕花圓拱門隔開的臥房,左邊放了張書桌,上麵擱著文房四寶。靠窗是一個長椅榻,榻正中擺了個矮幾,上麵放著一套精致的茶具,椅榻兩旁各有兩個放著盆景的高腳花架。
碧華進了臥室,隻見上官鵬安靜的躺在床上,他的臉頰通紅,嘴唇有細微的龜裂,起了白色的碎皮。
碧華呆了呆,不過一夜的功夫,他怎麽就燒成這樣了?
她伸手抓起他的脈搏,入手處滾燙。
邱遲在旁邊急道:“王爺怎麽了?他不會也染上了疫症吧?”
碧華蹙眉道:“不是,王爺隻是染上了風寒。”
邱遲鬆了口氣,“王爺一年之前得了一場重病,又淋了一場大雨,自那之後身體一直都不大好。”
碧華放下他的手腕,對邱遲道:“邱護衛,麻煩你去準備紙筆,我來寫個方子。”
邱遲點點頭:“好,何大夫請這邊來。”
碧華站起身,隨著他來到上官鵬的書案邊,她在筆架上拿起一隻狼毫,提起筆,剛要在紙上落筆,忽然醒悟過來,於是變化了字體,用一手瀟灑漂亮的草書,寫了一張藥方。
寫完之後,碧華吹了吹紙上的未幹的墨跡,對邱遲道:“照著方子去抓藥吧。”
邱遲點點頭,拿著藥方下去了。
這時,床上的上官鵬緩緩睜開了眼睛。
看到碧華,他微笑道:“何大夫,你來了?”
說著,他就要掙紮著起身。
碧華點點頭,來到他身邊,道:“王爺,快躺著吧。”
上官鵬依言躺在床上,沉聲道:“昨天的事情,對不起……”
碧華咬著唇,低聲道:“沒事,隻是一點小誤會而已。”
上官鵬黑亮的雙眸看著她,道:“我隻是覺得,你的背影很像一個人,所以忍不住……”
碧華心頭一跳,她冷著臉打斷他的話:“王爺一定是認錯人了。”
她匆匆站起身,道:“王爺,天色不早,草民要到善堂去了,那裏很多病人還在等著我呢!”
上官鵬的目光黯淡下來,他點點頭:“去吧。”
碧華逃也似的出了他的屋子。
碧華走後不久,邱遲端著藥回來了。
上官鵬靠在床頭,對邱遲道:“邱遲,把何大夫剛才寫的那個方子拿來給我看看。”
邱遲點點頭,將藥碗隔在床頭的櫃子上,從身上取出那張藥方呈給上官鵬。
上官鵬拿著那張紙,目光凝聚在上麵,久久出神。
邱遲低聲道:“王爺,藥快涼了,您趁熱喝了吧。”
他連叫了兩聲,上官鵬都沒有動。
忽然,上官鵬抬起頭,對邱遲道:“邱遲,我記得你曾經說過,陳匡陳大夫是書畫上的行家?”
邱遲點點頭:“是。”
上官鵬道:“好,你把他悄悄請過來,記住,此事不要讓任何人知道。”
邱遲怔了怔,仍然低下頭,恭謹地道:“是。”
片刻之後,陳匡在邱遲的引領下,悄悄的來到上官鵬的書房之中。
上官鵬還沒有吃早飯,幾樣小菜與細粥還擱在小幾上,他半倚半靠在軟榻之上,全部的心神都在手中的那兩樣東西上。
看到陳匡進來,上官鵬微笑著道:“陳大夫,你來了。”
陳匡躬身道:“不知王爺找在下來有何貴幹?”
上官鵬簡明直接地道:“我聽說陳大夫書畫上的造詣不低,想讓你幫我看看兩份筆跡,會不會是同一個人寫的。”
陳匡呆了呆,說道:“好。”
上官鵬緩緩將一副卷軸,和一張白紙遞到他的麵前。
卷軸上的字,是工工整整的簪花小楷,藥方上的字,是龍飛鳳舞的草書,陳匡緊鎖眉頭,沉吟良久,道:“有八分像。”
上官鵬一怔:“隻有八分?”
陳匡指著卷軸和藥方,對上官鵬道:“王爺您看,這裏、這裏、還有這裏……一個書寫者雖然能變化字體的斜度、大小、輕重和速度,但是他一生中的書寫習慣卻是改變不掉的,即使他刻意塗抹或者雕琢,不過這個人想必是花了很大的力氣來掩飾,而且掩飾的手法也很高明,所以,小人也隻能有八分把握斷定,寫這兩幅字的——是同一個人。”
上官鵬幽深的黑眸驟然明亮起來,仿佛有異樣的光彩一閃而過,他微笑道:“我知道了,多謝你了。”
陳匡拱手道:“王爺如果沒有其他事的話,小人就告退了。”
上官鵬點點頭,忽然又道:“陳大夫,今天的事情,還請您為我保密,誰都不要告訴,可以嗎?”
陳匡拱手道:“小人明白。”
……
這天下午,碧華正在善堂裏替城裏的百姓看病,外麵忽然進來一個上了年紀的青衣仆人,問道:“請問哪位是何大夫?”
碧華抬頭答道:“是我,請問你有何貴幹?”
碧華忽然愣住了,來的人是太守府的老管家孫福。
孫福看著她微笑道:“我是太守府的家丁,我們夫人說,您的方子治好了我們家少爺的病,夫人特地命小人給您送一麵錦旗過來,作為感謝。”
碧華心想:這錦旗來得實在是太好了!
她伸手自孫福手中接過那麵錦旗,展開一看,隻見紅色的絲絨底子上,繡著“華佗再世”四個金色的大字。
她喜道:“多謝,多謝!”
孫福微笑著,轉身離去。
碧華對薛懷恩道:“大哥,麻煩你把這麵錦旗掛起來吧。”
薛懷恩點點頭,伸手接過錦旗,掛在善堂外間最顯眼的地方。
……
傍晚時分,結束了一天的例診,碧華和薛懷恩回到王府。
剛剛進府,吳媽上前笑著對碧華道:“何大夫,王爺請您過去一趟。”
碧華問道:“王爺的身體好些了嗎?”
吳媽笑道:“王爺今天喝了您開的藥,燒也退了,精神現在好得不得了呢。”
碧華如釋重負的道:“好的,我馬上就去。王爺現在在哪裏?”
吳媽道:“王爺現在在花園。”
碧華從薛懷恩手裏拿過醫箱,低聲道:“大哥,我過去一趟。”
薛懷恩無可奈何的點點頭,碧華便跟著吳媽一起來到花園裏。
花園裏有荷花池、假山、花圃、涼亭,順著荷花池上曲折的小橋過到池塘對麵,是一片開敞的空地,帶著碧華走到小橋邊,吳媽停下腳步,笑容滿麵的對她道:“快去吧,王爺在前麵等著你呢。”
池塘對麵那開闊的空地,植了很多矮株的香桂,此時正是丹桂飄香的季節,空氣中彌漫著氤氳的甜香,濃鬱醉人。
桂花樹下,一個藍衣男子席地而坐。地上鋪了草席,席上有矮幾和軟軟的坐墊。
他著了一身淺藍的袍子,像春日的湖水,頭發用同色的發帶高束在腦後,他的手上拿著一把小刀,坐在那裏神情專注地在雕著什麽。有風拂過時,金色的桂花便如紛飛的彩蝶,輕飄飄地自樹上落下來,輕旋慢轉的落了他一身。
眼前的一切,美得如同夢境,碧華呆呆的看著他,甚至不敢呼吸,生怕打碎了夢中的寧靜,驚擾了這夢境中的人。
他抬頭看著她微笑道:“回來了?過來吧。”
碧華硬著頭皮走過去,將醫箱輕輕放在涼席一角,輕聲道:“草民見過王爺。”
“坐。”他指了指身邊的坐墊,低下頭繼續手裏的雕刻,仿佛手裏的東西是什麽稀世珍寶似的。
碧華依言在他身邊坐下,側頭一看,忽然呆住了,原來他手裏視如珍寶的東西,是一管竹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