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沉沉,冷風陣陣。
太守府中。
碧華一身縞素,跪在靈堂裏,將手中厚厚的一疊紙錢,投入靈前的火盆之中。
院中,一叢修竹在夜風下輕輕拂動,竹林掩映下,上官鵬靜靜的站在那裏,身影凝固得如同嵌入了黑夜。
他呆呆的看著門裏她消瘦單薄的身影,不過是一道門檻,卻仿佛是隔著天涯。
邱遲悄無聲息的上來,低聲道:“主上,剛才萬花樓傳來消息。”
上官鵬問道:“什麽事?”
“那位花玉奴姑娘得知孫大人猝然離世的消息之後,服毒自盡了!”
上官鵬的心頭重重一震,半天沒有回過神來,良久,他低聲道:“她也算得上是個節烈女子了,派人好好的厚葬她。”
邱遲低聲道:“是。”
看著上官鵬憔悴黯然的神色,邱遲低聲道:“主上,夜已深了,我們回去吧。”
上官鵬卻緩緩搖頭:“讓我在這裏陪她。”
邱遲低歎一聲,隻好又退了下去。
上官鵬癡癡看著碧華的身影出神。
隻要再走幾步,他就可以跨入屋中,可是這幾步卻成了天塹。
她的每一滴淚,都打在了他心頭,他卻隻能站在遠處遠遠的看著她。
她將他關在了她的世界外麵。
漫漫黑夜,隻餘他一人癡立在她的窗外。
夜太冷太長,他的衣衫上慢慢凝結出一層薄霜。
碧華在門裏跪了一夜,他就在門外站了一夜。
天亮時分,碧華木然起身,打開門。
忽然,她呆住了,因為,上官鵬正站在門口。
猝不及防的四目相對,碧華黯淡的眸子裏突然有怒火熊熊燃燒起來,她從袖中拔出那柄匕首,直刺他的胸口。
他站在那裏,不閃不避。
森寒的劍尖離他的胸口不過一寸,忽然停了下來。
旁邊數名暗衛早已驚出了一身冷汗,邱遲顫聲叫道:“主上!”
上官鵬沉聲道:“你們都下去,沒有我的吩咐,誰都不許過來!”
邱遲愣了愣,卻沒有動。
上官鵬低喝道:“下去!”
邱遲終於一跺腳,帶著暗衛下去了。
碧華麵色慘白,全身顫抖的看著他,不知不覺已經淚眼模糊。
上官鵬望著她,低聲道:“我沒有殺你父親。”
碧華看著他,不動。
上官鵬道:“如果你不相信,你可以把我的心剖開看一看,我沒有殺你的父親!”
他扶正她的匕首,抵在自己的左胸之上,碧華駭然的想要掙脫,可是他的力氣是那麽大,她根本就做不到,他緊緊的握著她的手,他甚至對著她笑了一笑——“如果你不信,你剖開我的心看一看。”
碧華閉上眼睛,淚雨滂沱:“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好好的,居然變成了這樣?”
為什麽命運會如此地捉弄他們,一次又一次,將他們逼入這樣決絕的境地。
前一天兩人還在沉浸在甜蜜幸福的雲端,轉瞬之間就跌入黑暗冰冷的地獄。
原以為這次重逢,可以和他冰釋前嫌,重新開始,誰知道卻隔著殺父之仇,縱有似海深情,卻終究是枉然一場。
她用力推開他,跌跌撞撞的往外狂奔,驀然,一個人橫在她麵前,攔住了她的去路。
碧華抬起頭,看到的是薛懷恩痛惜的臉。
碧華喃喃道:“大哥大哥,帶我走吧……”
她的身子一軟,跌倒下去。
薛懷恩一伸手,攔腰抱住了她。
上官鵬看著薛懷恩,低聲道:“懷恩……”
薛懷恩抱起昏迷不醒的碧華,對上官鵬道:“王爺,我想和你談一談。”
上官鵬點點頭,他們一起出了太守府,回到城南的永寧王府。
……
王府之中。
碧華靜靜的躺在榻上,麵無血色,人事不知。
為了避免她哀傷過度,上官鵬命人在一旁燃起了安息香,有這香氣的藥力,她能夠安安穩穩的睡上幾個時辰。
上官鵬坐在床邊,靜靜的瞧著她,忽然低聲對立在身後的薛懷恩道:“懷恩,你相信是我殺了孫大人嗎?”
薛懷恩緩緩搖頭,斷然道:“不信。”
上官鵬抬起頭來看著他:“為什麽?”
薛懷恩道:“如果你要殺孫大人,有的是其他辦法,在自己的府上殺人,是最不智的一種。更何況,他還是碧華的父親,以你對碧華的感情,我不相信你會這樣做。”
上官鵬的嘴角泛起一絲苦笑:“知我者薛兄也。”
薛懷恩問道:“昨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上官鵬低聲道:“昨天晚上我請孫大人過府敘話,大約是戌時,邱遲告訴我,孫大人已經來了,正在書房等候,我就到書房去見他,我剛進書房,就被人從背後打昏,後來聽到一聲慘叫,我才蘇醒過來,醒來後我發現手裏拿著那把寶劍,而孫大人,已經倒在了我的劍下!”
薛懷恩沉吟道:“先不論那些人是如何混進王府,又是如何逃走的,單說他們的動機,就是相當可疑,他們這樣做的目的到底是什麽?如果想要殺你的話,犯不著玩這麽多的花樣,如果想要陷害你,也不必讓你拿著尚方寶劍去殺人啊!”
上官鵬長歎了一口氣:“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不過孫大人死在了我的府上,無論如何我也是難辭其咎。”
薛懷恩寬慰道:“這不能怪你,誰會想到在自己的府上能出這種事情呢!”
聽了他的話,上官鵬隻是沉默。
薛懷恩道:“碧華心思單純善良,又被急痛迷了心竅,思慮難免不周,等她平靜下來之後,我再幫你好好的開導開導她。”
上官鵬卻緩緩搖頭,道:“不,我想求你另外一件事。”
薛懷恩有些意外:“什麽事?”
上官鵬道:“你帶她離開這裏,回藥師穀去吧,有你在她身邊保護她,我才能放心。”
薛懷恩怔了怔:“王爺的意思是……”
上官鵬道:“給我三個月的時間,我會用這段時間來查出真凶,洗刷自己身上的冤屈,如果三個月之內,我沒有來找碧華……”
他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你就帶著她遠走高飛,再也不要回永寧來,我把碧華拜托給仁兄了!”
薛懷恩目瞪口呆的看著他,過了良久,方才低聲道:“以前我很不服氣,我付出的不比你少,為什麽碧華偏偏愛的是你,如今看來,碧華真的沒有挑錯人。”
他長歎一聲:“王爺放心,我會將她平安的送走,一直等到你去接她的那一天。”
上官鵬伸出手,輕輕撫過碧華毫無血色的麵頰。
她是他心頭的溫暖,是他苦苦尋覓,失而複得的幸福,他曾經以為隻要自己不放手,就永遠不會失去,可是,原來再深的愛情,也敵不過命運,他隻能無奈的看著她從他的生命裏離開。
可是,自相逢,她就是唯一。
這麽多年的等待,就是米粒大小的種子都已經長成了參天大樹,何況他的相思?她已經牢牢長在了他的心上,根深蒂固,不可分割。
若想將她拔出,就必須割舍自己的心,一個人如何去割舍自己的心?
握著她冰冷的手,放在唇邊輕輕一吻,他低語道:
——碧華,等著我,等著我們重逢的那一天!
……
薛懷恩又回到太守府,接出了年幼的辰傑,帶著他和昏迷不醒的碧華,一起踏上了返回藥師穀的路途。
碧華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整天,一直做著噩夢。
在夢中,她夢見了母親,她拉著母親的手,流了許多的眼淚,母親輕輕的撫摸著她的秀發,對她慈愛的說道:“孩子,讓你受苦了。”
碧華哭得說不出話來,隻是不停的叫著:“娘……”
在噩夢裏掙紮良久,碧華終於蘇醒了過來,她發現自己躺在一輛緩緩行駛的馬車上。
一個聲音在她耳邊道:“姐姐醒了!”
碧華側過頭,看到的是辰傑歡喜的臉。
碧華掙紮著坐起來,伸手抱過辰傑,問道:“辰傑,你怎麽會在這裏?”
辰傑答道:“是薛大哥,他說要帶我和你一起走。”
碧華怔怔道:“一起走?去哪裏?”
辰傑點點頭:“薛大哥說,帶我們去藥師穀。”
碧華怔了一會兒,腦子慢慢的清醒過來,那痛入骨髓的一幕重又浮現在腦海中。
辰傑可憐巴巴的拽著碧華的衣袖,輕聲道:“姐姐,你以後不會再丟下我了,是嗎?”
碧華心頭一酸,她伸手緊緊抱住辰傑,低聲道:“辰傑,姐姐不會丟下你,姐姐再也不會丟下你了。”
辰傑反手抱住她,小小的臉上表情堅毅異常:“姐姐,你不要傷心,等我長大了,我保護你,以後就再沒有人敢欺負你了。”
不過六歲的孩童,此刻竟是異常的懂事。
摟著他弱小的身子,碧華憋著的淚水,洶湧而下。
……
將碧華送走之後,上官鵬漸漸冷靜下來,他開始仔細的梳理此次的事情,他發現自己掉進了別人精心設好的一個陷阱裏,雖然不清楚那些人這樣做真正的目的是什麽,但是他們顯然都是針對他來的。
他先請永寧府衙的仵作來為孫鶴齡驗屍,仵作驗屍之後,向他稟報說,孫鶴齡果然是被那把尚方寶劍所殺,一劍致命,正中心髒,除此之外孫鶴齡的身上沒有任何傷口,也沒有中毒的跡象。
而上官鵬的書房裏早已被眾侍衛弄得一團糟,一點可疑的痕跡也查不到,一切線索都斷了,上官鵬無奈之下,隻得將孫鶴齡夫婦厚葬,又給朝廷寫了一道奏折,將鐵礦遭人破壞坍塌、自己遭人暗殺,以及永寧太守在王府遇刺這三件事詳細的稟報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