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通往雁鳴關的大路旁,有一座小小的客棧,這裏每天人來人往,極為熱鬧。
崎嶇的山路上,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一個十餘人的馬隊向客棧這邊而來,馬上的漢子都是一色的青色勁裝,腰佩長劍。
如今的邊界不算太平,時時有沙盜作亂擾邊,來往的商隊多有被洗劫一空的,因此凡是要走這條道的商旅、便不得不花大價錢雇傭刀手一路保鏢。
客棧裏的掌櫃對這些人的打扮早已是見怪不怪,他迎上去笑著問道:“幾位客人是打尖還是住店啊?”
為首一個身姿挺拔,仿佛如芝蘭玉樹一般的年輕人從馬上跳下來,答道:“我們吃點東西,歇會就走。”
“好的,幾位請往裏邊請。”
在那個年輕人身後,一個樣貌粗豪的大漢說道:“公子,你先進去坐吧,我讓他們把馬匹料理好了再來。”
年輕人點點頭,將手中的韁繩扔到大漢的手中,大步邁入店中。他沒有坐在一樓大堂,而是徑直上了二樓,找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
店小二連忙上來給他倒茶。
“客官,請喝茶。”
年輕人端起茶杯,說道:“謝謝。”
也許是很少看到這麽清俊的人物,小二不由得多看了這個年輕人一眼。
和以往見過的那些馬販不同,這個年輕人有著未經風沙磨礪的白皙的臉、文雅的談吐——小二心想,這位客人應該是個第一次出活的新手吧?全不似這條道上來去慣了的刀頭上討生活的江湖客。
小二笑著問道:“客官,想要用點什麽?”
年輕人答道:“半斤醬牛肉,一斤麵餅。”
小二有些意外:“不要酒嗎?本店有上好的竹葉青,還有杜康。”
年輕人淡淡道:“不用。”
小二連忙點頭,道:“好的,您請稍等。”
說著他連忙下去了。
年輕人手裏端著茶杯,看著天外的浮雲,也不知在想什麽心事,眉宇間忽然浮現出深不見底的憂傷。
這位年輕人,自然就是羅霄鴻了,從邱遲的口中得知自己的過去之後,到西楚去尋找碧華的願望也越來越強烈,正巧邱遲和西楚的一個部落做販馬的生意,正要運一批好馬到西楚,羅霄鴻便隨著邱遲的馬隊一起向西楚而來。
小二的動作極為麻利,片刻之後,菜已上齊,邱遲安置好馬匹,又讓自己的跟班在一樓坐下,他來到二樓,在羅霄鴻身邊坐下,對羅霄鴻壓低聲音道:“再往前行三十裏,就是雁鳴關,出了雁鳴關,再走兩天,就可以到西京了。”
羅霄鴻點點頭,他剛剛端著手中的茶杯,忽然聽到樓下一陣幽幽的歌聲傳來,唱的是街頭巷尾幼童唱的小調:“蘆花啊蘆花,你自何方來?欲往何處去?……”
羅霄鴻的身子忽然一震,倒不是這歌聲有多麽動人,而是那個唱歌的聲音實在是太過熟悉!
這時,樓下傳來小二的嗬斥聲:“去去去,你這個瘋婆子又跑來搗亂,再不滾,看老子不揍死你!”
那個聲音道:“行行好,給點吃的吧,給點吃的吧……”
邱遲看著羅霄鴻的反應,詫異道:“公子,怎麽了?”
羅霄鴻道:“你有沒有覺得這個聲音很熟悉?”
邱遲細聽了一下,麵色有有些變了,他低聲道:“難道是……”
兩人一齊起身,來到樓下。
隻見酒樓大堂裏,一個披頭散發,衣衫襤褸的女乞丐,正在被小二推搡,踢打著。
羅霄鴻沉聲道:“住手!”
小二停住了,看著羅霄鴻,賠笑道:“這位客官,不好意思,這是附近的一個乞丐,老是跑到這裏來搗亂,小人正要把她趕走……”
羅霄鴻丟了一錠碎銀到小二手中,沉聲道:“這裏沒你的事了,你下去吧。”
小二接過銀子,不解的看了他們一眼,終於還是下去了。
那個乞丐抬起頭,看著他們,露出一口白牙,嘻嘻一笑。
等到看清乞丐的麵容,兩人都驚住了,邱遲低聲道:“上官瑾?”
羅霄鴻上前一步,一把抓住那個乞丐縮在袖子裏的右手,沉聲道:“上官瑾,
你還認識我嗎?”
等到將她的右手拉出來,羅霄鴻這才發現她的手已經被人齊腕削斷。
上官瑾神色癡呆,滿臉漆黑,隻是不斷的重複道:“行行好,給點吃的吧……”
羅霄鴻道:“你想要吃的,好,馬上跟我來。”
說罷,他拉著上官瑾就上了二樓。
上官瑾卻拚命掙紮,驚惶道:“你們想要幹什麽?我不走,不走!”
邱遲在一旁見她似乎有些神智不清,於是哄道:“你跟我們上樓去,我們公子給你餅吃。”
上官瑾偏過頭問道:“真的嗎?真的有餅吃嗎?”
羅霄鴻點點頭。
上官瑾跟著他上了樓,一邊走一邊笑道:“可不許騙我哦,騙人的是小狗!”
他們一上樓,上官瑾滿身的臭氣惹得樓上的客人側目,大家掩著鼻子紛紛離開了這裏,轉瞬間樓上隻剩下他們三人。
羅霄鴻將她拉到自己的桌邊坐下,將桌上的醬牛肉和麵餅都推了過去。
上官瑾似乎是餓了許久,看到麵餅和牛肉,眼睛放光,她坐在那裏,用左手拿起麵餅,開始狼吞虎咽。
不過是片刻之間,她已經將那個餅吃盡,又伸手在盤子裏抓起一大塊牛肉塞入口中。
誰能想到,當初豔名遠播的謹敏郡主,如今竟會落得如此下場?
羅霄鴻和邱遲一直目不轉睛的看著她,而她竟然是渾然不覺,隻是自顧自的坐在那裏吃東西。
等她吃完,羅霄鴻一把抓住她的雙肩,沉聲道:“上官瑾,你看著我!”
上官瑾癡癡愣愣的看著他,目光中一片茫然之色。
羅霄鴻一字字的道:“你還記得我嗎?”
兩人久久的對視著,上官瑾忽然打了個冷戰,眼中掠過一絲驚恐的神色,她驚叫道:“鬼啊!”
她猛然推開他,連退幾步,一手抱頭,縮在地上,全身瑟瑟發抖,口中隻是喃喃道:“不是我害的你,你不要來找我算賬,你不要來找我算賬!”
羅霄鴻抓住她雙肩,逼問道:“害我的到底是誰?”
上官瑾神色更加倉皇,她喃喃道:“是……是……”
羅霄鴻喝道:“快說!”
“是阿九!”
一句話仿佛石破天驚,
羅霄鴻沉聲道:“阿九?你的主人是阿九?”
上官瑾點點頭,又搖搖頭,神色更加慌亂。
羅霄鴻緩緩放開上官瑾,上官瑾趁機跑下樓去。
邱遲問道:“公子,要不要把她抓回來?”
羅霄鴻搖搖頭,沉聲道:“不用了,讓她去吧。”
上官瑾已經出了酒樓,她的歌聲又遠遠的飄了過來:“蘆花啊蘆花,你自何方來?欲往何處去?蘆花飄啊飄,何處是你的歸宿?哪裏是你的家鄉……”
她一邊跑,一邊唱,轉瞬消失在大路的盡頭。
羅霄鴻坐在那裏,已經將整件事的前因後果都明白了過來。
原來,上官瑾當年從京城逃走之後,和西楚的宇文錚勾結到了一起,他們達成協議,宇文錚幫她來對付自己,而她則幫著宇文錚得到碧華,花想容當初口中所提到的主人,應該就是宇文錚!
花想容應該早就是西楚的奸細,所以他們在第一次進京的路上,才會被西楚刺客追殺,因為他們的所有動向,全都掌握在花想容手裏!
難怪花想容和上官瑾在永寧搞出那麽多花樣,卻遲遲不殺自己,也沒有對碧華有任何不利,原來真正的幕後黑手竟是宇文錚!他苦心布了這個局,應該有兩個目的:一是為了破壞那個鐵礦,因為如果讓鐵礦中的玄鐵裝備離國的軍隊,無異是如虎添翼,這樣對西楚來說是一個巨大的威脅,所以他在得不到那批玄鐵的情況下,無論如何也要毀掉那個鐵礦;至於他的第二個目的,自然是為了得到碧華!
什麽蠱毒,什麽龍血珠,都隻是宇文錚為了得到碧華所玩弄的手段而已!
羅霄鴻猛一用力,‘哢嚓’一聲,手中的茶杯已經應聲碎裂,碎瓷片深深紮入他的掌心,鮮血自他的指縫間緩緩滴落,他麵色悲憤,一字字的道:“宇文錚,好樣的!當初我還真的小看了你!”
邱遲道:“公子……”
舊仇新恨,一起湧上心頭,羅霄鴻冷聲道:“殺母之仇,奪妻之恨,這筆賬,我一定要跟他算個清楚!”
邱遲低聲道:“公子,既然那宇文錚如此陰險狡詐,他豈能讓我們輕易救回夫人?隻怕到時候救人不成,反倒害了她!您還是趕緊想個萬全之策吧!”
羅霄鴻沉吟良久,忽然道:“我本來不想為了一己之私而去連累旁人,但是事到如今,竟是不得不為了。”
邱遲問道:“公子的意思是?”
羅霄鴻緩緩道:“你還記得,當年我父皇留給我的那塊金牌嗎?”
邱遲一震,點頭道:“當然記得。”
羅霄鴻道:“有那塊金牌,可以號令秦無極的舊部為我所用,當初薛懷恩就是受那金牌之命,才護送我進京的。”
邱遲問道:“那塊金牌現在在哪裏?”
羅霄鴻道:“在薛懷恩身上,當初我把金牌交給了他,讓他代為保管。”
邱遲喜道:“那我們趕緊給薛懷恩送信,希望他能夠立刻帶人過來幫忙。”
羅霄鴻點點頭,沉聲道:“這一次,我絕對不會再看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