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賢,你怎麽起來了?”方雅茹走過來扶住顧廣賢:“回房睡覺去,理他做什麽?”
“讓他說,”顧廣賢性格平緩,遇到事不象方雅茹那樣急躁,卻自有一種歲月沉綻的不怒自威。
“爸,媽,”顧念彬把杜小仙扯到身邊站著,態度堅決,語氣端正,聲音清晰的說:“我要和杜小仙結婚,明天我們就去領證。目前公司有困難,我們暫時不辦婚禮,等公司的危機過去以後,再舉行婚禮,如果你們覺得有這樣的兒媳婦很丟臉,不想祝福我們,婚禮你們可以不出席。”
“你!你簡直反了!”方雅茹氣得血壓又高了,腳步踉蹌了一下,“你這算什麽?給我們下最後通碟?真是氣死我了,我!”她想過去打他,卻被顧廣賢拖住。
顧廣賢的臉色發白,雙目圓睜,聲音倒還算平靜:“你是來求我們的,還是來通知我們的?”
顧念彬遲疑了一下,說:“我是來求你們的。”
“既然這樣,你得有個求的樣子,”顧廣賢抬起腳就往外麵走:“到書房來。”
顧念彬牽著杜小仙跟在後頭,方雅茹和蕭伯年疑惑的對視了一眼,也跟著走了出去。
杜小仙一直是低著頭的,身子瑟瑟發抖,這樣的場麵對她來說太嚇人,顧念彬為了她正麵和家裏開火,已經大大超過了她能承受的心裏壓力,她想跑,可是顧念彬死死的抓著她,察覺到她在發抖,還在她耳邊低聲安慰:“別怕,一切有我。”
有他又怎麽樣呢?顧念彬為了她和家裏的關係徹底鬧翻,老爺夫人一定恨死她了,她也成千古罪人了,而且怎麽可以為了她和父母決裂呢?要知道有父母是多麽幸福的事情啊!不象她這樣孤苦伶仃,無依無靠。她覺得顧念彬一定是瘋了,他的臉色很難看,眼睛裏閃爍著瘋狂的光芒,象變了一個人,讓她陌生極了。
站在書房裏,顧廣賢低聲喝道:“跪下!”
顧念彬鬆開杜小仙,走到祖訓前跪下來,卻是昂首挺胸,目光銳利,似乎要將那牆上的祖訓看出個洞來。
“你知不知錯?”顧廣賢站在一旁問他。
“我不知道自已犯了什麽錯?”顧念彬大聲說:“難道我追求自已的幸福也錯了嗎?”他嘴角微抿,顯出一絲倔強來。
“還不知錯?”顧廣賢忍了半天,終於是怒氣勃發:“那你就跪在這裏,什麽時侯想清楚了,什麽時侯再承認錯誤!”他憤然的轉身往外走,方雅茹趕緊上去扶著他,小聲的勸:“別跟他一般見識,孩子一時鬼迷心竅,讓他靜一靜,他會想通的……”
他們越走越遠,聲音也越來越輕,直到再聽不到,顧念彬直直的跪著,看著牆上那褐黃色的長幅,目光閃爍。寫的是隸書,一筆一劃,如鐵鉤銀劃,遒勁有力,這裏的每一個字他都熟悉無比,從小到大,不知背誦過多少遍,早已是滾瓜爛熟。
或許是覺得太安靜,他扭頭一看,連杜小仙也不見了。眉頭微皺,本能的就想起來去找她,可是門外突然傳來咳嗽聲,很輕很輕,就象是一個人呆久了而生出的錯覺。可是他的心一下就定下來,那是他的小姑娘,她就在門外,她沒有走,一直守在外頭。
顧念彬猜的沒錯,杜小仙就站在門外,門是虛掩的,留著半寸不到的縫隙,她默然的站在那裏,從縫隙裏注視著背對著她跪著的男人。
鼻子一酸,眼淚終於不睜氣的滑落下來。怎麽也沒想到,顧念彬會這麽做,早知道是這樣,哪怕在路上跳車,她也不會跟著他一起來。公司的事還一團糟,現在和家裏又鬧成這樣,全是為了她,她真是個掃帚星,總是給顧念彬帶來這樣那樣的災難。
淚眼朦朧中,男人高大的身影變得模糊而扭曲,背影更顯得孤寂蕭索。她胸口象壓了大石,喘不過氣來,卻不敢用力呼吸,唯恐驚到了他。
她不過是個再平凡不過的女孩子,卑微得象地上的塵埃,隻有他重視她,視她為珍寶,這樣深重的愛,她承受不起。縱然有千般不舍萬般難過,和顧念彬的安危前途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麽呢?
男人在屋裏靜靜的跪著,她在門外默默的流淚,一動不動,好象兩座雕塑。四周安靜得落針可聞,一丁點的聲音都聽不到,時光仿佛都已靜止,就這樣定格下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杜小仙終於轉了身,慢慢朝走廊那頭走去……
顧念彬跪在那裏,突然微微側了臉,他好象聽到了什麽聲音,再仔細聽,又什麽都沒有,門外隻有杜小仙,她,還在那裏嗎?他有一絲懷疑,豎起耳朵認真聽外頭的動靜,過了一會兒,還真的有響聲,卻是越來越近的腳步聲,他聽得出來,這不是杜小仙的聲音,腳步聲嘈雜而沉緩,應該是父母過來了。
果然,門被推開,方雅茹扶著顧廣賢走了進來,顧念彬並不看他們,仍是直視著牆上的祖訓。
“想清楚了沒有?”顧廣賢問他。
“想清楚了。”
“想清楚什麽了?”顧廣賢再問。
“我要結婚,明天就結。”顧念彬答得很幹脆。
“你這個逆子!”顧廣賢氣得不行,大喝一聲:“拿家法來!”
這下連方雅茹都變了臉色,衝上去一巴掌扇在顧念彬臉上,厲聲道:“快跟你爸承認錯誤,說你不結婚了,說你錯了!”
“我沒有錯,”顧念彬挨了一巴掌,目光卻是更加堅定:“我要結婚,明天就結!”
“老蕭,老蕭,拿家法來,快拿家法來,”顧廣賢氣得直喘粗氣,連聲喊著:“今天晚上我要打死這個逆子,他為一已之私,對父母不孝,置祖業不顧,對數萬員工不忠,這樣不忠不孝的逆子留著幹什麽!”
蕭伯年站在那裏左右為難,開口想勸,被顧廣賢一眼瞪回去:“你也不聽我的了嗎?”
蕭伯年沒辦法,重重的歎口氣,真的去取家法。
顧家是百年門楣,有祖訓必然有家法,那是一根大姆指粗的皮鞭,代代相傳下來,算得上是老古董了。傳到顧廣賢手裏,他一次也沒有用過,隻當是家世之傳,供在方雅茹的佛堂裏。
見蕭伯年真的去請家法,方雅茹又氣又急,顧念彬再不聽話,也不能打啊,那一鞭子下去,皮開肉綻,血肉模糊,要被打壞的呀,心裏急躁,嘴裏卻罵得凶狠:“你這個逆子,不思悔改,活該讓你爸打,打死倒省心了!”
眼睜睜看著顧念彬挨了一巴掌,杜小仙心痛得無以複加,可是竟不敢上前去勸阻,她隻是緊緊的抓著門框,任淚水磅砣而下,而嘴唇早已咬破,將唇沁得異常豔麗。
看到蕭伯年雙手捧著一根粗壯的皮鞭走進去,她整個人都懵了,這就是家法?是真的要打嗎?不,不可以,她無聲的呐喊,而顧廣賢已經拿過鞭子,高高揚了起來,方雅茹驚呼:“廣賢,不可以!”撲過去想搶那根皮鞭。
可顧廣賢此時卻半點病容都沒有,硬挺挺的站在那裏,連腰背都直了不少,他漲紅著臉,滿臉怒氣,連眼睛也是紅的,看著方雅茹厲聲喝道:“誰敢求情!一起打!”
方雅茹生生止住腳步,丈夫的脾氣她是知道的,平時笑模笑樣是個老好人,但真的發起怒來,沒人不怕的。
揚起的鞭子終於落下,在半空中震出聲響,聽得人心驚肉顫,杜小仙尖叫一聲,飛快的衝過去護在顧念彬的背上,但是顧念彬的反應也不慢,反手將她抱著一個轉身,摟到前麵來,火光電石間,鞭子已抽在了顧念彬的背上。
顧念彬悶哼一聲,隻覺得火辣辣的疼,顧廣賢應該是氣極了,這一下象是用盡了全力,打得自已都往後退了一步,方雅茹慘白著臉想去護兒子,瞟到顧廣賢踉蹌了一下,又擔心著丈夫的身體,急得六神無主,一個勁的叫:“別打了,廣賢,別打了,要打壞的呀!”
顧廣賢仍是怒氣衝衝,喝問顧念彬:“知錯了沒有?”
顧念彬緊緊摟著杜小仙,並不畏懼父親的怒視,仍是堅持:“我沒有錯,我要結婚!”
顧廣賢怒不可遏,手一揚,鞭子又舉了起來,方雅茹眼淚都落了下來,背過臉去不忍心再看。
千鈞一發時,杜小仙突然推開顧念彬跳了起來,睜著淚水磅砣的大眼睛,憤怒的直視顧念彬:“我不結婚,我不要結婚,你倒底要幹什麽?為什麽要把我置於這種地步,你有沒有為我想過,你太自私了!”
小姑娘突然發作,讓所有的人都呆住了,顧廣賢揚著鞭僵在半空,方雅茹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連一貫從容的蕭伯年也神情愕然。顧念彬更是表情複雜,還不待他們回過神來,杜小仙已經拔腿跑了出去。
顧念彬看著小小的身影象旋風似的刮走,一個激靈站起來,拔腿就追,卻聽到身後母親驚呼:“廣賢,你怎麽啦?念彬,快看你爸……”
顧念彬回過頭來,正看到父親倒在蕭伯年的懷裏,他生生止住腳步,趕緊又跑回來,打橫把父親抱起往房間裏走,說:“媽,快去拿藥,蕭伯,打電話給梁醫生。”
這麽久以來,顧念彬頭一次心生懼意,他突然意識到自已犯了個錯誤,父親如果真有個三長兩短,他和杜小仙就真的不能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