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深的傷口,終究會隨著時間慢慢愈合,顧廣賢終於入土為安,方雅茹在醫院裏休養了一個多星期,出院的時侯,精神狀態好了一些,隻是比從前沉默了許多。
因為顧廣賢剛剛過世,陸小仙要留在G市陪方雅茹,所以陸定深一家三口也留下來過年。
一大家子圍桌吃飯,雖然隻少了兩個人,卻象帶走了所有的歡聲笑語,隻有陸皓辰和顧姍姍賣力的插科打混,製造氣氛,加上顧念念天真爛漫,稚語妙言,長輩們總算肯賣麵子,這頓飯才不至於吃得索然無味。
冬夜寂寂,陸小仙一個人站在窗前,看著樓下的梅花,三十的晚上沒有月亮,但星空璀璨,照著大地一片光亮,依稀可見小小的臘梅綻放枝頭,風悠悠,暗香襲來,沁人心脾。
陸小仙深吸了一口氣,想起祖宅那邊怒放的紅梅,會開得更漂亮吧。如果下了雪,白雪紅梅,一定美得象副畫。
她抬頭看天,滿天的星辰又大又亮,城裏不準放炮,天空倒比祖宅那邊還要明淨,是一種墨藍色,天空四角隱約泛著紅光,大概因為今天三十,到處都亮著燈,有一些光汙染。
默默的站了一會,她穿上大衣,往脖子裏圍了條毛線圍巾,然後下樓去。
有人在梧桐樹下抽煙,指間的紅芒明明暗暗,他背對著她,仰著頭在打量著那棵樹,聽到身後的腳步聲,轉過頭來,有些意外的樣子:“你怎麽出來了?睡不著嗎?”
陸小仙笑了笑:“睡著了,呆會放鞭炮也會被吵醒的,不如不睡。”又問:“哥,你看什麽呢?”
“這棵樹真高!”陸皓辰說:“又粗又壯,應該有些年頭了吧?”
“聽念彬說是他七歲那年種的,和夏小宛一起種的,”陸小仙心算了一下,說:“快三十年了呢。”
“難怪這麽高,”陸皓辰說:“我聽顧姍姍說,你剛來的時侯就是打掃這棵樹掉的葉子?”
“對,”陸小仙點了點頭,看著那棵樹,很有些感慨:“時間過得真快,都八年多了,想起剛來的時侯,就跟做夢似的。”
陸皓辰看著她:“跟哥說說你以前的事。”
“好,你想聽,我就說。”陸小仙說:“走,我帶你去個地方。”
陸皓辰也不問,跟著她走,原來是樹後邊的花壇,前麵有一排灌木遮住,坐在裏麵,外麵的人不注意看,根本看不到他們。
陸小仙剛在往下坐,陸皓辰說:“等等。”他取下自已的圍巾墊上,才說:“坐吧。”
陸小仙猶豫了一下,說:“算了,還是別坐這裏了,咱們到花房裏去,那裏暖和。”
“不用,就在這裏,看來你常來這裏。”陸皓辰拉她坐下來,他其實挺喜歡在這樣的小空間裏和陸小仙呆在一起,感覺親密一些。
陸小仙隻好坐下,說:“我剛來的時侯,膽子很小,總是喜歡躲在這裏,看著前麵那個噴泉裏的雕塑發呆。”
陸皓辰便笑:“原來這是你的老巢啊!”
陸小仙也笑了笑:“算是吧,我剛來的時侯可醜了,頭發黃黃的,瘦不拉嘰的,念彬後來說以為我是個小孩,可那時侯我明明已經十八了。”
“這麽醜,他都看上你了?”
“是啊,我也覺得奇怪……”
星光燦爛的冬夜,兄妹倆個坐在花壇邊,侃侃而談,基本都是陸小仙在說,陸皓辰當聽眾。
其實陸小仙很少說這樣多的話,可是此刻,她願意暢所欲言,她需要一個聽眾。
她說了很多,說和顧念彬的初識,說她那時侯非常怕他,一看見他就跑,就象老鼠見了貓一樣……
陸皓辰始終麵帶微笑,其實有鈍鈍的刀一下一下割在心上,不是不痛,但是他極力忍住,因為身邊的女人需要釋放,她太壓抑,太累,一年之內,丈夫失蹤,公公病逝,顧氏大樓失火,還有一家龐大的公司需要她的守護,她用她柔弱的肩膀撐起這一切,實在是太累,他很心疼,雖然遠在亞灣,卻是可以想像得到她的辛苦。
隻是他無能為力,他們相隔甚遠,還有那層讓人煩惱的關係。
雖然這個冬天不太冷,可是夜風拂來,還是讓陸小仙縮了縮脖子。陸皓辰遲疑了一下,慢慢伸出手去將她攬在懷裏,陸小仙掙紮著要坐起來,陸皓辰按住她:“小仙,在哥哥懷裏休息一會,你太累了。”
陸小仙聽他這樣說,也就沒堅持,靠在陸皓辰的懷裏真的很溫暖,她接著往下說:“後來我們就住在公寓裏,念彬對我非常好,我那時侯常常叫他哥哥,因為他不讓我叫少爺,我又不敢叫他的名字,所以才這麽叫。後來我阿爸來找我,說我和念彬是兄妹,差點鬧了誤會,打那以後,他就不讓我叫他哥哥了,他是不是挺傻,還忌諱這個?”
陸皓辰抱著她,心裏湧起一種複雜的情緒,借著哥哥的身份,她才肯讓他抱一抱。瘦小的身子攬在懷裏,真的就象個孩子一樣,讓他心疼又憐惜。
“是很傻。”陸皓辰突然問:“如果我也不讓你叫哥哥,你會怎麽叫我?”
“可你就是我哥哥呀!”
“如果不是呢?”
陸小仙想了想,說:“那我就叫你陸總。”
“不能當朋友嗎?”
“念彬以前給我定過規矩,有四不準,”陸小仙便把那四條規矩念給陸皓辰聽。
陸皓辰說:“顧念彬真小氣。”
“那是因為他愛我。”陸小仙倒有一絲得意的樣子:“他不喜歡看到我和別的男人太親密,當然,哥哥除外。”她在他懷裏蹭了蹭,找了個舒適些的位置。
陸皓辰抬頭看了看天,說“小仙,別說話了,風都灌到肚子裏去了,會著涼的。”
陸小仙正好也說累了,就聽了他的話,真的不說了,靜靜的靠著他,沉默的看著噴泉裏那尊浴女雕塑。
兩個人各自想著心事,突然被一聲巨響嚇了一跳,從花壇上站了起來。
原來是蕭伯年在放守歲鞭炮,陸皓辰拉著陸小仙從側麵繞過去,倒嚇了蕭伯年一跳,大聲問:“少奶奶,陸少爺,這麽晚了,你們這是打哪來啊?”
陸皓辰也大聲說:“我們在那邊說話,被這鞭炮嚇著了,沒想到這麽晚了。”
長長的一串鞭炮,火信引子閃著紅藍的光,劈劈啪啪一路燃上去,炸開無數紅色的炮,象開得最絢麗的指甲花。
很快,鞭炮聲便偃旗息鼓,隻餘了濃烈的硝煙味道。
陸皓辰說:“要不我們來放煙花吧。”
陸小仙說:“好,念念肯定還沒睡,她一準最高興。”
於是兩個人進到屋裏去,陸小仙去方雅茹屋裏叫顧念念,陸皓辰去儲存室裏挑煙花。
越是傷心的時侯,越要做讓自已高興的事,陸皓辰是這樣想,陸小仙也是這樣想,看著一顆顆亮晶晶的煙花升騰到半空,炸成大朵絢爛的花,金絲銀線一樣鋪灑開來,驟然將夜色照亮。
陸小仙滿心歡喜,突然覺得世界仍是這般美好,隻要對生活充滿信心,再大的溝壑也能跨得過去。
顧念念拍著巴掌,又叫又笑,陸皓辰看著歡喜的母女倆個,不露出會心的微笑,但願他可以,讓她們一直這樣笑下去。
半夜裏這動靜不小,顧姍姍也被引了出來,四個人一起點,一起放,看著四個小煙花同時在地磚上轉起來,放出炫目的火光,大家都驚喜的叫了起來,連陸小仙都象個孩子一樣又蹦又跳。
後來又玩閃電條,伸得遠遠的甩起來,在夜空中劃過各種圖案,看得眼睛都有些花。顧姍姍和顧念念一邊甩,一邊去嚇唬陸皓辰,在草地上追追鬧鬧,陸小仙一邊叫著:“小心,小心……”一邊舉著手機給他們拍照。
蕭伯年遠遠的站在台階上看,欣慰的笑著,這才有過年的氣氛嘛,吃飯的時侯雖然也在笑,但那時的笑容是發僵的,刻板的,象是一出木偶戲,笑容是畫在臉上的。
而現在,他們暫時忘掉了傷痛,痛痛快快的玩,痛痛快快的笑,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才能讓離開的人真正得到安息。
夜深露重,蕭伯年叫瘋玩的那群人回屋睡覺。
停下來,才覺得有些冷,陸皓辰攏了攏衣領,看著前麵的陸小仙,從他上來G市,就沒見她真正開懷笑過,可是剛才,她笑了,眉目舒展,笑得十分開心,那雙清澈的大眼睛重新煥發出迷人的光彩,就象天上最亮的那顆寒星。
可是再快樂的時光也結束了,就象煙花的餘燼被風吹散在無邊的夜空裏,一切繁華絢麗都損落。隻有黑的夜再度向他們包圍。
明天醒來,她還會這樣笑嗎?或許夜裏,她會因悲傷而落淚嗎?
在亞灣的時侯,他不會有這樣深的體會,在她身邊,看到她眼裏隱藏的悲傷,他知道自已做不到視而不見。
陸皓辰心裏亂極了,不知道今後要怎麽辦?心裏隻是希望,至少在離開G市前,他可以一直讓她這麽開心,一直這麽開懷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