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宜笑沒喝到的那盅天香碧露,大半都撒在了自己裙子上,聽完太妃叮囑,當然要去更衣。
借用暖閣不遠的一間抱廈,她剛剛換好備用的衣裙,後窗忽然被敲了敲。
錦熏一驚,宋宜笑卻一臉的意料之中,低聲讓她去門後守著,自己則走到窗邊輕輕一推。
窗外果然是孤身前來的陸釵兒。
“方才多謝六小姐提點!”宋宜笑跟她才照麵,就盈盈一禮。
“不用謝,我沒打算白幫你!”陸釵兒神情晦暝,眼神複雜,定定看了她好一會,才微微冷笑著道,“香露裏擱了寒涼之物,應該於子嗣有礙……雖然知道希望渺茫,但我還是想請個可靠的大夫瞧瞧的!”
宋宜笑立刻保證:“回頭我立刻就去辦!所有開銷也是我出,六小姐還有什麽吩咐隻管說!”
見陸釵兒搖了搖頭,似乎打算離開,她忙道,“還有個疑問:今兒的事,四郡主知道麽?”
剛才察覺到陸釵兒讚美天香碧露的那番話,其實是專門說給自己聽的後,她就覺得奇怪——連陸釵兒這個庶女都能發現今日的香露味道有異,陸蔻兒貴為郡主,為什麽反而不知道?
論飲食精細、論品嚐到天香碧露的次數,怎麽想陸蔻兒都應該在陸釵兒之上吧?
除非,陸蔻兒知道內情,故意沒吭聲——但後來又為什麽會給宋宜笑摔掉琉璃盅的機會?
“你懷疑我故意汙蔑祖母,好賣你人情?”陸釵兒聞言冷笑出聲,“你以為隻有你娘有手段?我姨娘當年寵奪專房,還能在前頭王妃手底下生下我,你以為隻是運氣好麽!”
說完也不管宋宜笑信不信,徑自拂袖而去!
“小姐,您看六小姐的話,是真是假?”錦熏見宋宜笑已經關上窗,才離開門後,走過來邊替她整理裙裾邊問,“四郡主都嚐不出來有問題,她卻能辨認出香露中摻了東西?”
“我跟她姨娘又不熟,哪裏知道?”宋宜笑撥著腕上玉鐲,淡淡道,“隻不過剛才六小姐那番話是當眾說的,四郡主別管自己嚐沒嚐出來,居然沒反駁,你說奇怪不奇怪?”
錦熏愣道:“會不會是因為六小姐好歹是四郡主的親妹妹,四郡主不想掃了她麵子?”
“你不覺得四郡主今兒個太激動了嗎?”宋宜笑瞥她一眼,麵沉似水,“記得不記得上巳宴那天出門的情景?今兒個,倒像是姐妹兩個換了個性.子似的!”
當日見縫插針數落宋宜笑的,是陸釵兒。
陸蔻兒,可是始終保持著郡主的高高在上。
“就算六小姐如今心緒明顯不佳,不大想說話。”宋宜笑眯起眼,“以四郡主的為人,也犯不著親自上陣對我惡語相向吧?陸釵兒不喜歡我的緣故,大部分是嫉妒;陸蔻兒不喜歡我,卻是因為她瞧不起我!”
所以同樣不待見繼母帶來的女兒,姐妹兩個的態度卻迥然不同:陸蔻兒沒事根本懶得理會宋宜笑,因為在她看來,跟宋宜笑走近了簡直辱沒了自己的身份!
陸釵兒則是有機會能在宋宜笑跟前炫耀,一點都不想放過!
為此她上巳那天還一度失口,險些犯了上頭的忌諱!
“而且陸蔻兒雖然是嫡出郡主,也不是不會看臉色。”
“她在清江郡主跟前,可不是很乖?”
“我現在是清江郡主的準弟媳,太妃都要給我體麵,今天還是太妃壽辰,就算客人還沒來,你說她至於那麽肆無忌憚?”
“說話難聽也還罷了,方才連琉璃盅都砸了過來……她就不怕失手真把我砸出個好歹,傳了出去怎麽對皇太後、對簡家交代?!”
宋宜笑理了理袖子,“怎麽想,怎麽不對勁!”
錦熏聽得呆住:“那怎麽辦?”
“先不要考慮這事了!”宋宜笑走到銅鏡前顧盼一陣,確認裝扮齊整了,才淡聲道,“你別忘了,咱們如今最緊要的差使,可是招呼公主殿下!”
想到傳聞裏長興公主的刁蠻,主仆兩個臉色都難看了幾分。
收拾了下隨身之物,宋宜笑帶著錦熏回到暖閣,還沒進門,已聽到內中傳來好些人的說笑聲,顯然她去更衣的這點時間,已經來了不少客人了。
“這就是宋小姐吧?”陸蔻兒跟陸釵兒姐妹這會已雙雙陪在太妃下首,所以獨自進門的宋宜笑很容易被猜到身份——眾目睽睽之下,不管心裏怎麽想,大家都是很給準燕國公夫人麵子的,“真真是個美人兒!且氣度嫻靜典雅,大家風範十足,瞧著就是太妃您當親孫女教導出來的,無怪能讓太後娘娘親自賜婚呢!”
這當然是睜著眼睛說瞎話,衡山王太妃不待見現在的兒媳婦又不是秘密,她怎麽可能去教韋夢盈的女兒?
不過場麵上誰也不會傻到去追根問底——太妃含笑道:“有句話叫做朽木不可雕,要不是孩子自己好,我再苦口婆心,那也聽不進去啊!說到底,是她自己懂事。”
這話等於默認了。
“您就會誇我!”宋宜笑很配合,“要不是您不嫌我愚笨,我啊這會定然跟個木頭一樣!”
兩人你來我往的客套了一番,等眾人也稱讚得差不多了,太妃開始為宋宜笑介紹在場的賓客,讓她挨個見禮——當然賓客們也不是白受她這一禮,不但個個親手相扶,末了還會給一份見麵禮,鐲子簪子荷包什麽的,一會兒功夫就讓錦熏差點拿不下了。
等宋宜笑見禮完,見場麵走得差不多了,陸蔻兒就提議:“祖母,離開宴還有會,不如孫女帶姐姐妹妹們去園子裏轉轉,也免得在這兒妨礙長輩們說話?”
太妃笑著揶揄了她一句“嫌咱們羅嗦了”,陸蔻兒嬌嗔不依後,也就點了頭。
在暖閣裏時,無論老少,都是親親熱熱的。
出門後許是沒有長輩在,許多人就露出真麵目了:“之前走動時,一直沒見過宋小姐,還以為您是個愛清淨的。這些日子以來,您的大名一直如雷貫耳,方曉得您竟是大有造化呢!”
這話就差明說宋宜笑看似清高不合群,實際上心機深沉暗中攀高枝了。
“您過獎了!”不過這級別的嘲諷,宋宜笑還不放在心上,淺淺一笑,道,“是太後娘娘厚愛。”
挑釁者頓時住了聲。
總不能說皇太後沒眼光,看不出來宋宜笑的卑劣吧?
其他的躍躍欲試者彼此望望,也都暫時消停下去,畢竟又要打宋宜笑的臉、又要不落下藐視太後的罪名,實在不是件簡單的事。
當下就有聰明人向陸蔻兒、陸釵兒姐妹靠攏,話裏話外的打探起宋宜笑的為人、品行,試圖從中尋找破綻。
但也有人向宋宜笑拋出了橄欖枝:“下個月是我生辰,宋姐姐要是不嫌棄,不如去湊個熱鬧?”自我介紹,“我姓司空,閨名衣蘿。家父官拜吏部侍郎,上巳節後常聽衛姐姐提到姐姐,雖然之前不曾相見,卻神交已久!”
“司馬妹妹所言的衛姐姐,可是銀練姐姐?”宋宜笑聽到她姓名,眼神頓時一凝,司空衣蘿……這不是準梁王妃麽?
司空衣蘿含笑點頭:“正是!”
衝著她的婚事,宋宜笑也不會拒絕,何況還有衛銀練的緣故?當下就道:“蒙您看得起,屆時一定到!”
接下來兩人自是順理成章的攀談起來——宋宜笑邊跟她說話,邊悄悄打量:這位準梁王妃據說隻比她小一個月,平脅曼膚,容貌秀雅,穿著粉襦鬱金裙,綰回心髻,俏麗中透著幹練,言談之間也是頗有見地。
“難怪能做王妃。”宋宜笑心想,“雖然容貌不是頂美,但確實是個有主意的人。”
她記得上巳宴上,清江郡主特意喊起來問話的閨秀中,是沒有這位司空小姐的。
最後她摘得梁王妃之位,也不知道是娘家出了力,還是後期考察再次入了皇家眼?
想到準梁王妃的入選,難免就想到上巳宴上人人都認定的準魏王妃——說起來上巳過去已經一個來月了,蔣慕葶始終沒有消息,也不知道現在怎麽樣了?
宋宜笑有心等今日過了,去蔣家看看她,又怕蔣慕葶那高傲的性情,會誤會自己是去炫耀的,正在沉吟,忽聽司空衣蘿道:“宋姐姐,其實我方才過來跟你打招呼,還有個緣故。”
“司空妹妹請盡管說!”宋宜笑有些詫異。
“衛家老夫人這兩日不大好,兒媳孫女都得在榻前伺候,衛姐姐也不例外。”司空衣蘿撥著腕上金鐲,淡笑著道,“兩日前衛姐姐好容易抽空到我家,托我給你帶個口信。”
解釋,“我家跟衛府是對門。”
宋宜笑疑惑的問:“敢問衛姐姐的口信是?”
“衛姐姐說姐姐您似乎跟蔣慕葶有些誤會,想尋個機會給你們調解下。”司空衣蘿撥了撥鬢發,漫不經心道,“約您五日後在城西‘謝記’脂粉鋪見麵,到時候把話說說清楚,免得存了罅隙!”
“我與蔣姐姐?”宋宜笑吃驚道,“怎麽可能?自從上巳宴一別之後,我再沒見過蔣姐姐啊?”上巳宴結束後,可是蔣慕葶拉著衛銀練送她回衡山王府的!
怎麽轉頭又跟她有罅隙了?
“難不成有人讓她認為,她做不成魏王妃跟我有關係?”宋宜笑覺得這簡直不可思議,“我怎麽可能影響得了這麽大的事?!”
看出她的錯愕與不解,司空衣蘿了然的笑了笑:“蔣慕葶那個人向來莫名其妙,我也跟她處不來的。難為你之前同她來往了!”
……好吧,聽語氣,這位準梁王妃很不待見蔣慕葶!
肯幫衛銀練傳話,估計還是看在衛銀練的姐姐太子妃的麵子上。
重點是,這位這麽明擺的說出她跟蔣慕葶的不對付,顯然是希望宋宜笑能夠表個態,以後不說跟她統一戰線,至少疏遠蔣慕葶的。
但不提宋宜笑與蔣慕葶的交情,隻說利益——蔣慕葶的知交好友可是衛銀練,這位太子妃胞妹,宋宜笑不想也不能得罪啊!
她深吸了口氣:在想辦法弄明白自己怎麽得罪了蔣慕葶之前,自己好像更需要理一理,如何在未來表嫂跟小夥伴之間遊刃有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