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掌燈時分,宋宜笑才心情複雜的回到含霞小築。
這會韋嬋已經被趙媽媽等人勸著用過飯,又沐浴更衣,回房去了。
“今兒都忙了一天,也不必再去打擾!”宋宜笑聞言就道,“讓表妹好好休憩吧!”
她方才已在韋夢盈那用過晚飯,這會回到自己住的地方,略坐一坐,就去沐浴。
趙媽媽打發了錦熏,親自跟進去伺候,見她脫下上襦,露出被厚厚包紮的左臂,不由驚問:“小姐還席後難道又被為難了?”
“沒有。”宋宜笑歎了口氣,示意她過來幫自己解開包紮,小聲道,“娘問了經過,又聽說過兩日太後娘娘會召見,就讓包上了。”
而且,“還說明兒會請可靠的大夫,打後門進來給我瞧瞧……屆時這小築上下的人,該說什麽做什麽,還得媽媽您關照著點兒!”
“管束那些小蹄子倒沒什麽。”趙媽媽有點發愣,“可萬一被太後娘娘發現……”
“我還席後已經說過,這傷是自己摔的。”宋宜笑抿了抿嘴,“娘說覲見太後時,有人問也這麽說——反正咱們不會說長興公主殿下一個字的不好,連請大夫都是悄悄兒的不敢叫人發現,宮裏還能追究什麽?總不能不讓我治傷吧?”
誰讓長興公主非要拿她出氣的?如今宋宜笑將計就計坑她一把,那也是理所當然!
用韋夢盈的話來說:“就算沒有太後要召你們入宮覲見這件事,為娘我也要帶你進宮去給太後、皇後‘請罪’!國公之妻乃正一品誥命,那是何等身份?非有過錯,太後、皇後都不會隨意折辱的,區區一個公主也敢對你上手?!這些金枝玉葉果然一個個教養都被狗吃了!”
至於長興公主是顯嘉帝唯一的嫡女,又怎麽樣?
“太子跟她可不同母!崔貴妃還活得好好的呢,將來即使蘇皇後做了母後皇太後,有聖母皇太後在,想拿孝道轄製新君也沒那麽容易!簡虛白跟東宮可是親厚得很!想學她兩個姑姑耀武揚威,也得看看自己有沒有那個命!”
宋宜笑把親娘的教誨揀要緊的說了幾句給乳母聽,趙媽媽才恍然,連連點頭道:“還是王妃娘娘思慮周全!”
說完了宋宜笑的事情,趙媽媽想了想,還是提了句:“表小姐今兒個在席上似乎受了委屈?”
“她剛才告訴你了?”正靠在浴桶上閉目養神的宋宜笑立刻睜了眼,“怎麽回事?”
“倒沒明說。”趙媽媽道,“小姐也曉得,表小姐向來體貼,從不訴苦的。隻不過您沒回來之前,奴婢在偏廳裏陪她說了會話,問起壽宴上的景象,表小姐說了菜肴說了歌舞,惟獨沒提同席之人……奴婢試探了幾句,表小姐也笑著帶過去了。”
“——奴婢就覺得有點不對勁!”
宋宜笑頷首道:“媽媽說的很對,嬋表妹是個報喜不報憂的,同席之人哪怕隻跟她客套幾句,問起來她也會揀好聽的說。如今提都不提,看來這委屈還真不是一般的大。”
“今兒天晚了,您也累了,有什麽話明兒再議?”趙媽媽雖然瞧韋嬋懂事知趣,察覺到她在壽宴上吃了虧後,一時不忍幫她告了狀,但歸根到底最關心的還是宋宜笑,這會見她操上心,忙又勸,“您方才還說不要打擾表小姐哪?”
“那就明天問。”宋宜笑也真是困了,掩嘴打了個嗬欠,從水裏站起身,“不泡了,更衣吧,我得趕緊去睡!”
趙媽媽忙捧過帕子,給她擦幹身體,穿上褻衣——因為簡虛白已經離開,這含霞小築沒男子,天色又晚了,所以宋宜笑隻在褻衣外麵披了件外袍,把中衣、羅裙什麽的拿在手裏,就趿著木屐走過回廊,踢踢踏踏的上了樓。
“錦熏你今天也累了,自己安置吧,被褥我自己鋪一下就成。”宋宜笑走到一半,聽見底下動靜,見錦熏揉著眼睛要跟上來伺候,就停了腳吩咐,“你好好睡一覺,明兒還得做事呢!”
錦熏本來還想堅持下的,無奈確實乏到極點,爬了兩步樓梯差點栽下去。隻好含糊的告個罪,昏頭昏腦的退回樓梯下,摸到睡榻的邊沿就迫不及待的爬上去,幾乎是倒頭就睡著了——本來給宋宜笑陪夜,是上樓睡腳踏的。
但宋宜笑榻前那張紫檀木包金鼓足的腳踏雖然華貴,卻太硬了點兒。尤其是春夏,連多鋪床褥子都不成,往往一覺睡下來,不但沒能解乏,反而腰酸背痛。
所以宋宜笑就把陪夜的地方改成了樓梯下,擺上竹床,好讓丫鬟睡個安心覺。
當然平常她安置前,錦熏還得先上樓,替她鋪好被褥、檢查門窗、看過茶水點心無誤,等宋宜笑躺下,再給她放了帳鉤,問過沒有其他吩咐了,方可下樓自己睡。
今晚宋宜笑免了錦熏的差事,就隻能自己動手了。
她撥亮了燈火,先去關了半開的窗,又給自己調了盞玫瑰露喝了——這個習慣是韋夢盈的教導,道是養顏——這才拿了條帕子,邊挑起帳子朝裏走,邊擦著自己在浴房裏隻擦到半幹的長發。
這會帳子是放著的,與平時整齊勾在帳鉤裏的情況恰好相反。
不過宋宜笑也沒覺得奇怪,隻道是簡虛白走時沒收拾。
她毫無防備的走進去,借著被帳簾濾過之後朦朦朧朧的燈火,極放鬆的朝榻上一坐——可!怕!的!是!
身下傳來的不是絲被柔滑冰冷的觸覺,而是溫熱堅實的人體!
這一刻的毛骨悚然,無以形容!
宋宜笑連擦頭發的帕子什麽時候掉了都沒發現,觸電般蹦起來就要尖叫!
但叫聲未出,一隻手卻更快一步的從她身後繞出,及時捂住她嘴!
宋宜笑簡直快瘋了!
她歇斯底裏的掙紮著,卻絕望的發現身後之人僅僅微一用力,就把她重重按倒在榻上——雙方力量上的對比實在過於懸殊,那人一手牢牢的掩住她的嘴、一手抓住她雙臂,憑宋宜笑怎麽反抗,竟都無濟於事!
一直到宋宜笑氣力用盡,萬念俱灰時,那人才慢悠悠的在她耳畔道:“你怕什麽?是我!”
……簡虛白。
聽清這聲音,宋宜笑怔了好一會,才像是失去所有力氣一樣,整個人都癱軟下去!
察覺到她的放鬆,簡虛白也鬆了口氣,放開了她,坐起身,道:“我本來……”
誰知他話還沒說完,前一刻還一副完全動不了的宋宜笑,忽然一骨碌爬起,略一辨認輪廓,抬手就是兩個耳光!
眼力之精準、下手之幹脆,讓簡虛白整個人都淩亂了,愕然道:“你幹什麽?!”
宋宜笑抽完卻還不解氣,又抬腿踹:“混賬!你去死吧!!!”
簡虛白挨了一腳也回過味來,正要解釋,不想又挨了一腳——他這人做慣了天潢貴胄,連長興公主都是說罵就罵,就算理虧,哪兒肯淨挨打?
不過對著自己的未婚妻,總不能也動手,索性故伎重施,再次抓住宋宜笑手臂,把她壓回榻上,沒好氣道:“我本來打算扮下人從角門離開的,誰想中途碰見金氏,差點被她看出破綻——還好及時走脫,但也沒了出府的機會,所以隻能找個地方湊合一宿了!”
宋宜笑被他氣得直哆嗦:“這麽大的府邸,你歇哪不好,非要回我這裏?回我這裏也成,非要待我房裏?待我房裏也就算了,我回來時你不能吱個聲?!你不吱聲不說,我進來時你居然……你居然……你知道不知道你方才出聲慢一步,我已經打算嚼舌自.盡了?!”
“……對不住!”簡虛白愣了一會沒出聲,但賠了聲罪後,又感到十分委屈,“我怎麽沒出聲了?我掩住你嘴後馬上就跟你說了是我,可你像是沒聽到一樣還是一個勁的掙紮……我當然隻能等你冷靜下來再說話了!”
宋宜笑切齒道:“我方才差點沒直接嚇死!驚恐之下聽不到你說話有什麽好奇怪的?!你就不能多說幾遍?!還等我冷靜下來,你怎麽不說等我死了還不要解釋了?!”
“王府內院,層層把守,我都沒把握悄然離去,哪來那麽多歹人?”簡虛白不高興道,“你早就應該想到是我好不好?”
他居然還有臉嫌自己笨!!!
“是你又怎麽樣?!”宋宜笑這會快被氣瘋了,哪裏還會顧忌兩人之間的身份懸殊?聞言想也不想道,“咱們現在又沒成親,你憑什麽認為你有資格躺在我帳子裏!”
未婚夫要就能跟已婚夫一樣,那定親之後還用得著再成親嗎?!
簡虛白噎了一下,才弱弱道:“我今晚是走不成了,隻能到明早再找機會……我總得找個住的地方吧?但一來這裏我不熟;二來,等閑住處我也睡不慣。”
他熟悉的、能睡慣的,那當然隻有宋宜笑的臥房了!
宋宜笑從齒縫間冷笑出聲:“所以你覺得我理所當然應該把臥房讓給你?!且不說你方才對我做的事,就說我把榻讓給你之後,我、自、己、睡、哪?!”
見簡虛白轉頭看向腳踏,她簡直想把這家夥按到湖裏去,“你做夢!!!”
連錦熏睡腳踏都受不了,何況她這個小姐?!
再說這裏可是她的臥房,要委屈怎麽也不該委屈她這個主人!
“你這榻倒還算寬大,兩個人睡也不算擠,我忍一忍應該能睡著。”哪知簡虛白聞言,隻一沉吟就道,“反正也沒其他人知道,咱們一起睡好了!”
宋宜笑瞬間就被他的不要臉驚呆了!
更不要臉的是,簡虛白說完這句話,就施施然在她身旁躺下,“就這麽說定了,好了,睡吧!我明兒還得起早走,可不能太折騰。”
見宋宜笑雙目噴火,就要發飆,他也不急,慢悠悠一句,“你這會鬧起來,驚動人上來查看,撞見咱們現在這副樣子,你說對誰更不好?”
宋宜笑:“………………!!!”
這豈止是不要臉?!
這壓根就是塊滾刀肉啊!
“頭發還濕著呢?”簡虛白打完棍子,不忘記給顆甜棗,一副“剛剛才發現”的樣子,摸了摸早就散了自己滿身的青絲——哪怕昏暗的帳子裏看不清楚表情,隻聽語氣,也能想象他這會薄唇微勾得意暗斂的模樣,“為了謝謝你願意把睡榻分我一半,我幫你擦幹頭發,成了吧?”
我、一、點、都、不、想、分、給、你!
被他強按在榻上絞幹長發的宋宜笑,再次掙紮無果後,心裏翻來覆去隻有一個念頭:等娘給了我那種“包侍妾死得自自然然”的藥,我一定要全部給這家夥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