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女榮華

第一百三十二章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長興公主府的喜宴一直到夜半三更才散,回燕國公府的路上,宋宜笑掀起一角車簾,望著街上兀自紛紛揚揚的大雪,想起席間聽到所謂“天賜佳緣、白頭到老”的奉承,不禁微微冷笑,“啪”的一聲摔了簾子。

席上多喝了幾盞的簡虛白,原本靠在車軫上閉目養神,聽到聲音睜眼問:“怎麽了?”

“風太大。”宋宜笑袖起手,並不看他,淡淡道,“吹了下簾子。”

簡虛白聞言,伸手取下車壁上掛著的披風,蓋到她身上,溫言關切道:“冷麽?”

宋宜笑卻隻冷淡的點了下頭:“還好。”

“……”簡虛白又看了她會,微微歎了口氣,才合上眼,又靠了回去。

——自從刺殺之事後,兩人之間就存下了芥蒂。

雖然簡虛白想方設法的希望彌合罅隙,無奈宋宜笑不合作。

她一不哭二不鬧,連句委屈的話都沒說過,隻是對簡虛白保持著客氣卻疏遠的態度,任憑他怎麽示好都不動搖。

這種情況,其他人不敢勸,趙媽媽卻看在眼裏急在心裏,無奈這回她這乳母出馬也不管用了。

宋宜笑大致跟她說了真相後,輕描淡寫道:“我爹早就不要我了;我娘一聽跟我走得近會影響到她,馬上恨不得我離她十萬八千裏!親爹親娘都不可靠,我倒是想跟夫君好好過日子,可他卻為了清理幾個下人,拿我性命做局!這樣還要我跟他卿卿我我,這日子過著還有什麽意思?”

見她連意圖輕生的話都說出來了,趙媽媽嚇得立刻噤了聲,惟恐一個說不好,把一手帶大的孩子逼上絕路。

這番話輾轉叫簡虛白知道後,對她越發低聲下氣——其實宋宜笑除了才明白過來時憤懣了一陣外,之後就沒有很生氣了。

畢竟天上掉餡餅這種事兒雖然有,但不是福澤深厚的人也碰不上。而她既然攤上宋緣跟韋夢盈這樣一對爹娘,可見是個倒黴的,怎敢妄想不付任何代價就平步青雲?何況這回她也是有驚無險,不算很吃虧。

不過既然簡虛白可以騙她利用她,她自然也能有樣學樣:這段時間簡虛白自覺理虧,她越冷淡,對她越是千依百順寵愛有加,宋宜笑做什麽要給他好臉色?

馬車頂著風雪回到燕國公府,下人們早已備好熱水、解酒湯、茶點等,見到主人歸來,忙擁上來伺候。

由於宋宜笑的冷淡,簡虛白也沒說什麽話,夫妻兩個沉默的梳洗畢,又沉默的進內室安置——躺下沒多久,簡虛白故意把手壓在妻子手肘上。

宋宜笑感覺到後,微微蹙眉,抽了兩下發現抽不出來,不得不出聲:“放開!”

“什麽?”簡虛白側過頭,無辜的看著她,顯然是打算裝傻了。

“把手拿開!”宋宜笑不悅道,“重死了,壓著痛!”

簡虛白聞言這才稍微鬆了鬆,但宋宜笑要把手臂拿走時,他卻順勢一握,握住她玉腕,歎道:“大半個月了,絳杏館那邊,韋表妹的病都快好全了,你還不肯跟我好好說話?”

以他的性格,以前是怎麽都不肯說這樣的軟話的。

宋宜笑心下不免沉吟:“逼到現在這一步,是不是差不多了?”

這會跟簡虛白撕破臉顯然是不智的,且不說她現在離了燕國公府根本無處容身,就說她嫁都嫁了、算計也被算計過了,生死關卡上都走了一遭——付出這麽大代價,最後卻一無所有的下堂,嗯,這得蠢到什麽地步?!

“我跟你說什麽?”宋宜笑權衡片刻,決定見好就收,畢竟簡虛白論身份論容貌都是不愁沒人主動投懷送抱的,她可不想因為一時賭氣,弄個心腹大患出來!

哪怕不是心腹大患,後院裏添幾個通買賣的侍妾也夠鬧心的!

所以暗暗醞釀了一下,微帶哽咽道,“有道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尤其我這樣爹不疼娘不愛,出了閣之後就再沒回頭路的人,如今除了聽天由命還能怎麽樣?不過是活一天是一天罷了!”

說話間長睫輕顫,一行清淚無聲滑落。

簡虛白見狀,原本微勾的唇角頓時僵住。

他沉默了好一會,才有些艱難道:“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什麽樣?”宋宜笑立刻反問。

簡虛白卻無法回答,半晌方道:“我以後不會再讓你涉險了。”

“以後的事兒誰知道呢?”宋宜笑對這樣的承諾嗤之以鼻,幽幽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司空妹妹就是個現成的例子,誰知道明日我又還在不在這世上,說那麽遠,有意思麽?”

“不要說這樣的話!”簡虛白握緊了她的手腕,低聲道,“司空家大小姐十成十有暗疾,你好端端的拿她比自己做什麽?”

宋宜笑淡淡道:“我沒有暗疾,但大管事隨身帶著匕首啊!”

一句話說得簡虛白無言以對,良久才道:“是我無能。”

宋宜笑聽出他語氣中的難堪與艱澀,擔心過猶不及,抿了抿唇,故意一歎道:“其實你我乃結發夫妻,我一身榮華富貴都指著你,你想要那些人的命,直接跟我說,我又怎麽可能不幫你?哪怕明知道做誘餌有危險,可我是那種膽小之人麽?”

她抬起沒被握住的手,遮住雙眼,嗚咽起來,“可你什麽都不跟我說——你知道不知道,我當時有多害怕?不僅僅怕他們會害了我,更怕你像上次盤問嬋表妹一樣,尾隨而至,也落入他們的陷阱!”

察覺到簡虛白鬆開手,伸臂把自己攬入懷中,她遮掩下的淚眼微微眯了眯,才繼續用發顫的嗓音道,“我以為我十有八.九活不成了,想著隻要你沒事兒,我也就放心了!可誰能想到……”

誰能想到你才是那隻隱藏幕後的黃雀?!

簡虛白側身摟著她,下頷抵在她發頂,微垂的鳳眸中滿是苦澀與愧疚,聽著妻子哀淒的傾訴,他心如刀絞卻難以辯白,隻不住低頭輕吻妻子的長發。

好一會,宋宜笑才發泄完畢,在他懷裏翻過身,伸手抓住他膀臂,哽咽道:“念在結發之情的份上,答應我!下次不要我了,一定要告訴我一聲!別再讓我傻傻的擔心你、指望你!”

她舉手掩嘴,哭出了聲,“我這輩子等過三個人:七年前我娘改嫁後不到一個月,繼母柳氏進門,視我如眼中釘肉中刺那會,我天天趴在門邊等我娘救我;六年前婆子帶我上街,把我賣給鴇母時,我哭著喊著等我爹救我——第三個等的就是你,那天晚上我又怕你會中計,又想著唯一可能救我、唯一可能救下我的,隻有你!”

簡虛白用力合眼,掩住泛紅的眼眶,他沙啞著嗓子,一字字道:“我沒有不要你,我不會不要你!”

宋宜笑又哭了會,才抬起滿是淚痕的臉,半信半疑道:“你發誓?”

“我發誓!”簡虛白望著她,毫不遲疑的舉手宣誓,永永遠遠不再辜負自己的妻子——這麽果斷的表決心,總算讓宋宜笑破涕為笑,撲進他懷裏,還帶哭腔的語氣裏,有著不難察覺的淡淡甜蜜:“你說的啊!不許再騙我!不然,我就再也不相信你了!”

簡虛白心中的歡喜幾乎要流淌出來,用力抱了她一下:“不會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嗯!”宋宜笑重重點頭,又仿佛有些羞怯一樣,把頭藏進錦被中,甜甜道,“明兒三哥帶三嫂給爹娘敬茶,咱們也得過去見禮,得早點睡,不然以三嫂跟我的過節,到時候瞧出咱們精神不濟,還不知道會說什麽呢!”

“她敢?”簡虛白這會心情正激動,聞言想也不想道,“你放心!明兒她要不長眼的找你麻煩,我絕不讓她好過!”

宋宜笑嘴角勾起玩味的笑,語氣卻依舊甜甜道:“那人家到時候可就全靠夫君您保護了——您可不能讓她欺負了我去!”

簡虛白自然是滿口承諾,他不知道妻子這會卻在心裏尋思:“看他方才的反應不似作偽,想不到成親以來,他對我到底還是有些感情的。嗯……那有今兒這番交心,接下來一年半載之內,他應該不會想納妾啊養外室啊逛青樓了吧?”

親娘韋夢盈可是反複耳提麵命:專寵是王道!

什麽妾通買賣、什麽外麵的隻不過是玩玩、什麽誰也越不過你去……全部都是廢話!

用韋夢盈的原話來說:“天無二日,國無二主!”

“後院之爭也是如此!!”

“一個姬妾滿堂的後院,主母再尊貴、再威嚴、再受丈夫重視,在為娘看來,與前朝西雍的末帝有什麽兩樣?!”

“名義上是天下共主,可諸侯並起、群雄逐鹿,誰又當真把他這個‘共主’放在眼裏?!”

“稍不留意,非但自己地位不穩,還會連累子女——西雍末帝之後,雖然還有東雍,可且不說東雍的短命了,就說東雍開國之帝,不過是西雍皇室的旁支子弟,可不是末帝的子嗣!”

“想要永絕後患、福澤子孫,那就應該看我大睿開國太祖的做法:驅韃靼、除諸侯、滅雍室、誅盜匪,晏河清海,平定天下,然後定鼎帝都,建朝立國!”

所以換成後院,就應該,“驅美婢、除通房、滅侍妾、誅外室,杜絕娼.妓、提防小倌!”

這樣才能像英明神武的睿太祖一樣,穩坐江山,且留給子女一個美好前途!

總而言之一句話:“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對於這種傳女不傳媳的慈訓,宋宜笑自然嚴格遵行——何況後院不寧,也不方便她背著簡虛白找退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