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女榮華

第一百九十七章 太後的釜底抽薪

裘家人丁凋敝,連個出五服的遠親都找不出來——裘漱霞收柳秩音做繼子,固然是出於政治交換,為了讓柳振溪心甘情願且沒有後顧之憂的“坦白”。

但膝下無嗣的裘漱霞,也沒理由虧待這個便宜兒子。

這種情況下,柳振溪顯然已將生死置之度外,鐵了心拿全家的性命乃至於死後名聲,為這個過繼出去的血脈鋪路了!

“這人既是刑部出身,對於怎麽做出一份鐵證來自然有心得。”宋宜笑立刻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尤其小崔氏與黃氏都已身死,可謂是死無對證,縱然陛下點了伊王徹查此案,恐怕接下來也難辦了!”

顯嘉帝雖然壓得住群臣,但從他允諾趙王入朝來看,他對太子隻是偏心,還沒到無論如何都要讓長子繼位的地步——也就是說,一旦太子犯了眾怒,哪怕顯嘉帝有能力保他,卻未必會這麽做!

畢竟顯嘉帝是父親也是君主,他要的儲君可不僅僅是討他喜歡的兒子,更是能夠承擔起大睿的繼承人!

到目前為止,他已經給太子拉了不少偏架了,如果這樣太子還是掐不過的話……換了宋宜笑在顯嘉帝的位置上,也要懷疑太子能力不足、不適合做儲君了。

簡虛白道:“正是如此!不過眼下最要命的還是黃氏之事——柳振溪在昨兒的朝堂上特意隻說黃氏沒提太子妃,現在衛家也好、太子妃也罷,又不好公然站出去駁斥什麽,但私下裏的謠言已經在城裏傳開了,我方才回來時在街上還聽了零星幾句!”

有道是三人成虎,哪怕黃氏真是瞞著太子妃跟崔見憐私下勾結的,這謠言時間一長,“太子妃心狠手辣,崔側妃母子三人含冤待雪”的傳說,也難免要深入人心了!

“崔見憐若隻是太子寵妃倒沒什麽,畢竟孰輕孰重,太子應該明白。”宋宜笑垂眸,就算以前不明白,如今這局勢也該明白了,“可她卻是崔貴妃最喜歡的侄女,死之前還是崔貴妃親自灌的藥——貴妃這兩天估計還在傷心欲絕呢!倘若懷疑這一切都是太子妃的設計,這會雖然一定會忍下來,將來……而太子妃也不是傻子!”

搭上娘家、辛辛苦苦、嘔心瀝血,扶丈夫坐上帝位,婆婆也成了太後——然後被算舊賬!顯嘉帝親自挑的塚婦怎麽可能蠢到這地步?!

宋宜笑沉吟片刻,忽然問,“賜死黃氏是誰的意思?”

——之前她一直以為黃氏的死,是皇室想息事寧人,現在卻覺得,黃氏的死,其實是趙王與魏王這兩派的算計,目的就是為了死無對證,好讓柳振溪的犧牲,發揮出最大的效果!

否則即使崔見憐死了,黃氏還在,她一個三品誥命死不承認柳振溪的指證,再輔以某些人為的“證據”,在顯嘉帝的拉偏架下,這件事情很大可能會成為一筆糊塗賬,最後不了了之!

無奈,人死不能複生!

“是皇外祖母。”簡虛白明白她的意思,“但向皇外祖母告發此事的,是皇舅母——證據是小崔氏左右受不住刑,招供出替小崔氏在外奔走的,正是黃氏!”

而皇太後素來支持太子,聞訊為了不讓太子夫婦離心,自然是速度且秘密的處決了黃氏!

結果這麽一處決,正好落入趙王一係的陷阱!

他若有所思道,“說到這個,我今兒回來時聽宮人說,皇外祖母這兩天有點不適,你明兒代我進宮去請個安!”

“好。”宋宜笑一邊答應一邊暗忖:我上回覲見太後才多久?那時候太後還好端端的,這會怎麽可能就不好了?八成是在琢磨怎麽敲打皇後呢!

她見丈夫說的事情差不多了,才提到不放心趙媽媽一家目前安危之事,簡虛白很爽快的應了下來:“待會就讓紀粟去安排,若實在不行,就讓他們改名換姓,尋個偏僻地方落腳,總之不會讓他們被滅口的!”

宋宜笑心上一塊大石總算落下。

這天就這麽過去,次日一早,她收拾了些藥材之類的東西,便乘車到了宮門前。

她現在已有誥命在身,又是太後偏愛的外孫之妻,所以請求覲見後,沒等多久就獲準入內。

到了清熙殿,卻見裏裏外外停滿了鳳輦香車,入內一看,三宮六院興許都齊全了,俱圍在太後跟前噓寒問暖,殷勤萬分。

“臣婦叩請太後娘娘萬福金安!”宋宜笑本來就猜太後是稱病,未必真的病了,如今看她雖然神情有些憔悴,但依然端坐上方,且腰杆筆挺,便知道自己揣測得八.九不離十。

但恭敬請安後,還是問起了太後的“病情”,“夫君昨兒回府後,說宮裏傳言,太後娘娘鳳體違和,所以遣臣婦前來覲見,未知娘娘如今可好?”

“哀家沒什麽事兒!”太後這會臉色淡淡的,但許是愛屋及烏,對著宋宜笑到底露出些許慈色,溫言叫起,命賜座,這才有些中氣不足道,“不過是人老了,上了年紀,常常想起往事罷了!”

在場的人都知道先帝時候申屠貴妃與貞媛夫人的事情,這會隻道太後是想起了那段歲月,這話題可不好接——宋宜笑看到蘇皇後在,隻道自己是來看熱鬧的,不想一來就差點被將了一軍,怔了下才笑道:“太後娘娘哪裏老了?臣婦說句失禮的話,娘娘瞧著正當壯年呢!”

“阿虛媳婦說的是,母後您這氣色紅潤的模樣,哪有一點點老態?”蘇皇後聞言正好跟上,笑意盈盈道,“前兩日趙王到未央宮陪臣媳用膳,還提到數年前您抱著他去禦花園看花的事兒呢!那會他可也有七八歲,沉甸甸的臣媳都不大抱得動,母後抱著他還能走上好一段,這才過去幾天?您怎麽就能說老了呢?”

皇後這麽說,顯然是想勾起太後對趙王的祖孫之情。

果然太後聽了這話,輕歎一聲,露出回憶之色,道:“說起來哀家有兩日沒見到趙王了!”

“陛下許他入朝,他年輕,如今要學的東西忒多,不知不覺卻怠慢了母後!”皇後忙道,“臣媳回頭就讓他來給您請罪——再忙,哪能忘記盡孝呢?”

“哀家方才說的往事其實也跟趙王有點關係。”哪知太後聞言卻搖了搖頭,滿臉追憶道,“肅王與襄王已經去了好些年了,可哀家這兩日隻要一閉眼,眼前似乎就是他們那時候的樣子——說起來趙王果敢堅毅,無論性情還是容貌,都頗似他那兩個伯父!”

太後歎息般道,“可惜哀家那兩個兒子沒福,還沒成親就戰死沙場!連一子半女都不曾留下,哀家……哀家每每想起來,就覺得對不住他們!”

說到這裏,太後傷感的落下淚來。

清熙殿中霎時間靜可聞針!

——肅王、襄王正是太後與先帝的長子、次子,據說這兩位都是少年英傑,十二三歲就隨父輩征伐天下,驍勇無匹,所向披靡,是睿太祖最重視最疼愛的兩個孫兒。

可惜,兩人成名早,死得也早,連大睿的建立都沒能看到!

肅王襄王這兩個爵位,還是先帝繼位後才追封的。

太後這會提到他們,又說他們沒留下子嗣,又說趙王像這兩個伯父,言下之意不外乎就是想給他們過繼嗣子——且暗示看中了趙王!

“不愧是太後,這一手可是釜底抽薪!”宋宜笑心下凜然,“皇後就趙王這麽一個親生兒子,若是過繼了出去,前朝後宮支持立嫡的人還能折騰什麽?隻是此事關係重大,皇後便是拚著當眾得罪太後,恐怕也不會答應的!”

果然皇後臉色大變之後,深吸了口氣,握住太後的手,柔聲道:“母後何必如此?兩位皇兄雖然不曾留下子嗣,但宗室之中頗有才俊,擇其二者為兩位皇兄繼嗣,豈非易事?”

說到這裏話鋒一轉,斬釘截鐵道,“可惜臣媳福薄,人到中年才得趙王一子,委實舍不得他!不然若能托庇於兩位皇兄名下,既全了母後與兩位皇兄之間的母子之情,亦叫皇兄血脈有繼,倒也是一段佳話!”

太後聞言,慢條斯理的擦了擦眼角,淡淡道:“我道你真給我出了個好主意呢!可這話跟沒講有什麽兩樣?你身為皇後,尚且帶頭舍不得兒子,這宗室裏當娘的,有幾個生到且站住兩個兒子以上?再者你也曉得肅王、襄王生前是何等人物!哀家這兩個兒子固然沒福,論才論貌,卻是太祖與先帝都說好的!”

大睿最最尊貴的女人冷冷挑眉,“他們的嗣子,豈是宗室裏隨便拉一個就能當的?”

“求母後開恩!”蘇皇後二話不說,“撲通”一聲跪倒在太後膝前,一下下的磕著頭,不住道,“求母後念在臣媳這輩子就這麽一個兒子的份上,饒了媳婦這一回!”

萬沒想到片刻前還好端端的,這才幾句話,太後皇後就杠上了——“砰砰”的磕頭聲裏,滿殿俱靜!

崔貴妃眼下還在禁足,在場的後妃裏,除了皇後,以蔣賢妃地位最高,眼下不得不出來試圖圓場:“太後娘娘,茲事體大,是不是……容後再議?”

“阿虛媳婦,你看到了吧?”哪知太後看都沒看賢妃一眼,卻望向了宋宜笑,歎道,“哀家說哀家老了,你還睜著眼睛說瞎話——如今可知哀家早已是年老體衰,不過是個老不死了?”

宋宜笑聞言頭皮一麻,暗道:“娘娘,您這會怎麽就不能愛屋及烏了呢?!”

——太後這番話其實是在指桑罵槐,明著在講宋宜笑,實則譏誚蘇皇後。

這層用意,在場的人都很清楚。

隻是當眾被太後點了名,宋宜笑哪能不作聲?

她忍著吐血的心情,正要說話,不想人群裏忽然有一把清亮嗓子道:“太後娘娘請恕妾身無禮:妾身覺得,皇後娘娘方才之言不妥!”

隨著話聲,一名粉衣宮妃越眾而出,侃侃而論,“趙王殿下雖然是皇後娘娘的親生骨肉,可中宮貴為嫡母,陛下的子嗣,皆以其為母,這是其一!其二,自古以來,皇後都當母儀天下!且陛下常言為君者,必視民如子,陛下既是萬民的君父,皇後自當做萬民的母親!卻怎麽能隻將趙王殿下當成親子看待,視餘人如無物?”

這宮妃一番慷慨激昂,固然說得太後臉上漸漸露出笑色:“沒想到宮闈裏到底還是有明理的人的……你很好!”

宮妃反應很快,立刻提醒太後:“妾身微月宮傅氏,忝為婕妤。”

太後微微頷首:“傅婕妤。”記下之後,先不與她多說,隻望向已停下磕頭的蘇皇後,語氣平淡道,“區區一個婕妤,都懂得皇後應有的心胸氣度!念貞,你太叫哀家失望了!”

蘇皇後不顧額上兀自滴著血,深深看了眼傅婕妤,才轉向太後,道:“母後,臣媳舍不得趙王,絕非隻把趙王當親生骨肉看,而是因為趙王乃臣媳一手帶大,如何忍心割舍母子之情?想當年,阿虛在烏桓出事的消息傳回朝中,多少朝臣上表反對停戰,若非母後力挽狂瀾,哪有那孩子今日?”

她眼中掠過一抹譏誚,“臣媳如今的心情,與母後當時的心情,相信並無二致!”

——暗指我心胸氣度不足以母儀天下?因私廢公的事兒,可是太後先做過的!

隻是蘇皇後嘴角冷笑尚未斂起,卻聽太後心平氣和道:“你說的也有道理!那你看,皇帝膝下諸子中,有哪兩人合適為肅王、襄王繼嗣?”

這話聽著像是太後讓了一步——但蘇皇後心念電轉之間,頓時變了臉色!

宋宜笑低眉順眼,惟恐再被卷進去,隻暗自唏噓:“薑還是老的辣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