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兵部員外郎明訥直之妻廖氏被請到燕國公府。
她極為恭敬又疑惑的拜見了宋宜笑。
宋宜笑含笑叫起後,請她坐下,又叫人沏上茶水,寒暄片刻之後,微蹙了雙眉,道:“你也知道,我娘家子嗣單薄,前兩日,娘家繼母好不容易才生下一對雙生子,我可算有了個弟弟!”
“妾身早就聽說夫人福澤深厚,去年才過門,宋家奶奶就傳了好消息!”帝都就這麽大,廖氏當然知道盧氏生了一對少見的雙胞胎,還是一男一女,但她也知道宋家對宋宜笑不怎麽樣——不打聽清楚宋宜笑對異母弟弟妹妹降生的感觀,怎麽敢貿然送禮道喜?
這位宋宜笑自己主動提了,她才試探著道,“可真要恭喜夫人了!”
“隻可惜繼母向來體弱,之前生產時又十分的凶險,也不知道現在怎麽樣了?”宋宜笑說到這裏歎了口氣。
廖氏聞言一怔,隱約摸到她的意思,但為了萬全起見,還是問了句:“夫人要避龐老夫人,何不遣人過府探望一二?”
“我哪敢呢?”宋宜笑語氣無奈,“早先我就是因為衝了祖母才寄居衡山王府、又在王府出閣的。如今宋家終於有嗣,這兩日不過送了幾回東西,祖母已經在擔心了——這不,聽說廖令人你夫妻恩愛父母俱在子女雙全,乃是個全福之人,想著即使我命格衝了娘家,可經你這福氣一衝,想也沒事了,所以想求你幫幫忙,代我走一遭?”
“豈敢?”廖氏聞言忙道,“夫人其實是大有福氣的,否則怎麽會嫁與燕國公這樣才貌雙全的好男兒呢?至於宋家養不住夫人,恕妾身直言:許是夫人福澤深厚,必要養在王府這等富貴之地才成呢?不然您看您的生身之母王妃娘娘,不是一直好端端的?”
宋宜笑歎了口氣,道:“有道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終歸是祖母的身體最要緊!”
又說,“這麽些年下來,再怎麽想念,熬著熬著也是好了。但我知道祖母她老人家一直想要個男孫,如今終於有弟弟落地,我也難免要上點心!偏又怕跟當初衝撞祖母一樣也衝撞了弟弟,我都不敢直接說我想知道他的近況!虧得巧沁昨兒跟我提到你,說你這樣的全福人最是有福,也能叫我弟弟妹妹沾一沾你的福氣!”
廖氏感激的看了眼巧沁,隻道這丫鬟拿了自己的好處之後投桃報李,給自己個在宋宜笑麵前露臉的機會。她鄭重表示:“妾身待會就去宋家拜訪!必不負夫人所托!”
宋宜笑滿口道著謝送走了她——兩人心照不宣,所謂替宋宜笑打探盧氏母子的近況不過是幌子,宋宜笑這回找廖氏,主要是為了借她之口,將宋家怎麽虧待原配嫡長女的事情傳出去!
雖然說這事兒八年前就不新鮮了,但誰叫眼下有個好時機呢?
“知道了我不是光挨打不還手的人,若還不收斂,就別怪我當真不客氣了!”宋宜笑撫著腕上鐲子暗忖,“我到這世上來可不是專門為了讓你們作踐的!”
廖氏辦事非常利落,她去了趟宋府之後,很快邀了兵部中層的諸多家眷小聚,把“龐老夫人不賢又不慈”的風聲散布開來——矛頭直指龐老夫人,當然是私下請教了巧沁——這次小聚之後,類似的議論幾乎是一夜之間傳遍了帝都上下!
“那老貨果然不是個好東西!”袁雪萼坐在西窗下的軟榻上,怒氣衝衝的替好友打抱不平,“不慈又不賢!嫡親孫女嫁都嫁了,她居然還想繼續坑你!天下竟有這樣做祖母的!我看宋家之所以子嗣單薄,純粹是因為她作孽太多的報應!”
說到這裏驚覺話太過份,宋家再不好也是宋宜笑的父家不是?
隻是宋宜笑倒無所謂,還有閑心笑問:“我說你今兒一早這氣衝衝的跑過來做什麽呢?合著是專門來安慰我的?如今帝都上下都在這麽說嗎?”
“你還笑?”袁雪萼見狀也不賠禮了,反而白了她一眼,道,“如今已是滿城風雨——據說坊間都在傳呢!也難怪,要不知道的誰肯信是親祖母?就是繼祖母,也不是每個都這麽歹毒的!”
“哪有那麽簡單的事?”宋宜笑聞言卻搖了搖頭,拿食指在唇邊點了點,示意她靠近些,才附耳道,“你忘記前兩天伊王府出的事了?至今宮裏沒傳出個準信呢!宗室王爺自.盡身亡原本就不好聽,偏先有風聲指責太子逼死叔父,跟著侍妾揭發王妃謀害親夫——雖然說太後娘娘立刻下了封口令,且親自徹查,但封口令下來前,這兩個消息已經散開一個範圍了,這種情況下指望繼續捂得嚴實怎麽可能?”
袁雪萼也不是傻子,心念一轉,頓時恍然:“所以這時候有人提到你那娘家祖母不好……”
“皇室跟所有不希望伊王府醜聞外傳的人,自然會主動幫忙,推波助瀾!好掩蓋伊王府的熱鬧!”宋宜笑怡然轉著手中玉盞,櫻唇微勾,似笑非笑:否則憑廖氏一個從五品官員的妻子,哪來的本事讓幾句議論一夜之間散布全城?!
這是她找廖氏時就考慮到的,龐氏不是自恃嫡親祖母的身份,覺得無論怎麽折磨宋宜笑這個親孫女,宋宜笑也拿她沒辦法嗎?
但在皇太後等希望維護皇室名聲的上位者眼裏,龐氏也不過是一隻恰好派得上用場的螻蟻罷了!
“宋家早已敗落,可不是祖上江南堂那會的風光!”宋宜笑抿了口茶水,心下盤算著,“祖母在帝都的身份,也沒有很貴重!即使謠言把她塑造得一塌糊塗聳人聽聞,想掩下陛下親弟弟伊王府上的一係列風波卻也不夠——看來如今遍布全城的議論隻不過是個鋪墊,接下來太後那邊肯定還會繼續想辦法把這個謠言利用下去的!”
這個利用的方法麽,宋宜笑也能猜到,多半是龐氏要倒黴了!
不過她也不擔心把這個祖母弄出個三長兩短,畢竟她那沒見過麵的祖父宋嬰,可還有個念舊情的知交顧韶在的——而且即將被請來帝都做鍾陵郡王的老師,看在他的份上,皇室也不會對宋家下死手,最多落一落龐氏麵子,叫她不怎麽好過,以給市井之間的傳言加上一把柴火,免得大家去注意伊王府罷了!
果然數日之後,太後親自下懿旨申飭龐氏,且要她在一個月之內,抄寫《女則》百遍!
“以後瞧她還怎麽欺負你!”去年懿旨賜婚的六人裏,除了婚變的裴幼蕊、病逝的司空衣蘿外,宋宜笑、南漳郡主、崔見憐都已出閣,惟獨謝依人的婚期定在了今年——具體是二月十七日。
宋宜笑自然要當場道賀,隻是進了萊國公府後,才跟謝依人說笑了會,就趕上萊國公夫婦召見孫女,她也就跟其他幾位到賀的女眷一塊,被引到花廳奉茶。
吃了半盞茶後,袁雪萼就迫不及待的湊過來跟她咬耳朵,語氣中難掩幸災樂禍,“這可是本朝頭一次有命婦失德到被太後親自申飭呢!還抄寫《女則》——她往後還有臉出門?”
宋宜笑撥著腕上鐲子,但笑不語,眉宇之間卻沒有明顯的喜色,見狀袁雪萼自是不解:“你不高興?為什麽?別說那樣的長輩你還心疼她!”
“我怎麽可能心疼她?”宋宜笑搖頭道,“隻是想著,我橫豎不在宋家長大,又已經出閣,娘家祖母名聲再壞也礙不著我。可我繼母生的兩個妹妹一個弟弟,卻不可能不在祖母膝下長大的!雖然說他們現在還小,也不知道往後會不會受到影響?”
袁雪萼對龐氏跟宋緣都沒好印象,連帶對他們喜歡的盧氏所出子女,也關心不起來,聞言不以為然道:“你那最大的妹妹今年也才四歲,距離長大少說也要十年呢!十年之後的事情誰說得準?再說太後娘娘也不是冤枉了你祖母不是嗎?她要是做得好,這滿朝文武誰家沒有得誥命敕封的女眷?太後怎麽就不申飭其他人呢?”
其實宋宜笑方才那番話半真半假,正如袁雪萼所言,她那三個異母弟弟妹妹都還小,祖母這會再沒臉,十年八年之後又有多少人記得?她擔心的卻是因為龐氏素來重男輕女,這會好不容易有個男孫,可別為了不拖累孫兒,走上窄路!
“我希望她得個教訓,可不希望她死掉!”宋宜笑想到這裏不免有些不安,不過轉念又想到,“太後才下旨申飭她,她要敢有什麽三長兩短,肯定要被懷疑是對太後不滿——這樣即使她死了,太後又怎麽可能不遷怒宋家其他人?祖母那麽重視兒子孫子,絕對不會這麽做的!”
想到這裏她鬆了口氣,正聽袁雪萼小聲道:“你說伊王府的事情到底怎麽樣了?這都快十天了,怎麽宮裏還是沒個準信出來?”
宋宜笑搖頭道:“夫君沒跟我說。”
又沉吟,“這種事情,上麵肯定是想雷厲風行的解決掉的。這麽久都沒結果,估計是因為棘手?”
袁雪萼正要回答,謝依人的兩個堂妹卻代姐前來招呼眾人了,她們兩個跟謝依人關係都不錯,身份在今日來賀的同齡女眷裏也是數一數二的,當然是那兩位謝小姐的重點關注對象。
這下自然沒了說悄悄話的機會,雙雙起身,與謝家小姐寒暄起來。
——宋宜笑跟謝依人關係很好,但謝依人的丈夫卻是簡虛白的嫡親表哥,所以這天的婚禮,夫妻兩個是分頭去了兩邊。
如此宋宜笑在萊國公府吃完喜酒回府後,聽說丈夫已經回來了,不免驚訝:“毅平伯府的喜宴竟散得這麽早?”
雖然說以簡虛白的身份,很多酒席都可以提前退場。但徐惜誓這個毅平伯世子既是他親表哥又是他同僚,簡虛白為了給他麵子也要多留會的,怎麽會提前走人呢?
就想起來之前徐惜誓透露,他爹後院裏的姨娘不是省油的燈,正要懷疑毅平伯府那邊今兒是不是出了什麽亂子——巧沁上來稟告說簡虛白是帶著滿身酒氣回來的,回來之後立刻喊了幕僚入書房議事,連衣服都是派紀粟到後院取去前頭換的。
宋宜笑這才恍然他應該是接到什麽緊急消息,借酒裝醉,脫身回來處置,頓時想到了伊王府的風波,雙眉微蹙:“莫非,這事總算有結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