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宋宜笑一語中的。
數日後,裘家唯一的嗣子裘秩音暴斃房中!
暴斃的原因是中毒。
因為裘秩音近來都沒有出門,在裘府能夠接觸到的人有限。所以京兆府很快找出了凶手:柳家舊仆柳忠之女柳嫵。
柳嫵並非近身侍奉裘秩音的人,她能給裘秩音下毒,是因為她幼時在柳府為奴時,與柳氏兄妹非常熟悉。後來柳忠立下功勞,一家子都脫離了奴籍,搬出了柳府,但依然為柳家做事。
柳家遭變時,因著他們這一家子已非柳家奴仆,所以未受太大牽連。
不久,裘秩音私下同他們聯係上,他們念及舊情,仍視其為主——柳嫵年方二八,裘秩音隻比她大一歲,一個妙齡秀麗,一個年少俊俏,一來二去的就有了情愫。
而裘秩音雖然不可能迎娶柳嫵做正妻,卻也許諾一定會給她個名份。
誰想朝堂風雲變幻,顯嘉帝親自賜婚裘秩音與顧桐敘——明眼人都知道,裘家往後能不能保全、有沒有前途,全仗兒媳婦的娘家祖父了!這種情況下,裘秩音怕得罪了妻子,將來得不到顧家太大的幫助,是以決定與柳嫵劃清界線。
“那柳嫵什麽都給了他了,這會子裘秩音說不要她了,卻叫她怎麽咽得下這口氣?”謝依人忙裏抽空過來探望宋宜笑,兼給她轉述這場帝都上下都在紛紛圍觀的熱鬧,“也是裘秩音倒黴,攤上個性情軟弱些的,多半是自己去死了!可柳嫵想的卻是怎麽也要出了這口氣再去死——所以聞言雖然哭了一陣,最後還是乖巧的答應了下裏,且許諾永永遠遠不讓顧小姐曉得兩人之間的事兒。”
她說到這裏嗤笑了一聲,道,“這種貪花好色的男人啊就是蠢!柳嫵早先雖然是奴婢,可她爹既然能給全家掙到脫籍,足見在下人裏也是個有能耐的!這樣的人的女兒,名義上是奴婢,又怎麽會吃苦?外頭尋常些的人家,待遇怕還不如她呢!後來恢複了良家身份,住的獨門獨院,家裏還給她買了個小丫鬟服侍。雖然談不上千金小姐,好歹也是嬌生慣養,吃了這麽大的虧,如何可能不恨?但裘秩音就是一廂情願以為柳嫵不敢也不舍得為難他!”
宋宜笑笑著問:“那後來呢?柳嫵卻是怎麽給他下毒的?聽你方才講,裘秩音可是死在裘府的吧?”
“裘秩音隻道柳嫵不跟他鬧了呢,所以柳嫵說,最後給他做一回愛吃的點心,他也就應了。”謝依人露出一抹嘲諷之色,“柳嫵給他做的是吃的時候不用熱的酥點,據她後來招供,說是怕裘大公子當麵應下,回頭覺得涼了懶得叫廚房去熱,直接扔了或者賞給其他下人。”
她邊說邊歎了口氣,“這柳嫵也真是有心機了:她不但做了酥點,還隻做了兩塊,跟裘秩音說,是願他與顧小姐往後一生一世一雙人,白頭到老。實際上,還是怕做太多了,裘秩音一個人吃不完賞人,誤害了無關之人事小,露了破綻毒不死裘秩音事大!”
而裘秩音拿了糕點回裘府後,由於種種原因沒有立刻就吃,過了三兩日才想起來——現在臘月裏天冷,酥點本也不容易壞,再有柳嫵淚眼婆娑的“這是嫵兒最後一回給您做點心”,所以就滿懷感慨的入了口。
“他這麽一入口,恐怕才曉得,柳嫵所謂最後一回給他做糕點,不是說兩人從此不相來往,而是打算要他的命了!”謝依人說到這兒又歎了口氣,“最可憐最無辜的就是顧小姐了,千裏迢迢來帝都備嫁,這才幾天?未婚夫竟先死了!接下來還不知道這事要怎麽收場,但望顧相疼孫女些,千萬別叫她守了望門寡才是!”
宋宜笑聞言淡淡一笑,道:“這門親事當初可是陛下親自做媒,現在出了變故,陛下哪能不管?就算顧相不提,我想太後娘娘與陛下也不會冷了顧相的心的!”
這回設計裘秩音固然是顧韶的手筆,但弄死裘秩音,卻肯定是太後跟皇帝的意思!
這兩位不管知道不知道內情,既然要借著聯姻,讓顧韶往後看著點兒裘家,又怎麽會讓顧桐敘守望門寡?
所以宋宜笑一點都不擔心顧桐敘的前途。
謝依人不知就裏,不過她跟顧桐敘也不過一麵之緣,還因為宋宜笑的緣故,根本沒同對方說兩句話,此刻替顧桐敘擔心也隻是隨口一講——她再忙裏偷閑,年關前後總也是諸事纏身的,所以說完了這件事情後,關心了一下宋宜笑的身孕,也就告辭了。
她走之後又過了三兩日,京兆府把裘秩音之死正式結了案,柳嫵一家當然都沒有好下場,連帶裘府伺候裘秩音的好幾個下人,也被裘漱霞夫婦以“沒有伺候好孩子”為由發賣到了遠處。
至於說到底是賣到了遠處還是就此消失,那就不知道了。
之後,裘漱霞之妻薑氏悲悲戚戚的入宮找太後哭訴:“臣婦福薄,進裘家的門已有數十年,卻始終未能為丈夫延續子嗣。好容易得了個嗣子,固然不是裘家血脈,到底也可為我夫婦延續家聲——誰想如今說沒就沒了,臣婦與丈夫皆已非壯年,往後可要怎麽辦?臣婦去後,到了地下,又如何與裘家列祖列宗交代嗬……”
薑氏邊哭邊說,弄得太後也哭了,這下玉果等人都急了,趕緊勸——七嘴八舌的就有人提議讓裘家再過繼個嗣子。
裘家現在就裘漱霞一個人,過繼這種問題,隻要他同意那就沒問題了,薑氏來尋太後哭訴,也隻是為了表達對太後的尊重。
當然重點是希望裘顧兩家的聯姻可以繼續進行。
而太後同意顯嘉帝促成這兩家結親,原就是為了裘家考慮,自不會不答應。
於是擦著除夕之前的日子,裘家再次過繼嗣子!
這回的嗣子是薑氏的娘家嫡親侄兒,原叫薑縱的,過繼之後改姓裘,裘漱霞又與他重新起了個名字叫裘辭華。
裘辭華容貌俊朗,論長相更在裘秩音之上——裘漱霞夫婦原也是看中他器宇軒昂才在薑家諸子中挑了他。
而且他向來潔身自好,懂事孝順,學業上也十分用心:今年不過十八歲,已經預備考舉人了。這樣的成就同蘇少歌那樣的天縱之姿比固然不算什麽,但放眼常人之中也屬於少年俊傑了。
所以對於這個新嗣子,不但裘漱霞夫婦越看越滿意,除夕宴上,顧韶在太後詢問,是否繼續讓顧桐敘嫁給裘辭華時,也爽快的點了頭。
顧韶既然點了頭,趁著正月裏的喜慶,正月初三這天,顯嘉帝再下聖旨,以體恤老相為國、弱女無辜的理由,賜婚裘辭華與顧桐敘。
宋宜笑聽說之後,淡然一笑之餘,也有種不真實的恍惚:前世在她即將逃出生天之際,給予充滿恥辱與惡毒的一擊,讓她冤死在十六歲韶華的罪魁禍首,誰能想到,今生兩人根本沒有照麵,就這樣死得幹幹脆脆,且不名譽?
她一點都不相信柳嫵是真凶,甚至不太相信她與裘秩音有什麽私情——裘秩音在過繼到裘家之後就非常的發奮圖強,作為官家子弟,怎麽會不明白聯姻的重要?
而他不是裘漱霞的親生兒子,甚至不是裘漱霞自己看中的嗣子,不過是因為政治交換,才繼續了大公子的優渥生涯。這場過繼當時還鬧得朝野皆知,說親的時候根本瞞不過去,若不潔身自好,做出努力上進之態,將來如何娶到出身好受重視的妻室?
多半是太後為裘家考慮,不想裘漱霞背上背信棄義的名聲,特意揀了這麽個替罪羊,好讓裘秩音的死,沒法怪罪到裘漱霞頭上罷了!
當然柳嫵一家也不見得無辜——十有八.九這一家子確實是在為裘秩音做事,甚至為他與柳秩瑾的聯絡奔走。如此才被擇中做了“凶手”,這是栽贓,也是滅口。
“還真叫你說到了。”宋宜笑之前的見紅讓晉國長公主跟簡虛白都很緊張,為了年節前後的這些應酬,長公主更是親自進宮求得太後發話,讓宋宜笑隻管留在府裏安胎,無論宮宴還是各處宴席一概不許參加,免得出現意外。
所以正月初四這天,原該她與簡虛白去拜訪親長的,謝依人夫婦卻在一大早主動前來,道是怕她勞動。
徐惜誓自有簡虛白在前頭招待,謝依人則進了後堂與宋宜笑說話。
恭賀新年的場麵話講過之後,謝依人道,“太後娘娘與陛下果然沒讓顧小姐為難,現在這個裘家嗣子,我雖然沒看到過,但聽夫君說,著實一表人才——最重要是,他原是表舅母的娘家侄兒,乃是表舅跟表舅母看著長大的,知根知底,既從諸侄中擇他過繼,顯然是個好的,絕不至於鬧出柳嫵那樣的事情來。顧小姐嫁給他,可比嫁給前頭那個好多了!”
宋宜笑自不會與這位表嫂解釋內情,聞言隻笑道:“可不是嗎?”
“不過到底死過一個未婚夫,年前的宮宴上,我看到那顧小姐,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也不複在景慧縣主生辰宴上的應對得體,整場宴上都沒作聲。瞧著說不出來的可憐!”謝依人又感慨道,“也不知道現在好點沒有?”
“有顧相寬慰著總能想開的,到底她跟裘秩音也沒見過呢,不過是長輩之命。”宋宜笑含笑說道,“現在這個不也是長輩之命嗎?何況之前顧小姐先行北上,其父母由於乃是長子長媳,暫時脫不開身,年後也要來帝都,料理顧小姐出閣之事的——到時候少不得要開解她!”
謝依人想想也是,也就說其他事情了——宋宜笑嘴上與她聊著,心裏卻想:“顧相到底是顧相,這一手不但換掉了自己不喜歡的準孫女婿,更將孫女放到了一個博取同情的地位上,接下來要融入我們這些人裏可是方便太多了!”
顧桐敘在洪州土生土長,到了帝都就屬於徹徹底底的外來者。
這裏的貴婦貴女倒不至於說看不起她,但地域排外原是常見之事——哪怕她沒有得罪任何人也一樣——可經過她祖父顧韶的這番算計,如今似謝依人這樣覺得“顧小姐真是不幸真是可憐”的人不少,大家這麽一想,對她的抵觸與疏離自然就減少了。
同情與憐憫雖然帶著居高臨下的意思,卻也是最易消除距離與隔閡、拉近彼此關係的情感。
——現在這女孩兒再擺出謙遜的姿態,想要與眾人結交,誰還會拒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