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宋宜笑告退時,晉國大長公主和顏悅色依舊,就好像兒媳婦隻是去跟義女說了會閑話一樣——不過宋宜笑知道,單是裴幼蕊方才的大哭驚動了丫鬟,婆婆這兒也不可能不知道。
如今婆婆這麽做,可見裴幼蕊的心思,她根本就是一清二楚。
之所以不親自點破,反而兜了個圈子通過簡離邈,無非還是想著能勸則勸,不欲同義女撕破臉罷了。
“婆婆實在是個好人。”宋宜笑回自家別院的路上不免暗忖,“隻可惜生子不肖——也不對,二哥同夫君都是好的,歸根到底是那位三哥自己的問題!”
她雖然勸阻了裴幼蕊,但心情卻不怎麽好,本擬早點回去的,不想山路顛簸,軟轎搖晃之間,簡清越從轎簾縫隙看到了路旁的野花,紅黃藍白,雖然算不得名貴,卻十分鮮豔,最是吸引這會小孩子的視線——簡清越當下就揪著母親的衣襟糾纏起來,鬧著要停轎看花。
宋宜笑哄她:“咱們園子裏也開著花呢,好多好多,比這兒好看比這兒香,咱們回去看好不好?你看這路邊那麽多小蟲在飛,沒準還有蛇啊什麽的,躥出來多麽嚇人?”
無奈簡清越不肯:“哈!花!”
她邊嗲聲要求邊擰著她裙子扭來扭去,過了會見轎子仍舊不停,當下小嘴兒一扁,擺出泫然欲泣的模樣。
宋宜笑隻好敗給她了:“那就看一會!”
簡清越這才轉嗔為喜,糯糯的答應著,一骨碌爬起身,就要朝轎外跳,嚇得宋宜笑一把把她拉回來,忙吩咐轎夫落轎。
軟轎在山道上停下之後,宋宜笑命人取了帷帽來戴了,原想拿個小的也給簡清越扣上——然而簡清越不耐煩的拍開,她這麽點大,倒也不怕被誰看了去,不過是怕飛蟲迷了眼罷了,勸了幾句見她不答應,宋宜笑隻好隨她了。
“娘給你編個花環好不好呀?”陪女兒摘了會花,見她仍舊興致勃勃的樣子,宋宜笑暗暗頭疼:這小祖宗到底要在這兒玩到什麽時候才肯走?
她於是邊摘花邊道,“咱們清越戴了花環,回去給爹爹瞧瞧,好看不好看?爹爹要是說不好看啊,咱們就罰他不許吃昨兒個莊子上才送來的桃子,好不好呀?”
正哄著女兒,迎麵卻也有一乘轎子來,山路總是比較窄的,宋宜笑忙命自己這邊的隊伍讓一讓,好叫人家過去。
不想那乘轎子到了附近忽然落了地,隨轎的丫鬟掀了簾子,走下一個藍襦粉裙的女孩兒來,綰著雙螺,上飾珠花、步搖,打扮雖然俏麗,但容貌十分平淡,眉宇之間頗見鬱色。
她領著丫鬟走過來,輕聲細語道:“是宋表嫂嗎?”
“您是……?”宋宜笑瞧著她麵生,委實想不起來兩人認識了,不免十分尷尬。
“我與表嫂隻一麵之緣,當時又在哀痛之中,表嫂不記得我也是常事。”那女孩兒瞧著脾氣不壞,聞言笑了笑,倒也沒著惱,道,“我是陸凝夜。”
宋宜笑這才恍然:“是伊王舅家的小郡主?實在對不住,當日吊唁,隻在簾後匆匆一窺,我竟把您忘記了——您這是從哪來的?要回去了麽?”
她其實不記得伊王小郡主的閨名,不過卻知道長興、玉山兩位長公主的閨名都是從“凝”字,而跟前這位既從國姓,又喚自己表嫂,閨名也從“凝”,思來想去也隻有伊王之女了。
伊王雖然不隻一個女兒,但年歲符合的倒就一位,便是當年太皇太後親自撮合給蘇少歌的。
想到蘇少歌,宋宜笑看陸凝夜的目光便閃過一抹唏噓:太皇太後當初壓下蘇太後的異議,硬把陸凝夜賜婚給了蘇少歌,自然不可能是對外說的,太皇太後疼愛孫女兒,卻是為了政治目的。
那時候陸凝夜剛剛守了父孝,到這個月才出孝——結果蘇少歌前不久也要守父孝了!
未婚夫妻你三年我三年的,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成親?
“才去行宮給皇祖母、太後娘娘還有皇後娘娘請了安。”陸凝夜溫和的笑了笑,注目正抓著母親裙子搖來搖去的簡清越,道,“偶遇表嫂同侄女兒玩耍,本不敢打擾,但瞧著侄女兒玉雪可愛,忍不住下來看看,還望表嫂莫要嫌我多事!”
“郡主這話可是見外了,清越,還不快點過來給你表姑見禮?”宋宜笑忙按住女兒,輕叱道,“這是你爹的嫡親表妹,你表姑姑呢!”
好說歹說哄了簡清越福了福,陸凝夜就摘了腕上絞絲鐲子當見麵禮,宋宜笑同她推辭了一番才收下,自己也摘了玉佩給她當見麵禮——如此客套寒暄了好一陣,陸凝夜似乎非常喜歡簡清越,將她抱了又抱,直到想去摘花的簡清越不耐煩的推開她,才尷尬的住了手。
宋宜笑見狀自然要訓斥女兒不懂事,不過才兩歲的孩子,你跟她講道理她也不聽不大懂,陸凝夜又在旁邊再三說沒事兒,宋宜笑也不可能為了不熟悉的親戚當真教訓女兒,隻好自己代簡清越賠罪。
如此說了會話,看看天色不早了,姑嫂兩個方告別。
這時候簡清越還不怎麽想回去,被母親強行摟上轎子,非常委屈,卻是一路哭鬧回去的——宋宜笑哄不住,索性沉了臉盯著她看,倒把她看得害怕,不敢哭了,隻是仍舊不時抽抽噎噎。
母女兩個回到別院,偏簡虛白在等著,看到女兒紅通通的眼眶,麵上的淚痕,不免吃了一驚:“這是怎麽了?”
“哇……”他不問還好,一問,簡清越登時就撲到他懷裏哭上了。
簡虛白趕忙抱了女兒起來,邊哄邊給她擦淚,又問妻子:“怎麽回事?”
“還有什麽事情?”宋宜笑白了他一眼,道,“放著園子裏的花不要看,非要在路旁野花叢裏玩個沒完!這天都快要黑了也不肯走,我要不拉她回來啊,她能在野地裏過夜!”
簡清越聞言,知道娘在說自己不好,哭得更厲害了——宋宜笑雖然疼女兒,可不想養出個任性的主兒來,是以要丈夫,“不許哄,叫她不許哭了,沒規矩就是這麽慣出來的!”
“不過抱一會,怎麽就成了嬌慣了?”簡虛白夾在妻女之間,既舍不得女兒哭,又怕惹惱了妻子,隻得含糊道,“你們回來得晚,晚飯我都叫人拿好了,咱們快點過去吧,免得飯菜冷了!”
宋宜笑看出他在轉移話題,不過見女兒趴在丈夫肩上哭得小臉兒通紅的樣子也是心下一軟,沒再說話。
這一出隻是件小事,一家三口用過了晚飯,小孩子忘性大,很快把方才的不高興拋到腦後,弄了個小皮球在錦氈上踢來踢去,玩得格格直笑——數日後,晉國大長公主別院那邊傳來消息,說是裴幼蕊已經病愈,隻是沒再說要去行宮侍奉太皇太後。
這位沾聶舞櫻光冊封的縣主前段時間入宮頻繁,直到病倒才沒再去了。如今好了卻忽然恢複了深居簡出,外界自然有所揣測。
為此晉國大長公主命人放出風聲,說是裴幼蕊雖然已經好了,但一來怕身上還帶著病氣,入宮會帶給太皇太後等人;二來避暑結束後她就要出閣了,晉國大長公主這個當娘的,難免有些事情要叮囑、教導她,所以也就騰不出什麽空來了。
“這孩子也是想著出閣之後未必有閑暇再侍奉我們這些長輩跟前,之前才頻繁去孝敬太皇太後的。”晉國大長公主從顯嘉朝起地位就十分超然,裴幼蕊也不是招人恨的性情,大長公主這麽說了,別人不管心裏信不信,反正場麵上都這麽附和了。
大長公主替義女善了後,私下叫人送了一套頭麵給宋宜笑,雖然沒有明說,卻是婆媳心照不宣,乃是獎賞兒媳婦打消了裴幼蕊的報複之念。
雖然說,裴幼蕊心裏的恨意並沒有消失,不過大長公主隻要這個義女別做出毀了自己一輩子的事情來,暫時也就心滿意足了——大長公主身體不錯,覺得自己還可以繼續哄這義女好幾年,慢慢的總能讓她軟了心的。
宋宜笑正覺得鬆了口氣,可以騰出功夫,繼續操心自己生母丟下來的麻煩——
誰想這天一大早,她剛剛起來,才坐到妝台前,簡清越的乳母黃氏就一臉驚惶的衝了進來,道:“夫人,小姐發熱了,奴婢瞧著情況似乎有些不對!”
宋宜笑大吃一驚,頭發也顧不得梳了,隨手拿支長簪胡亂綰了綰,三步並作兩步趕到女兒屋子裏一看,卻見小小的身子蜷縮成一團,負責伺候簡清越的大丫鬟解開外衫將她連被子摟在懷裏,見到主母過來,慌忙下榻跪下:“小姐冷得直打哆嗦,奴婢……”
“去請太醫!”宋宜笑這會哪有心思聽她解釋,擺手命她讓開,親自把女兒抱到手裏,入手隻覺燙得驚人,又驚又怒,不禁嗬斥道,“你們是怎麽伺候的人?!昨兒個還好端端的,怎麽一夜過來就這個樣子了?!”
乳母等人大氣也不敢出,均怯怯道:“奴婢知罪!”
然而她們到底委屈,所以看粉薔飛奔出去著人請太醫了,便小心翼翼的辯解了句,“昨兒個跟以前差不多,小姐睡的時候也是好好的,還跟奴婢要橘子吃,奴婢說這會沒有橘子,得過幾個月才成,小姐非常失望,奴婢還哄了小姐好一會……”
結果一覺睡醒,簡清越就燒得人事不省了!
宋宜笑摸了把女兒蓋的被子:“是不是山間晚上涼,凍著了?”
她這麽說時有點疑惑,簡清越這時候還小,每天晚上都是乳母帶著睡的,這床被子對於夏天,哪怕是山上的夏天來說,也應該足夠了。
這兩日,宋宜笑自己入睡時,那是根本不用被子,隻拉一點被角搭在胸腹處而已——要說挨了凍,不太可能啊?
所以說不懂歧黃就是這麽悲哀:片刻後太醫趕到,隻略略查看,就變了臉色:“小姐這……這似乎是出了花?!”
話音未落,室中主仆均驚怖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