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老夫人與簡離邈的謀劃且不提,宋宜笑這邊,猜測了一回顧韶要殺自己的真相無果後,她也懶得糾纏這個問題了——專心琢磨起應對之策來。
說是專心琢磨,實際上宋宜笑目前的處境,除了提高警惕外,也做不了什麽。
到底顧韶位高權重又深得端化帝信任與倚重,沒有證據,貿然指證他這樣的國之棟梁,可不是鬧著玩的。
“夫君跟清越什麽時候才能好呀?”宋宜笑所以望著空蕩蕩的庭院歎息。
她這兒還嫌簡虛白跟簡清越恢複得慢,誰想轉天就傳來個噩耗:二皇子沒了!
端化帝膝下統共兩位皇子,雖然說他對太子非常滿意,為防兄弟鬩牆,一直表現得疏遠且不重視二皇子——但終究是親生骨肉,何況他兒子也沒多到可以隨便死不在乎的地步。
聞訊端化帝自是非常難過,二皇子跟去年沒了的小皇子不一樣,小皇子是一落地就沒了。父子之間都沒照過麵,更不要說相處出感情了。而當時端化帝又正為顯嘉帝的駕崩傷心萬分,能分給這兒子的注意力自然不多。
他當時倒更關心衛皇後。
而二皇子雖然也才七歲,到底在他眼皮底下長到會跑會跳會喊“父皇”的年紀了,正是逗人喜歡的時候。
端化帝怕皇家兄弟自相殘殺,故此一直故意冷落他,好多次二皇子怯生生的扯他衣角,似乎想要父親抱抱,端化帝看到了也裝作沒看出來:本以為這麽做是為了這孩子好,保他往後一世富貴逍遙,誰想這孩子說沒就沒了——當爹的這會再想起來,可憐的孩子這輩子除了在繈褓裏,竟不曾得過自己絲毫和顏悅色,哪能不愧疚?
他本來為了擊破說他不敬嫡母的流言,這幾天一直在親自服侍蘇太後的,聽了這消息後,竟連招呼都沒打一聲就回了自己寢殿,可見心中悲痛的程度,已經到了失態的地步。
蘇太後看這情況,便讓衛皇後也告退,太後懸梁雖然被救了下來,嗓子卻傷著了。
這會還出不了聲,隻是指著門外示意皇後跟上去瞧瞧——皇後也確實擔心,告了聲罪,留下詩婉代自己服侍,也就告退了。
隻是她追到端化帝跟前,好說歹說了好一會,端化帝依然鬱鬱不樂,最後還是太皇太後接到消息,親自趕過來,拉著端化帝的手聊了大半日,端化帝才重新振作。
而振作起來的端化帝,第一件事就是召見顧韶,詢問追查的進度。
得知顧韶還沒查出結果後,端化帝當即皺了眉:“顧相素有經天緯地之才,這回為何耽擱了這許久,竟也沒頭緒?”
端化帝不是嚴苛的帝王,公允來說他為人向來和藹,連跟身邊侍者說話都是好聲好氣的。尤其顧韶還是顯嘉帝特意給他找的輔政大臣,眼下這話算是非常重了。
“回陛下的話,主要是之前盧以誠自.盡得突兀,盧家其他人又都一問三不知,這才耽擱了進展。”顧韶知道皇帝今日為什麽不似以前那樣給自己麵子,任誰才死了兒子,心情也好不到哪裏去。
可他也是有苦說不出——那天簡離曠突然登門拜訪,他因為要給皇太子講課,又才領了徹查天花之事,忙都忙不過來,哪有功夫見個失寵於大長公主的駙馬?
所以非常幹脆的拒絕了。
簡離曠本來聽了簡夷猶的勸,隻想探一探顧韶口風,根本不打算透露自己這邊的消息給他的。可他萬沒想到顧韶不肯見他!
這麽著,既是為了賭口氣,也是想試試看那份把柄是真是假,他就對出來拒客的管家講了些本不打算講的話。
管家不敢怠慢,進去回了顧韶——正如蘇少歌命人把憑證送去簡夷猶那兒時,根本沒料到整個經過都被簡離邈與端木老夫人看在眼裏一樣;顧韶也沒想到,這回直接搜集到自己受賄證據的是蘇家,他看是簡離曠上門,隻道是簡離曠的爹,簡平愉呢!
老實說,收取盧氏贈送產業這件事情,顧韶做得不虧心。
一來是為了安孤兒寡母的心,畢竟宋家現在剩下來的人,都不方便到顧韶跟前走動,這走動少了,情份自然就要淡薄。盧氏又沒有其他地方能為顧韶效勞,也隻能給錢了——顧韶要不收,沒準她以為顧韶嫌他們母子累贅,說不得要輾轉反側,長夜難眠了;
二來卻是考慮到宋家巨富,盧氏一個素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年輕寡婦,獨子年幼,未必守得住許多產業,想著這會盧氏既然送來,那麽就先收下,遣人好好打理,等宋宜耀長大成人,可以當家作主了,再還回去。
這樣也算是迂回替故友保全祖業了。
這兩個緣故顧韶都不怕講出去,憑他這些年來對宋緣的照拂,誰也不能否認他對朋友實在沒得說!
然而,盧氏策劃了刺殺韋夢盈。
若隻這麽個問題,顧韶自忖鬧開了也還能在掌握之中。
要命的是——為了在刺殺韋夢盈後全身而退,盧氏還弄死了自己婆婆,讓婆婆做替罪羊!
這個問題可就大了!
做兒媳婦的殺了婆婆,這叫弑。
隻看措辭就知道此舉有多麽天怒人怨!
而顧韶,明知道盧氏做了這樣喪心病狂的事情,卻還選擇了庇護她——這件把柄如果擱宋宜笑手裏,顧韶不擔心:一來宋宜笑一介後宅婦人,顧韶不至於說完全瞧她不起,終究忌憚有限;二來宋宜笑追究此事,重點必然是放在為母報仇上,而不是同顧韶拚個你死我活。
但現在顧韶懷疑拿住自己這些把柄的人是簡平愉,那麽戒備與擔憂的程度就不一樣了!
作為曾經的手下敗將,他非常清楚簡平愉的能力,所以在誤會簡離曠手裏關於自己私下接受盧氏贈送產業的證據,乃是出自簡平愉後,顧韶很難不懷疑,簡平愉已經順帶把盧氏做的事情也查清楚了!
以他對簡平愉的了解,既然敢派兒子來跟自己攤牌,那麽必然有足夠的把握,轄製自己!
在這樣的推斷下,顧韶毫不遲疑的選擇了反擊——就是簡離邈推測的那樣,借助簡家的內部矛盾,送自己這個老對手上路!
此事在顧韶看來關係到他的政治前途,關係到整個顧家的未來,更關係到他這輩子在青史上的評價,完全就是不容有失的一戰!
那麽,他這會哪來的心思查天花是誰幹的啊?
滿腦子盤算著怎麽坑死老對手都來不及呢!
此刻一邊回稟,一邊就試探著提出,“不過……臣眼下雖然沒證據,卻有個想法!”
端化帝皺眉道:“顧相請說!”
“之前梁王殿下曾進言過此事興許與肅襄二王有關,臣那會也是這麽想的。”顧韶道,“畢竟無緣無故的,誰會行此喪心病狂之舉?但前兩日有一個人私下堅持要拜訪臣,臣念他與燕國公關係匪淺,隻道是牽掛太過之故,所以破例見了,隻是那人見到臣後,打聽的一些事情,卻叫臣不能不起疑了!”
“這人是誰?”端化帝隱隱已經猜到,卻還是問了出來。
果然顧韶低著頭,一副不便多言的樣子:“回陛下的話,正是燕國公之父,簡離曠!”
端化帝臉色難看起來:“你懷疑他?”
“臣隻是覺得很奇怪,簡離曠求見時自稱關心燕國公合家——但其與晉國大長公主殿下乃是夫妻,燕國公一家子如今住的別院,但有什麽動靜,都是立刻飛報大長公主殿下的。他若真的想知道詳細,怎麽也該去大長公主殿下那兒吧?畢竟臣對燕國公的關心,怎麽比得上大長公主殿下呢?”
顧韶一五一十的說道,“當然臣也聽說了,簡離曠以往頗多觸怒大長公主殿下,與大長公主殿下之間不算和睦。然而如今是非常之時,兩人的嫡親骨血遭逢大難,至今福禍難料,合該做父母的齊心協力起來,好做兒女後盾不是?何以簡離曠卻舍近求遠,尋到臣那兒呢?”
“當然,也許他確實關心燕國公合家,乃是去催促臣早日尋出真凶的!”
“但他當時詢問的許多話,據臣看來,卻是在想方設法的說服臣,盧家就是真凶!”
顧韶說到這兒,見端化帝已經是麵黑如漆,掩住眼底一閃而過的算計,低頭住了聲。
簡虛白當年在烏桓險死還生的內情,端化帝怎麽會不曉得?皇帝分明的忍了忍怒氣,才切齒道:“傳簡離曠!”
“陛下不可!”顧韶聞言趕緊阻止——開什麽玩笑?他現在隻道簡平愉以有心算無心,預備了一張天羅地網在等他,哪敢讓皇帝明著喊簡離曠來對質?
以為自己忽略了老對手,已經陷入被動之中,顧韶認為,自己眼下最大的優勢,就是簡平愉遠在桑梓,遙控指揮簡離曠與簡夷猶父子,終究不如他親自在翠華山來的靈活機變。
所以他想送老對手下黃泉,自己卻不受損害的話,那麽必須以快打慢,搶在簡平愉真正發難之前,先下手為強!
此刻他就鄭重其事的說道,“陛下!簡離曠終究是大長公主之夫,燕國公之父!臣也隻是揣測,並無證據。您這樣直接傳了他來問話,屆時問出來不是,卻是臣挑唆他們父子之情了!陛下您也曉得,簡離曠素來偏愛長子,對燕國公頗為疏遠,如此豈不是讓他們父子之間雪上加霜?!傳了出去,也有損陛下英明!”
作為一個還在努力提升威望與威信的新君,聽風就是雨什麽的,要不得啊!
見端化帝聽了這話,麵露沉吟。
顧韶知道這皇帝一如既往的好哄,於是再接再厲,“何況一旦問出來是,晉國大長公主殿下雖然與簡離曠之間頗有罅隙,到底是夫妻!前兩日太後娘娘之舉,已經讓翠華山上下都在議論紛紛了,陛下為此接連數日侍奉太後娘娘榻前,方令謠言有所挽回。這會若又處置了簡離曠,卻叫眾人怎麽想?”
“畢竟肅王妃乃晉國大長公主殿下掌上明珠之事,朝野上下皆有所知!”
“屆時,沒準前朝後宮都要以為,陛下對肅襄二王心結之深,已然遷怒到大長公主殿下頭上了!”
端化帝咬牙切齒道:“顧相不必擔心!朕的姑母朕知道,晉國皇姑久厭簡離曠,若知他做下這等喪心病狂之舉,便是朕要饒了簡離曠,皇姑也絕不會答應的!”
這個顧韶倒是相信的,但他的目的是送簡平愉上路而不是弄死區區一個簡離曠啊!
所以他正色說道:“晉國大長公主殿下的深明大義,臣也有所知!問題是,臣也聽說,晉國大長公主乃是慈母典範,對膝下子女,包括義女與兒媳,皆寵愛萬分,優容有加!”
“簡離曠與大長公主殿下夫妻之情淡薄,對燕國公也不存什麽慈父之情,但容臣說句實話,他對簡三公子卻是極好的——簡三公子對其也非常尊敬!”
“試問此事若是鬧開了,簡三公子該如何自處?”
“簡三公子為難,晉國大長公主殿下瞧在眼裏,哪能不心疼?”
“然而燕國公的委屈,相信大長公主殿下也不會無視的!”
“有道是手心手背都是肉,到那時候,卻叫夾在二子之間的大長公主殿下怎麽辦呢?”
這番話說到了端化帝的心坎上,前麵講了,皇帝非常記他大姑姑晉國大長公主的好,連晉國大長公主當著他的麵狠抽他唯一的同母弟弟,他都沒攔不說,還幫忙踹了梁王好幾腳。
足見他對這姑姑的尊敬。
所以如果隻是為簡離曠跟簡夷猶考慮的話,端化帝才不在乎。
這所謂的姑父跟表弟,同他又沒相處過,說是親戚,感情實在有限。
在殺子之仇麵前,這麽點情份哪裏夠看?
但顧韶提起晉國大長公主——端化帝立刻遲疑了:“去年父皇駕崩,皇姑與皇祖母皆悲痛萬分,傷心的程度絕不在朕之下!以至於今年正月裏皇姑都沒心思辦壽辰!說起來皇姑也是做祖母的人,若非平安兒情況特殊,都要做曾祖母了!即使從皇姑上回揍三弟來看,身子骨兒還算硬朗,可要再替兒子們一操心,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了?”
顧韶不動聲色的等待著。
半晌後,丹墀上終於傳來端化帝的詢問:“依顧相看,此事該如何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