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國大長公主見到端化帝派去的人時嚇了一大跳,她還以為太皇太後有什麽不好了。
匆匆忙忙趕到行宮,見太皇太後好端端的坐在上首,底下端化帝陪著,寬闊的殿內隻得玉果一人奉茶,連端化帝的心腹內侍都沒在,這才曉得是皇帝有事找自己。
“怎麽了?”晉國大長公主給太皇太後行了禮,又抬手免了皇帝的家禮,詫異問,“出什麽事了?”
“對清越下手的幕後真凶查出來了。”端化帝聞言看向太皇太後,太皇太後朝孫兒點了點頭,讓女兒入了座,才道,“正是你那個公公簡平愉,以及你的駙馬簡離曠!”
毫無防備的大長公主先是一怔,繼而臉色鐵青,盯住了端化帝,寒聲道:“此話當真?!”
“是衛尚書去查的。”端化帝非常信任顧韶,根本沒想到顧韶會借自己之手鏟除簡平愉——畢竟這兩人的恩怨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之前顧韶起複後,與簡虛白這個簡平愉的嫡親孫兒共事時,也沒有任何遷怒的意思,皇帝怎麽會懷疑顧韶忽然對簡平愉動了殺心呢?
尤其顧韶堅持要避嫌,請端化帝另外擇人徹查的舉動,更讓端化帝覺得這事兒同顧韶半點關係都沒有,純粹是簡離曠做賊心虛,上門打探消息時被顧韶看出了破綻!
這會為了不岔開話題,也是因為端化帝急於為二皇子報仇,他懶得講彎彎繞繞了,直接道,“一應證據都已經拿過來了,皇姑可要立刻過目?”
又切齒道,“若非親眼所見,朕也不能相信!”
“既然是皇後之父去查的,那也沒必要看證據了。”衛溪跟簡平愉從無恩怨,簡平愉又早已遠離朝堂,衛溪卻又何必同他過不去?
晉國大長公主這麽想著,慘然一笑,道,“還求陛下治罪!”
說著起身離座,就要朝端化帝跪拜。
端化帝慌忙起身攙住,道:“姑姑這是做什麽?簡平愉父子做的事情,同姑姑又有什麽關係?!今日侄兒請姑姑前來,正是怕姑姑曉得真相之後氣出個好歹——姑姑若再這麽請罪,可是不把侄兒當自己人看了!”
晉國大長公主聽了這番話,與太皇太後心裏都是一暖,心想往日到底沒白疼端化帝,這位皇帝卻是真心尊敬她們兩位長輩的。
“陛下的心意我曉得,隻是這樣喪心病狂的事情,斷沒有說為了顧全我的麵子就這麽算了的!”晉國大長公主被端化帝親自扶回座上,定了定神之後就道,“何況這裏沒有外人,我也說句實話了:我與駙馬之間早就沒了夫妻之情,之所以一直沒和離,無非是為了孩子們,所以簡平愉父子的處置,千萬不必擔心我臉上不好看——我這些年來拖累皇室拖累得還不夠嗎?先帝與陛下肯容忍我,已經是莫大的恩德了!”
“姑姑說的哪裏話?”端化帝聞言忙道,“父皇在時,常說若非諸位姑姑昔年鼎力支持,這大睿天下又哪裏輪得到咱們父子?而且侄兒尚在東宮時,也多賴姑姑照拂疼愛。此恩此情,侄兒這輩子也忘記不了!”
晉國大長公主哽咽道:“陛下這話說得我越發慚愧了——我這輩子沒福遇見個好駙馬,卻有個好弟弟好侄兒,到底也不枉費這一生了!”
“都是自家人,這些話大家心裏有數,說不說都是一樣的。”太皇太後這一年來身體一直不是很好,前兩日聽說又死了個曾孫,雖然太皇太後已見慣晚輩夭折,且二皇子這輩子也沒見過她兩回,但自己的血脈沒了,心裏總是難受的。
她這回精神不怎麽好,便不想耽擱時間,出言圓場道,“還是商議下這事兒怎麽個處置吧!”
……半晌後,端化帝起身,同太皇太後告退。
晉國大長公主卻留了下來——母女兩個目送端化帝的背影消失在殿門之中後,不約而同道:“陛下越發像先帝了!”
隨即了然的對望了一眼:晉國大長公主對簡平愉、簡離曠父子沒什麽感情,知道他們謀害寵愛的兒子簡虛白後,絕對不會為他們求情,這一點端化帝怎麽會不知道呢?
他之所以托詞把姑姑喊到祖母跟前攤牌,可不隻是怕晉國大長公主氣出個好歹,更是為了完美的處理這件事情。
——不管端化帝是公開還是秘密的處置簡平愉與簡離曠,這兩位與晉國大長公主到底關係匪淺,一旦大長公主知道了此事,就算不心疼簡平愉與簡離曠,也會有一種被冒犯的感覺:打狗還要看主人呢!
尤其晉國大長公主在顯嘉朝時極受禮遇,端化帝又是她的晚輩,若端化帝招呼不打一個的下了手,晉國大長公主肯定會生出蔣太妃那種“一朝天子一朝人”的感觸,從而與端化帝之間產生隔閡。
但現在端化帝先把這姑姑請過來,又托太皇太後出麵說清楚經過——晉國大長公主作為天花之事“幕後真凶”的兒媳與妻子,哪怕她也是受害者的親長,到底也要受牽累的,那麽必定會請罪。
這時候端化帝饒恕了她,再說些姑侄情深的話,追憶一下晉國大長公主對自己的好,哪能不把本就不壞的姑侄關係再次拉近?
而看著孫子與女兒相處和睦融洽的太皇太後,也會對端化帝更加滿意的。
這麽著,接下來說是三個人商量要怎麽處置這件事情,實際上太皇太後與晉國大長公主怎麽會違背了端化帝的意思呢?到最後還不是什麽都請端化帝拿主意麽?
這樣端化帝既按自己心意決定了對簡平愉與簡離曠的處置,又在祖母、姑姑麵前刷了一把好感,還讓公公與丈夫即將悲劇的晉國大長公主毫無怨言隻有感激——這種一箭數雕的算計,乃是顯嘉帝的拿手好戲,但蜜罐子裏長大的端化帝,以前是始終學不來的。
如今他做了一整年皇帝,終究開始有意無意的浸染上皇帝該有的手段了。
當然這樣的算計瞞不過太皇太後與晉國大長公主的眼——這兩位經曆的風雨可不是端化帝能比的——隻是無論太皇太後還是晉國大長公主,對此都沒什麽反感。
畢竟端化帝既是她們的血親晚輩,又對她們保持了足夠的尊重,而且沒有惡意,她們當然希望皇帝更加英明些,將顯嘉帝開創的盛世一直延續下去才好。
如此,九泉之下的顯嘉帝也能為自己選擇的繼承人而欣慰了。
“咱們這兩輩人生的世代不好,都吃了太多的苦頭。”太皇太後喟歎了一陣,似自語道,“但望底下的孩子們,不要像咱們這樣才好!”
晉國大長公主失神了片刻,才勉強一笑:“母後說的是!”
她們母女這兒談著話時,正要回自己宮裏的端化帝,卻在半路被人攔了下來:“陛下,太後娘娘有急事相請!”
“母後?”端化帝皺了下眉,他現在急著布置下去,好為兒子報仇雪恨——到底蘇太後不是他生母,母子之間關係也談不上親近,前不久太後一個懸梁還讓他頗為焦頭爛額,此刻聽說蘇太後相請,就覺得有點煩躁:什麽時候不來找,偏偏在朕有事的時候?
他雖然曉得蘇太後不是沒事找事的人,不會貿然打擾自己,但他因為不是很關心太後,自然覺得太後的事情肯定沒有自己要去辦的這一件重要。
“陛下,是長興長公主殿下得了個消息,太後娘娘認為茲事體大,必須立刻告知您!”那宮人看出端化帝的不悅,生怕他不肯去,忙又福了福,小聲道,“奴婢聽了一耳朵,似乎……似乎同天花之事有關係!”
“嗯?”端化帝微怔,天花之事在他看來,衛溪已經查得很清楚了,蘇太後這兒又得到了什麽消息呢?
他心念一轉,頓時想到長興才和離的駙馬是簡夷猶,這麽著,難道?
果然半晌後端化帝到了蘇太後跟前,蘇太後因為啞著嗓子不好說話,抬手免了他的禮後,就朝扶著自己的長興長公主點了點頭,示意長興自己來說。
長興先對端化帝行了個家禮,這才輕蹙娥眉道:“皇兄,這件事情說來怪我:簡夷猶別院那邊的下仆叫芬兒的,早在才來翠華山時就輾轉托人傳了話進來,說有要事稟告——隻是皇兄也曉得,那會我一來身體不怎麽好,倦怠理事;二來,也實在沒心情同簡夷猶那邊再有什麽瓜葛,所以一直沒理睬。”
“誰想方才那芬兒又托了人遞進口信來,說的卻是……卻是同天花之事有關係!我這才曉得她是真有要事稟告!”
說到這兒,長興神情黯然道,“都怪我不當心,錯失了這樣要緊的消息!否則二皇子也不會……”
她難過的低下了頭。
端化帝聞言,也是氣得臉色鐵青——隻是訓斥的話才到嘴邊,卻察覺到嫡母蘇太後正懇求的望向自己,這個嫡母雖然人已中年,因著養尊處優,一直看上去比實際年紀小了至少十歲。
如今距離顯嘉帝駕崩不過一年,卻跟老了二十歲似的,鬢邊竟已有了霜色。
端化帝想起來太皇太後那句“終歸是陪你父皇一路風風雨雨過來的”,心頭一軟,沉默了會,到底把怒意按捺住,硬梆梆道:“那麽芬兒這回跟你說了什麽?”
“其實不是芬兒。”長興咬了咬唇,不敢看他,低聲道,“芬兒是伺候沈姨娘——就是簡夷猶那個妾沈綺陌的人。我就是知道這個緣故才不想理她的!這回我讓人去行宮外見了她,她果然隻是替沈姨娘帶話。”
“沈姨娘?”端化帝聽了這話倒是怒氣稍散,以長興跟沈綺陌的關係,她又是避暑前夕和離的,那麽不願意理會沈綺陌的身邊人,倒也是人之常情了!
點了點頭,皇帝示意長興繼續說下去。
長興道:“沈姨娘觀察到,簡姑父這段時間,經常私下前往簡夷猶那兒,同簡夷猶密談。至於談了什麽她不知道,隻是父子兩個似乎很有些爭執,有一回,簡夷猶抱了他那個兒子跟簡姑父說,你看,才這麽點大的孩子,怎麽下得了手?簡姑父說,橫豎……橫豎他不心疼!”
“沈姨娘聽到這話,以為簡姑父要利用她的孩子做什麽事情,自是非常擔心!隻是她也沒什麽人求助——端木老夫人能在帝都住著已經是皇祖母仁厚了,又哪兒幫得上她忙?她思來想去,竟然想到了求我!”
“隻可惜那會我沒重視,沒理她,錯過了提前察覺不對的機會——”
而今天長興才曉得,沈綺陌由於擔心兒子,一直密切注意著簡離曠父子的舉動,卻意外發現,這父子兩個之前爭執的那番話,不是想動她兒子,而是想動簡虛白的女兒簡清越!
簡夷猶不讚成,故而抱了自己的孩子,希望用稚子無辜來打動簡離曠。
但很顯然他失敗了!
而沈綺陌知道這件事情後,大為驚恐,又得知之前盧家受到懷疑時,出賣了全家的盧徐氏,雖然自己同樣在牽累之列,但她兩個孩子卻得到了額外的赦免,宮中已傳出風聲,不管盧家怎麽個處置法,那兩孩子都可以帶上盧徐氏的部分嫁妝,去親戚家生活。
有這麽個例子,沈綺陌經過慎重思索後,毅然決定效仿盧徐氏,給自己兒子掙條生路!
——否則二皇子都沒了,一日真相曝露,她兒子哪能有好下場?!
天花之事乃是簡家內鬥所致,這個“真相”端化帝已經知道了,此刻再聽長興的證詞,不過是添加了遺憾、憤怒、失望、懊悔等情緒,他心情複雜了會,正要離開,不想蘇太後卻啞著嗓子,艱難道:“皇帝看起來並不驚訝,可是已經知道了?”
見端化帝頷首,太後沉吟了下,道,“那麽,不知皇帝打算如何處置此事?可能說與哀家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