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漱霞一時間難做決定,所以沒對外透露任何風聲,隻作還在追查。
但壽春伯急於知道真相,更急於控製真相,卻沒什麽功夫拖延的——他雖然很想相信朱期貴就是真凶,此外再無任何罪魁禍首,但為了讓母親晉國大長公主不存疑慮的信任這個結果,仍舊親自沿著鄭恪己提供的緝凶路線,再次排查了一遍。
說起來從推斷上看,朱期貴乃真凶其實是沒什麽問題的:
簡夷猶在攜眷屬搬到遼州城後,隻守了幾天墓,跟著就按照默認的規矩,稱病離開孝廬,接下來他本該在宅子裏“養病”,但實際上卻行蹤飄忽不定,時常私下見這個見那個——他見的都是簡平愉父子留給他的人手,至於他跟這些人商議什麽,連一直遣人秘密監視他的簡離邈都不是很清楚,更不要講其他人了。
由於外間多多少少都知道簡家二房、三房不和,簡平愉生前又向來偏愛二房,所以大家都認為,這是簡平愉在分家時做了手腳,私下給二房留了東西,交給心腹掌管,等分完了家,再讓簡夷猶去分別收取。
否則一個才死了祖父跟親爹的人,有什麽理由不好好守孝,需要成天鬼鬼祟祟的出入在遼州左近?
簡氏族人為此其實沒少攛掇大房跟三房質問他——不過這兩房人都沒理會,三房是根本不缺錢,大房則是不想擔上欺負人丁單薄的二房的名聲。
這麽著,盡管簡家很多人都知道簡夷猶守孝期間不怎麽安份,卻因為大房跟三房不肯出頭,他們場麵上總不好越俎代庖,隻能就這麽看著了。
這點有很多證人,沒法作假的。
而朱期貴就是在簡夷猶偶然前往荒縣,與某個曾在簡家做過管事的人單獨會晤時,盯上了這位素衫簡飾卻不掩富貴氣象的年輕公子。
至於說他正麵交手不是簡夷猶的對手,是如何綁下簡夷猶跟簡夷猶的護衛的——他在簡夷猶回遼州的路上,設了陷阱——陷阱的位置跟具體情況,鄭恪己跟壽春伯都親自去看了,沒有發現任何破綻。
而簡夷猶此行乃是保密的,甚至隻帶了兩個護衛,那兩護衛還沒參與談話,這點已從荒縣那管事口中得到確認。
所以遼州這邊根本不知道他的去向,自然是隻能亂找一通。
至於說簡夷猶失蹤的消息傳開後,荒縣那管事按說算算時間可知,簡夷猶是在跟他談完了離開後出的事——那管事在朱期貴伏法後被緝拿到衙門,大刑之下才期期艾艾的開口:“小的以為三公子他被什麽事情纏住了暫時脫不開身,怕壞了三公子的事情,所以沒敢講。”
其實他雖然確實有這樣的考量,但也是擔心簡夷猶當真出了事情,那樣的話,說不得他就會被遷怒。而閉口不提的話,由於簡夷猶此行乃是保密的,且他的護衛也一起不見了蹤影,沒準還有蒙混過去的指望。
至於說簡夷猶找他什麽事,這管事也承認,簡平愉生前確實留了一手,將約莫十萬兩銀子的產業隱匿了下來,在分家之後,私下交與簡夷猶。
這筆產業經簡平愉料理首尾,表麵上跟簡家半點關係都沒有,大房跟三房哪怕要計較,也很難找到理由平分。
不過二房現在到底勢弱,大房跟三房如果真要為難簡夷猶的話,不是講道理就能解決問題的。
所以簡夷猶才會單獨與這些管事聯絡,商議如何瞞過大房與三房,將這筆產業轉到二房名下。
案卷記載,鄭恪己在這裏追根問底了一句:“既然這筆產業乃簡老國公私下贈與二房,簡三公子何以在後事結束後立刻與管事私下見麵,而不是守完孝,返回帝都時再作計較?”
畢竟簡夷猶才回故鄉,人生地不熟,祖父跟親爹的孝又還沒守完,這種時候出出入入,誰能不生疑?他要真想瞞住大房跟三房,拿到祖父留的東西,照常來講,應該好好的韜光養晦,等沒人注意他了,再行動嘛!
那管事則道:“本來老國公也是這麽叮囑三公子的,但聽說三公子之子嚐因染上風寒,前往大房的藥鋪拿藥時,被掌櫃譏誚與拒絕,後來不得不請人改了藥方,去掉內中名貴的幾味,隻用尋常藥物——這事兒讓三公子鬱結在心了好些日子,這才決定盡早將老國公留下來的東西拿到手裏。”
——結合簡夷猶一直很受祖父與父親的寵愛,即使晉國大長公主與太皇太後更偏愛簡虛白,但簡夷猶也是嬌生慣養裏長大的富貴公子。
這回返鄉,非但兩座靠山都沒了,二房地位更是一落千丈,在藥鋪掌櫃那受到刺激後,急於把祖父給的東西拿到手,好出掉胸中那口惡氣,倒也在情理之中。
至於說這麽做會不會被大房跟三房發現,繼而與他發生爭執——當時審問管事的鄭恪己,跟這會看案卷的壽春伯,均是一個想法:沒準他就是希望大房跟三房發現呢?
畢竟簡夷猶雖然失去兩座靠山,卻還有個晉國大長公主的生母在。晉國大長公主素來誰弱她偏心誰,眼下二房明顯勢弱,何況十萬兩銀子的產業,對於眼下的三房來說根本不算什麽,即使晉國大長公主知道簡平愉偏心二房,逼著二房把這筆產業拿出來均分的可能性有多少?
而大房——晉國大長公主跟簡家大房雖然沒什麽恩怨,可也沒什麽感情,大長公主不是很公正的人,她會在意簡家大房吃虧不吃虧嗎?
說到底,年輕的簡夷猶是不忿自己的遭遇,用這樣的方式進行報複。
隻可惜他沒想到的是,這報複還未完成,他自己先死了。
不但他,連他的妾與唯一的孩子,也沒了——簡家二房,竟就此絕嗣!
壽春伯放下案卷,揉了揉額,他懷疑,卻找不出破綻,是以合目片刻,睜眼時卻關心起沈氏母子之死來:“這麽說,害了我那侄兒的地痞,與朱期貴沒有關係?”
遼州刺史鄭恪己斟酌著措辭,道:“依下官之前的提審來看,是這樣的。不過,地痞所言的鬥笠男子,至今沒有消息,所以,此事是否當真如此,下官不敢妄言!”
“鬥笠男子?”壽春伯喃喃自語,“通緝了這麽久,居然一點消息也沒有嗎?”
“下官慚愧!”鄭恪己小心翼翼道,“各處雖然有人揭榜,但經過查證,發現都是捕風捉影,不足為信!”
壽春伯沉吟道:“這人雖然麵容不清,但憑遠比常人魁梧高大這點,以及多次趁夜進入我三弟的宅中,兩條線索,按說怎麽也不該全沒消息!”
但現在事實就是毫無音訊——壽春伯沉默下來,這種情況很好解釋,即使這鬥笠男子早已離開遼州附近的地界,可他到底曾經出現在遼州,卻沒人提供這樣的線索,顯然是因為他一直都藏匿了行蹤!
那麽他肯定有同夥,而且同夥在這裏的身份、權勢都不低,否則一來不可能把痕跡掃得如此幹淨;二來也不可能將風聲瞞得這麽緊,畢竟眼下通緝的數額已經高達一萬兩銀子了!
其中衙門出一千兩,簡家出九千兩,簡家甚至放出風聲去,幫助緝拿到鬥笠男子的人,不但可以得到這萬兩懸賞,還能成為簡家的座上賓!
這樣都沒人舉報,壽春伯很難不懷疑簡家三房。
偏偏他這回前來的目的之一,就是必須給簡家三房開脫!
其實要說感情的話,壽春伯對簡夷猶、簡虛白這兩個弟弟都沒有很深厚。
因為他其實不讚成晉國大長公主改嫁,隻是他又是個孝順的人,再加上晉國大長公主跟老壽春伯之間的感情早就破裂了,所以他也不忍把反對的話說出口。但對於異父弟弟妹妹們,難免存著隔閡與疏離。
這也是他這些年來一直顯得沉默寡言的緣故,包括晉國大長公主在內,都認為他是天性如此。畢竟這世上不愛說話的人有很多——卻不知道他是因為不知道該怎麽跟繼父以及異父弟弟妹妹們相處,這才故意鮮少開口。
既然大家都默認他是個沉默的人,那麽當他不耐煩跟弟弟妹妹們講話時,大家也不會覺得他是不喜歡弟弟妹妹,隻會認為他本來就是這個性.子。
如此,一家子的和睦得以延續。
所以對於太皇太後與端化帝的秘旨,壽春伯沒太多反感,畢竟他自己也認為,相比為簡夷猶討個公道,還是哄好自己親娘來得緊要。
但首先他得把真正的真相查清楚,將一切可能指向簡家三房的線索全部掃除!
避免有朝一日真相曝露,那時候如果晉國大長公主還在,怎麽受得了?
“遼州附近的大族,可有與簡氏有怨的?”壽春伯躊躇片刻,問,“這些人家……可有查過?”
鄭恪己聞言心頭一跳,他不知道壽春伯的心思,所以回答得非常斟酌:“簡老國公德高望重,又曾貴極人臣,城中鄉裏,都對老國公十分欽佩,並無與老國公及簡家發生爭執的。再者,遼州地方偏僻,原也沒多少真正的大戶。所謂的大族,說到底,也不過是鄉間一介土財主罷了!”
言外之意,簡家跟本地大族沒恩怨,而且,本地的大族也沒本事奈何得了簡家人。
他這麽說倒也不全是為了維護本地大族,主要還是為自己考慮:如果簡夷猶被認為死於朱期貴之手,朱期貴隻是一個犯過罪充過軍的庶民,他不懂得禮儀廉恥不知道敬畏國法,犯下謀害大長公主愛子之罪,鄭恪己雖然同樣得領個治理無方之罪,但還有斡旋餘地;
但如果本地大族被扯進這件事情,意義就變了:能稱大族的,哪能跟官府沒點來往?
逢年過節,冰炭孝敬,舉國都是應有之例。
一旦這種家族成為罪魁禍首,鄭恪己可就不是領個治理教化無方的罪名,說不得就要成了官紳勾結,醞釀什麽他想都想不到的大陰謀了!
“也罷,你先下去吧,我再想想!”壽春伯的本意隻是想做兩手準備,在暫時查不到人的情況下,先找個替罪羊備用,但見鄭恪己這麽說,想了想,到底沒勉強,“回頭有事我再找你!”
鄭恪己暗鬆口氣,起身告退:“下官遵命!”
隻是他才走到門口,不想外頭有名衙役飛奔進來,一臉狂喜道:“有人揭榜了,那鬥笠男子有消息了!”
鄭恪己一怔,身後壽春伯已騰的站起,一邊大步朝外走,一邊急問:“誰揭的榜?人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