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宋宜笑喚了女兒、妹妹到跟前,看簡清越已經緩過來了,陸茁兒卻還有些無精打采,便讓陸茁兒待家裏休息,獨領了女兒去賀樓府拜訪。
“朝平惦記著義姐您,我就沒遞帖子直接來了。”這時候賀樓獨寒已經去上差,裴幼蕊聞訊到二門迎住母女倆,見禮後,宋宜笑歉然道,“沒打擾姐姐罷?”
“咱們之間還說這些虛話做什麽?”裴幼蕊不在意的摸了摸簡清越的腦袋,笑道,“我一個人待著正覺得寂寞,正想著你們不來看我,我今明兩日也打算去你們那逛逛呢!”
宋宜笑聽她說“一個人待著正覺得寂寞”,不禁微怔——
她之前去晉國大長公主府時隻有壽春伯夫人一個人在那兒,當時也沒覺得奇怪,因為遼州之事的真相曝露出來已經有些日子,晉國大長公主也不是剛剛躺下,兒子媳婦女兒女婿總不可能一直一窩蜂的守在那兒,必是輪著班的。
本來宋宜笑回來之後也該加入侍疾之列,然而佳約考慮到她是從遼州回來的,擔心晉國大長公主看到她之後,再度被勾起悲傷之情,故此勸她暫時不要跟晉國大長公主照麵,這才得了空。
怎麽裴幼蕊也沒參與侍疾嗎?
但宋宜笑驚訝之後,很快想到,這位義姐曾與簡夷猶定過親,晉國大長公主既然看到自己這個才從遼州回來的晚輩會想起三子,看到裴幼蕊,又怎麽能不想到沒了的兒子孫子?
“之前走的時候還以為個把月就能來回,誰想人算不如天算,竟在遼州住了近一年才回來。”說話間兩人到了屋子裏,分賓主落座後,裴幼蕊命人沏上茶水,又叫給簡清越盛烏梅飲喝,一番招待畢,宋宜笑淺啜了口茶水,放下茶碗,唏噓道,“這小一年裏事情一件接一件,真真是叫人……”
裴幼蕊聞言歎了口氣:“可不是嗎?我現在都不知道說什麽才好?隻盼望娘能盡快好起來吧!”
兩人說了會晉國大長公主的身體,宋宜笑找個借口把簡清越打發了出去,又對裴幼蕊使個眼色。
裴幼蕊眼中閃過一抹無奈,到底發話清了場。
“你知道了?”室中隻剩二人時,裴幼蕊也不等宋宜笑詢問,先歎道,“我就知道你今兒多半是為了這事情來的!”
“這是怎麽回事?”宋宜笑聞言也不兜圈子了,詫異道,“你跟姐夫吵架了?”
裴幼蕊“嗯”了一聲:“吵得很厲害,他被我氣得甩手就走,之後再沒來過後院。”
“是為了什麽事情吵架?”宋宜笑一挑眉,“可是他對不起你?”
“是倒好了!”裴幼蕊“撲哧”一笑,隨即歎了口氣,“可惜不是。”
宋宜笑遲疑道:“總不可能是義姐您對不起他吧?”
不想裴幼蕊聽了這話,還真沉吟起來了——宋宜笑正目瞪口呆,卻見她狡黠一笑,道:“你想到哪去了?我就是有件事情沒跟他商量,自己做主了。他知道後覺得我沒把他當自己人看,自以為受了委屈,我懶得哄他,這不就僵持上了?”
又說,“這事我心裏有數,你們就別操心了!”
“這可是奇怪了!”宋宜笑聽出她有明顯避重就輕的意思,自不肯讓她就這樣蒙混過關,緊追道,“我觀姐夫不像是小氣的人,卻不知道是什麽事情,叫他這樣計較?”
“我娘家的事情。”裴幼蕊不在意道,“我娘家兄嫂同我不算親密,這個你也是知道的!這種又不是什麽得臉的事情,我自己能辦,那當然自己辦了,你說我何必同他講?難為叫他知道我娘家兄嫂不賢,對我有什麽好處嗎?”
宋宜笑聞言隻是看著她笑。
笑得裴幼蕊漸漸維持不住漫不經心之色,有些惱怒道:“你笑什麽?”
“這要擱平時,義姐脾氣上來,同姐夫鬧一鬧,我也不敢說一準沒有。”宋宜笑轉著手裏的茶碗,慢條斯理道,“但眼下是什麽時候?二伯母躺在榻上至今起不得身,咱們兩個雖然怕招了二伯母傷心,不敢到跟前去,但憑二伯母平時對咱們的好,這心裏豈能不牽掛?這時候義姐又怎麽可能為了雞毛蒜皮的小事,同姐夫生份?萬一傳到二伯母耳中,這可不是叫二伯母雪上加霜,再為您操心嗎?義姐素來體貼,如何會做這樣的事情?”
她淡淡笑著,“何況我從來不覺得義姐是為這樣小事,同丈夫置氣的人!”
裴幼蕊聽了這番話,臉色變了數變,才無奈一笑:“我就知道瞞不過你——果然我這樣天生愚笨的人,不被騙就該謝天謝地,就不要妄想騙人了!”
宋宜笑皺眉道:“究竟什麽事,連我也不好講?”
她們兩個自從同病相憐後,很多在人前隻字不露的秘密,也是互相分享的。
現在裴幼蕊卻想方設法的騙她——宋宜笑心念轉了幾轉,都沒想出個頭緒來,心中卻是越發詫異了。
“不是我不想跟你說,而是為了你好!”裴幼蕊猶豫了好一會,才苦笑著道,“這事兒是我自己惹出來的,我實在不想再拖人下水了!算我求你,別管好不好?”
“這話我可是想不明白了!”宋宜笑納悶道,“義姐向來隻在閨閣,能惹下什麽事情?何況咱們也不是什麽事情都擔當不起的人家!您這到底什麽事兒,竟這樣怕我知道?”
裴幼蕊看她的樣子,不給出個答案來是不可能罷休的。
在心裏把甲十一痛罵了無數遍,更恨自己天真無知,叫甲十一潛伏到身邊利用了,眼下又騙不過宋宜笑,隻得硬著頭皮說出早就準備好的理由:“關於我那沒了的叔父的一些事情——我跟你說,這事兒萬萬不能傳出去!否則娘這會已經不是很好了,若再提這事,恐怕她受不住!”
宋宜笑吃了一驚,道:“裴駙馬?是什麽事?”
“涉及到長輩之間的恩怨,不是我想瞞你,但真的不是咱們好議論的。”裴幼蕊抬出這個理由,宋宜笑果然不敢追問了,隻道:“但裴駙馬逝世已有多年,這過去的終歸過去了,義姐還是不要太冷了姐夫的心才好!究竟你們是要過一輩子的!”
裴幼蕊道:“道理是這個道理,但當初我是怎麽嫁進這一家來的,你跟阿虛都曉得:那時候賀樓他說的千好萬好,似乎眼裏隻我一個人一樣。如今成親不到一年,我不過瞞了他一件事情,他就這樣對我,我想想也真是心灰意冷!所以我想著現在分開段時間,各自冷靜下也好!他要是覺得看錯了我,趁早和離,也別再耽擱各自的青春年華是正經!”
宋宜笑萬沒想到她已經考慮到和離了,吃驚之餘,自然要勸:“聽姐夫在翰林院的同僚說,姐夫這些日子雖然沒來後院,但下了差都是直接回府,沒有去其他地方應酬的。可見姐夫心裏還是有您的,即使他這回的做法不對,您何不再給他個機會?”
裴幼蕊沉思了會,道:“再說吧!”
接下來就把話題轉到了簡清越頭上。
這天宋宜笑帶女兒回府後,同丈夫說了去賀樓家的經過,末了道:“不是我替義姐拉偏架,但姐夫之前對義姐頗有非卿不娶之勢,如今成親不足一年,就這樣連續冷落義姐,義姐又一直是被嗬護著長大的,哪兒受得了?今天她已經跟我說到和離的打算了,再這麽下去,便是和好了恐怕也要存下罅隙!”
“明兒我去找姐夫談一談吧!”簡虛白聞言歎了口氣,“眼下方便替義姐出麵的也隻有我了。”
裴幼蕊的兄長們都不在帝都,即使在,他們兄妹關係冷淡,之前還為裴荷遺囑發生過爭執,也未必肯替妹妹出頭。
裴幼蕊眼下能依靠的娘家兄弟,倒隻有晉國大長公主的兒子們了——壽春伯還在從遼州返回的路上,簡夷猶已死,簡虛白不出麵,誰出麵?
好在次日他去找賀樓獨寒,旁敲側擊的談了幾句後,賀樓獨寒心事重重的沉默了會,也沒說經過,也沒講委屈,隻道:“修篁你放心,我不會辜負你義姐的!”
再過了兩日,賀樓家那邊就傳來消息,說賀樓獨寒重入後院,夫婦兩個似乎和好了。
燕國公府這邊聞訊,替他們鬆了口氣,也就沒繼續關注——因為代國大長公主夫婦的靈柩抵達帝都了!
瓊州炎熱,夫婦兩個又是在暑天去世的。
即使一路用冰,又以香料掩飾,千裏迢迢下來,棺槨附近,也漂浮著一層揮之不去的屍臭味。
但心疼女兒的太皇太後根本不在乎,親自趕到富陽伯府吊唁女兒的老人家,毫不嫌棄的當眾撫棺大哭——哭得陪同前來的帝後又尷尬又惱火,卻亦無可奈何。
好在姬紫浮夫婦懂事,及時上前勸說太皇太後前往偏屋休憩,免得哀毀過度傷了身體。
太皇太後流著淚道:“人家都說養兒防老,哀家這輩子卻都在眼睜睜的看著兒子們走在前麵!先帝顯嘉是哀家最小的兒子,哀家本來以為他總是能為哀家送終的,不想卻也是要哀家看著他先走!代國比顯嘉還年幼,哀家想著,她怎麽也不會走在哀家前麵吧?不想……不想哀家十一個孩子,十一個孩子啊!如今竟隻剩晉國同哀家相依為命!!!”
說到這裏號啕出聲,“他們一個個的走了,扔下哀家這老不死的在這兒礙人眼,這都算什麽事?哀家到底作了什麽孽要受這樣的懲罰?哀家寧可替他們去死啊!”
這話說得在場之人無不惻然。
衛皇後深吸了口氣,跪下,膝行到太皇太後跟前,哭泣道:“皇祖母的傷心,咱們都明白!可是人死不能複生,代國皇姑跟姑父已經不在了,您若因為傷心他們,損及鳳體,卻叫姑姑姑父的在天之靈,如何能安?再者,皇伯皇姑們雖然隻剩晉國皇姑在了,可您的皇孫、皇孫女、外孫、外孫女還有很多!前些日子,清江表姐也要有孫兒了!便是為著咱們這些不孝的晚輩們,您老人家也要保重鳳體才是!”
皇後這麽一說,在場的晚輩們,包括端化帝在內都跪了下來,一起勸太皇太後節哀,太皇太後到底又哭了會,這才被扶去休憩。
本來代國大長公主在本朝注定失勢,他們的後事不可能風光的。
但因為太皇太後親臨,太後、帝後都來了,朝野上下不敢怠慢,紛紛前往吊唁,姬紫浮夫婦先遭父母之喪,後又扶靈千裏,本就疲憊不堪,驟然招待這麽多人,即使有姬明非夫婦幫忙,也是忙得腳不沾地。
不幾日,蘇少菱就病倒了。
帝後聞訊,當然要派太醫前往,這一診斷,倒出了件喜事:蘇少菱有孕兩月,算算日子,正是代國大長公主夫婦自.盡前不久懷上的。
各家知道這事兒後,自要前往道喜——宋宜笑邀了袁雪萼、謝依人、裴幼蕊還有蔣慕葶一塊過去,免得蘇少菱本就在疲憊之中,還要一個個的接待。
而且宋宜笑在遼州守了近一年的孝,回來後除了看了回裴幼蕊外,尚未來得及與其他人小聚。
如此賀完了蘇少菱後,如果時間還早,她們也能趁勢聚一聚。
不想去得不巧,一行人才進庭院,長興長公主與蘇太後跟前的芳餘,就邊說話邊走了出來,雙方恰好照了個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