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緣跟韋夢盈這對前任夫妻的相愛相殺經過雖然複雜,但宋盧氏現在連親生骨肉都下了毒手,擺明豁出去了,她很爽快的從頭到尾一說,倒是很快就讓眾人明白了前因後果。
簡虛白還是剛剛知道,宋盧氏乃是親眼目睹了穀中經過,聽罷之後簡直怒不可遏:“敢問繼嶽母:你既然一早跟蹤嶽父到了那處山穀,為什麽嶽父才要殺嶽母時,你不曾出來阻止?!倘若你那時候就站了出來,嶽父怎麽會當著你的麵,繼續下殺手?!那樣的話,嶽母生還有望,又何必行險,以詭計殺死嶽父自保?!”
他當然知道宋盧氏之所以不阻止宋緣殺韋夢盈,乃是庇護宋緣。
但因為宋宜笑在親生父母中間更偏向母親的緣故,簡虛白的立場跟著妻子走,自然覺得:噢,你丈夫殺韋王妃可以,韋王妃為了逃出生天,殺你丈夫你就受不了了?!
何況宋緣有什麽資格殺韋夢盈?!
就算韋夢盈當初玩了手段嫁進宋家,但她在做宋家婦期間,也盡了妻子的責任,使丈夫歡喜——否則宋緣也不至於對這個前妻念念不忘——後麵韋夢盈改嫁去衡山王府,固然讓宋緣顏麵掃地,但大睿律中從來沒有一條規定:前夫對於再嫁的前妻,有生殺之權!
“燕國公不要說得這麽光明正大!”宋盧氏聞言冷笑著瞥了他一眼,寒聲道,“如果有一天你看到燕國夫人要殺人,我可不相信你會立刻出來阻止,悄悄幫她善後還差不多!”
這話雖然說的是事實,但此刻殿中之人聽來可就不入耳了。
端化帝就又砸了個硯台下來,大罵道:“毒婦還敢作此狡辯之詞!阿虛夫婦豈是你這樣的狠毒心腸!”
宋盧氏額上再添血痕,她自己反正不想活了,也不在乎,但衛皇後看著她瘦弱的模樣,忙悄悄提醒皇帝:“陛下,宋緣同韋王妃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咱們眼下是不是該問五弟那塊玉佩,還有代國皇姑之死?”
這兩件才是跟皇家息息相關的要緊事啊!
端化帝被提醒,正要開口,宋盧氏卻已搶先道:“這些陳年往事,眼下也沒什麽好爭的了,臣婦且說此番之事吧:陛下賜予蜀王殿下的玉佩,是從蜀王殿下那兒偷出來的!”
“是誰偷出來的?!”帝後異口同聲問。
衛皇後臉色尤其難看——因為蜀王跟肅王關係好,之前又才跟太子打過架,所以帝後跟簡虛白一樣,都有點懷疑這事與肅王有關,即玉佩是蜀王專門跟端化帝要了之後,悄悄送出宮外,好讓肅王的人安排行動的。
哪知,宋盧氏卻說是偷的?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衛皇後這個六宮之主,難辭其咎!
畢竟十歲以上皇子所居的嘉木宮,雖然嚴格論起來已經不屬於後宮範圍,但有道是長嫂如母,這些皇子的日常起居,按理都需要皇後關心的。
卻有人將端化帝親自賜給蜀王的玉佩,從蜀王那偷走了——這不是皇後沒管理好嘉木宮,叫小叔子遭了竊,是什麽?
“自然是伺候蜀王殿下的大宮女寄蓉。”宋盧氏聞言,古怪的笑了笑,看向衛皇後,“說起來臣婦能用上那寄蓉,還要謝謝皇後娘娘!若非皇後娘娘未雨綢繆,當太子妃時就尋機朝宮裏安插眼線,臣婦的娘家母親又沒少給您打下手,也未必能給臣婦留下這麽個人!”
衛皇後寒聲道:“你真是壞了腦子了是不是?!前番說宋弟妹要害你,現在連本宮也要編排!接下來是不是還要說這兒的其他人?!”
“臣婦這回假冒陛下與燕國公府的名義,從崔家那兒套出許多代國大長公主夫婦與陛下、娘娘的恩怨,遣人去瓊州逼死了代國大長公主夫婦,其實也沒其他用意。”宋盧氏沒接皇後的話,自顧自的說道,“就是希望籍此把事情鬧大,免得臣婦尚未來得及揭發,就先被滅了口!”
話音未落,她臉上浮現一個詭秘的笑容!
衛皇後忽然覺得一陣強烈的不安,正自驚疑,忽見宋盧氏猛然提高了嗓音,指向她,“臣婦兜兜轉轉,終於得以麵聖!陛下,臣婦要告訴您一個驚天的秘密:當年深得您寵愛的側妃崔見憐,絕非不願意為您延續子嗣,而是被您這位好皇後抓住了把柄,不得已而為之!!!卻不料您這位皇後仍舊不放心,還是聯絡宋宜笑,裏應外合謀害了她,更讓她死後也受到您的厭棄!”
……殿中死一樣寂靜片刻,卻是崔子玉最先開口:他連滾帶爬的撲到丹墀下,搗蔥似的邊磕頭邊分辯:“陛下,臣從來沒有聽宋盧氏說過這件事情!當年之事,乃是太後親自徹查,臣這些年來,一直深覺教女無方,愧對太後、陛下,絕對沒有任何怨言!更不曾對皇後娘娘不敬啊!”
又罵宋盧氏,“我崔家與你何怨何仇?!你竟然這樣害我們!!!”
隻是崔子玉的舉動並不能完全打消帝後對他的懷疑——端化帝森然道:“朕早就說過,這輩子都不想再提起那賤人!崔子玉,你好!你很好!”
“陛下請暫息怒!”衛皇後冰冷的目光在崔子玉與宋盧氏身上來回逡巡片刻,卻跪了下來,對皇帝道,“雖然妾身問心無愧,但如今宋盧氏口口聲聲提起往事,還望陛下容妾身與她對質明了,以彰妾身清白!”
崔見憐之事,是端化帝平生最大的恥辱,寵愛萬分的側妃寧可墮.胎,也不願意為他延續子嗣——這種事情擱平常男子身上也夠顏麵掃地的,何況端化帝當時可是一國儲君!
而且這件事情的經過,是端化帝的生母親自追查到底的。
崔太後有多喜歡崔見憐這個侄女,端化帝非常清楚,實際上他當初寵愛崔見憐,除了崔見憐是嫡親表妹,又年輕美貌外,也跟崔太後見縫插針的要他好好對待崔見憐有關係。
連崔太後得出的結論,都是崔見憐乃是咎由自取——端化帝怎麽可能懷疑還有什麽內情?
所以皇帝此刻聞言,隻是冷笑,俯身將衛皇後硬拉起來:“皇後何等身份!區區一介歹毒罪婦,信口汙蔑,也值得你與她對質?!若是如此,宮門外隨便來個庶人,是不是就可以讓朕出去與之理論了?!”
“妾身謝陛下信任!”衛皇後盡管跪下之際就料到了端化帝的反應,但此刻依舊覺得心頭一暖,正要再說點什麽,卻聽丹墀下宋盧氏冷笑一聲,大聲道:“陛下可知當年代國大長公主殿下,是如何曉得崔太後在她身邊安插了人手的?!又可知道,是誰挑唆崔太後生出弑君之心,以至於反被先帝處置的?!”
這兩問,猶如兩道霹靂炸響在端化帝頭頂!
以至於他還拉著衛皇後的手臂,動作卻驀然僵住了!
也不但皇帝,此刻殿中之人,包括簡虛白在內,都是大驚失色:宋盧氏,怎麽會知道這麽多秘密?!
“前者就是崔見憐自棄於陛下的緣故!”宋盧氏趁機加快了語速,道,“當年,崔見憐初侍東宮,便深得陛下寵愛,又有崔太後照拂,很快風頭就壓過了皇後娘娘!皇後娘娘心中怨恨,表麵上卻對崔見憐越發的好了。但沒多久,皇後娘娘發現了崔太後的把柄,就是太後在代國大長公主殿下左右安插了眼線!”
“這件事情一旦揭露出來,必然會給崔太後帶去極大的麻煩!”
“皇後娘娘所以利用崔見憐與崔太後之間的感情,要挾崔見憐犧牲自己,換取皇後娘娘不揭發崔太後!”
衛皇後怒極反笑:“本宮與陛下是結發夫妻!為什麽要去害自己的親婆婆?!難為崔母後受到皇祖母的責罰,對本宮有什麽好處?!”
“那時候崔見憐深得陛下寵愛,又懷了雙生子。”宋盧氏立刻反駁,“而娘娘雖然是陛下發妻,這些年下來卻也隻有一位太子殿下承歡膝下罷了!倘若崔太後跟崔見憐如今都還在,她生的那對雙生子也在,東宮誰主,可不好說!娘娘出身大家,怎麽會想不到這一點?所以您當時就跟崔見憐攤了牌:崔見憐跟她的孩子活著,您是不放心的,為了自己母子的前途,您甚至寧可登基的不是陛下!”
“畢竟諸王府立世子,都是有嫡立嫡,自本朝以來,從未有過庶子越過嫡子承位的例子!”
“但太子可就不一定了!”
“惠宗皇帝陛下時候的申屠貴妃與貞媛夫人雖然失敗,但那也是因為先帝英明果斷,遠勝常人的緣故!若換一位資質尋常的嫡皇子,怕不早就被謀害而死了?”
“皇後娘娘汲取前朝教訓,自不肯為他人作嫁衣裳!”
“崔見憐那時候才多大?素得家人寵愛的她怎麽能跟瑞羽堂精心栽培出來的嫡女比城府呢?”
“所以她很快就被您嚇住了,以為如果不照著您的意思去辦的話,您真會暗中向代國大長公主殿下,揭發崔太後的所作所為!”
宋盧氏說到這兒,輕蔑的掃了眼衛皇後,繼續道,“可憐她自以為犧牲了自己母子,可以換取皇後娘娘您信守諾言,以保全疼愛她的姑姑崔太後——卻不想,您勾結宋宜笑謀害了崔見憐母子之後,仍舊不滿足!又借先帝病重期間,假借申屠貴妃與貞媛夫人餘孽的名義,攛掇崔太後起了弑君之念,借先帝之手,鏟除了這個親婆婆!”
“雖然蘇太後尚在,但蘇太後因肅王之事,哪敢對您這個皇後指手畫腳呢?”
“所以崔太後一死,皇後娘娘您便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臣婦現在真的很好奇:皇後娘娘這兩年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就沒有再夢見過崔太後姑侄,還有崔見憐那兩個無辜孩兒,跟您討個公道嗎?!”
殿中死一樣的寂靜。
片刻後,氣得直哆嗦的衛皇後,才從齒縫裏擠出聲音來:“本宮借先帝之手,弑殺婆婆?本宮有這麽大本事?!”
皇後到底是皇後,一句反問抵得過萬千解釋:顯嘉帝的英明,早已是深入人心,尤其是深入端化帝的心。
在端化帝心目中,自己的父皇是明君的典範,英主之楷模,明察秋毫,洞悉一切,隻有顯嘉帝願意裝糊塗的,沒有能瞞過顯嘉帝的——可以說,這位先帝,是端化帝心中無法超越的標杆!
——端化帝承認自己的皇後很聰慧,但要他認為,衛皇後的聰慧,達到了可以把顯嘉帝當刀使的程度,打死端化帝都不相信!!!
所以才被宋盧氏一迭聲敘述說得疑慮頻起的端化帝,驀然暴怒:“毒婦滿口胡言——朕之金殿上,豈容你撒野?來人,與朕拖下去!!!”
“臣婦有證據!”然而宋盧氏再次搶先一步,朗聲說道,“臣婦手中有先帝暗賜代國大長公主殿下的密旨,旨意中明確提到,要陛下防範皇後娘娘!陛下不信,臣婦已將密旨縫在衣間,請借金剪一把、屏風一麵,臣婦可立刻將先帝遺詔奉與陛下禦覽!陛下與先帝父子情深,總不可能無法確認此詔是否出自先帝!?”
語未畢,滿殿皆驚!
衛皇後似想到了什麽,一瞬間,麵無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