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女榮華

第四百六十章 悲哀

宣明宮中黑雲壓城之際,宋宜笑領著鈴鐺、苔錦等心腹,正匆匆走過宋府的回廊。

之前端化帝受簡虛白所求,派遣內侍、院判前往宋府救人時,雖然沒下封口令,但未得上意,宮人也不敢隨意宣揚消息,所以現在外麵還不知道宋府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情。

宋宜笑之所以趕過來,卻是因為宋府下人在內侍抵達前就察覺不對,趕去燕國公府報了信——那麽她肯定得跑一趟了。

“現在情況怎麽樣?”宋宜笑邊飛快的朝後堂走去,邊問引路的宋府下人,“可還有救?”

秋末冬初的季節,那下人隻穿一件夾衣,卻汗流浹背,胡亂抹了把臉,才顫抖著嗓音道:“二小姐究竟年長一些,又素來機敏,看到奶奶當時臉色不對,假裝喝下奶奶親手斟的果露,卻將之藏在舌下,沒有咽下去。待奶奶離開後,趕緊吐到地上,出門喊了人——小的方才去請大小姐時,婆子們已經在用土法給三小姐跟四公子催吐了,隻是……隻是三小姐跟四公子年歲都尚幼,如今怎麽樣了,小的也不知道!”

說話間他們已經到了後堂門口,倒沒有想象中裏外三圈圍得水泄不通的景象,隻有五六個婆子守著,這些人瞧著都十分麵生,至少宋宜笑兩世的記憶裏,都沒見過她們。

“大小姐!”看到她前來,婆子們躬身行禮,為首的一個站了出來,示意那報信的下人在門外止步,自己陪著宋宜笑朝裏走,相比報信下人的慌亂,這婆子卻顯得非常沉穩,她甚至還提醒了下宋宜笑注意新換的台階比以前多了一級,“方才宮裏已經派了人來,陛下把院判也遣來了,四公子已經沒有性命之危,院判說,接下來隻需好好靜養,料想不會再有什麽大礙了。”

“四弟?”宋宜笑一挑眉,“那麽二妹妹跟三妹妹呢?”

“二小姐因為及時吐出果露,平安無事,現在在陪著三小姐。”婆子低聲道,“三小姐的情況……不是太好!”

宋宜笑皺起眉,掃了眼麵前的屋子:“她們在哪一間?”

之前宋盧氏是在自己內室給三個孩子喂了鶴頂紅,宋宜寶出門求助後,下人們為了方便,就近擇了廂房安置小主人們。

小姐妹倆現在待的是東屋。

宋宜笑走進去,就看到臨時鋪了被褥的軟榻上,躺著緊閉雙目、小臉蒼青的宋宜嬌,宋宜寶握著妹妹的手,神情茫然的坐在榻畔,那雙與宋宜笑如出一轍的杏子眼,沒了往常的靈動,隻餘一片灰暗。

甚至連長姐的到來,都沒能讓她回過神。

屋子裏除了四五個伺候的下人外,還有一老一少,看打扮就是院判與院判的藥童了。

“宋夫人!”這位院判新上任,跟宋宜笑其實沒照過麵,但此時此刻,猜也能猜到是誰了,看她進來,忙起身行禮。

“院判切勿多禮!”宋宜笑沉著臉擺了擺手,開門見山道,“未知妾身三妹情況如何?”

“宋三小姐……”院判拈著胡須,收回輕搭在宋宜嬌脈門上的手,斟酌著措辭,“三小姐她……”

邊說邊拿眼角看宋宜寶。

宋宜笑明白他的心思,點頭道:“若院判已經診斷完畢,還請到正屋奉茶!”

又命鈴鐺,“妹妹們一準被嚇壞了,你留下來看著點!”

片刻後,宋宜笑引院判到了後堂上,之前陪宋宜笑進來的婆子去沏了茶來,不過無論宋宜笑還是那院判,此刻都無心品茗,隻象征性的沾了沾唇便放下,直切正題:“院判有話但請直言!”

“宋三小姐的情況不是太好。”院判點了點頭,神情凝重道,“雖然下官抵達之前,婆子們已經用土法,助其吐出大半毒物,但因為宋三小姐本就年幼,禁不起折騰,下官也隻能盡力而為。”

言下之意,就是宋宜嬌的性命,他沒把握保住。

宋宜笑不解道:“妾身沒有其他意思,隻是,方才來的時候,聽底下人說,是妾身那二妹妹出去喊了人進內室,同時救下妾身的三妹妹跟四弟的?既然如此,為何妾身那四弟現在已經沒有大礙了?”

這姐弟兩個可是雙生子,又養在一個家裏,即使宋宜嬌曾在龐老夫人膝下待過段時間,但這兩年可是一直由親娘宋盧氏撫養的啊——宋家又不是揭不開鍋了,宋盧氏也不是那種特別重男輕女的人,難道還會讓姐弟倆待遇差距懸殊嗎?

按說同時服毒同時獲得救助,情況也應該一樣啊!

“這點下官也不明白。”院判頗有些尷尬的說道,“下官方才給四公子診斷時,發現四公子雖然非常虛弱,但這是因為嘔吐太過的緣故,於性命無礙,隻需好好調養上些日子,必就能好了;但三小姐……三小姐卻是中毒已深!”

宋宜笑沉思了會,也沒再說什麽,隻鄭重謝了院判,又請他開了藥方,打發下人拿去抓藥——那院判見沒自己什麽事了,就提出告退:“下官奉聖命前來,夫人這兒若沒其他吩咐,下官得回去複命了!”

“有勞院判了!”宋宜笑點了點頭,命人賞了他一對金鋌,親自送他到門口,這才轉身回後堂。

她回到後堂之後,之前引她進來的婆子上來詢問:“夫人要去看看四公子嗎?”

“既然你們都說四弟沒什麽大礙,我晚點去看也沒有什麽!”宋宜笑撥了下腕上鐲子,指向自己不遠處的座位,“倒是這府裏,好端端的發生了這樣的大事,且已上達天聽——為著弟弟妹妹們的前程,我這做長姐的,不能不問上幾句了!還請媽媽坐下來,同我把話說清楚了,再議其餘!”

那婆子依言落了座,道:“未知大小姐想問什麽?”

“媽媽貴姓?”宋宜笑打量著她,“我好像從來沒見過您?不但您,今兒這一路上過來見到的下人,十個裏頭倒有九個素昧平生。可是媽媽這兩年才到娘跟前伺候的?”

那婆子先自我介紹:“奴婢姓蒲,大小姐不嫌棄的話,喚奴婢一聲‘蒲媽媽’也就是了!”

複淡淡一笑,“大小姐說笑了!奴婢這些人世代負責拱衛宋氏骨血,若是受大小姐差遣倒還有可能,至於奶奶……她哪有資格使喚奴婢?”

果然!

宋宜笑之前看到這些眼生的婆子,舉止城府遠異以往在龐老夫人跟宋盧氏左右看到的人,就知道必有來曆——畢竟連宋家旁支宋珞岩跟宋曼赴帝都趕考,都有那麽兩隊精悍世仆護送,何況身為嫡支的江南堂?

“原來是蒲媽媽!”宋宜笑定了定神,朝她微微頷首,跟著就問,“卻不知道蒲媽媽如何為四弟解了毒,難道類似的手段或解藥隻有一份,以至於不能再救下三妹妹了嗎?”

方才院判一說宋宜嬌跟宋宜耀的情況,宋宜笑就懷疑,不是宋宜耀比宋宜嬌命大,而是因為他是江南堂唯一的男嗣,江南堂的世仆,不惜代價的保下了他!

隻不過當時院判在,說話不方便。

現在院判走了,四周也沒了閑人,她自然不會再裝糊塗!

“為四公子解去劇毒的藥,並非出自江南堂。”蒲媽媽聞言笑了笑,坦然說道,“卻是錦繡堂絕嗣之後流傳出來的。”

“大小姐想也知道,錦繡堂的祖上,有一位小姐,曾得魏末雍初時候神醫季去病真傳,所以留了不少心得給錦繡堂。”

“咱們江南堂雖然論總體底蘊並不遜色於錦繡堂,但因為沒有類似的福緣,在這方麵,卻是一直不如錦繡堂的。”

“也幸虧錦繡堂後來沒人了,端木老夫人以女兒身繼承家業,受到旁支質疑,錦繡堂因此支離破碎,許多秘而不宣的東西,方流落到外麵。”

“老太爺當時抓住機會弄到了一些,這些年用下來,倒也還有幾顆。”

“那為何不救三妹妹?”宋宜笑捏了捏眉心,有點不耐煩的問。

蒲媽媽卻又笑了:“奴婢們當然可以救下三小姐,但,這樣又如何平息大小姐的怒火呢?”

“什麽意思?!”宋宜笑止住動作,冷冷望向她。

“安陽郡主之死,總要有個說法的,大小姐您說對不對?”蒲媽媽很平靜的說道,“畢竟大小姐雖然是我江南堂嫡女,卻是在衡山王府長大的,有道是日久生情,同父異母的弟弟妹妹,與同母異父的弟弟妹妹,雖然都可以說,是您的親弟弟親妹妹,但兩相權衡,您更重視的,自然還是同母弟妹——哪怕您念在骨肉之情的份上,在知道盧奶奶是您的殺母仇人之後,沒有對這邊下手,但您心裏依然記著這件事情,所以,這兩年來,您對宋府這邊,一直不理不睬。”

她瞥了眼西屋,“這回四公子險死還生,您卻到現在也沒去看他一眼,皆因您根本就不在乎他的死活——當然奴婢不是說您涼薄,人心都是肉長的,老爺在時對您如何,咱們這些做下人的心裏有數,這怨不得您!尤其盧奶奶之前的做法,更是徹底寒了您的心,您沒有報複宋家,已經是寬宏大量了!”

蒲媽媽深深歎了口氣,“但,眼下唯一有指望保下江南堂一脈傳承的,就是您了!”

“那麽奴婢這些人,自然要想法子,讓您願意幫忙,出麵保下四公子,不受其母牽累!”

“盧奶奶謀劃了刺殺韋王妃之事,導致無辜的安陽郡主受牽累夭折。”

“現在盧奶奶已無生路,她的親生女兒,也賠了一條命給安陽郡主——不知大小姐,可否念在同出一父的淵源上,救四公子一救?”

說著,不但她跪了下來,此刻除了宋宜笑跟宋宜笑帶來的心腹外,整個後堂內外,所有下人都陸續跪下,懇切哀求。

但宋宜笑看著這些人,良久,卻從齒縫裏冷笑出聲:“蒲媽媽,你可知道,聽了你這番話,我想到了什麽?”

見蒲媽媽不解的抬頭。

她麵上露出分明的諷刺之色:“你們為了換取我允諾保下宋宜耀,不惜舍棄宋宜嬌,無非是因為宋宜嬌是女孩兒——”

蒲媽媽聞言恍然,不禁色變!

宋宜笑已繼續說下去,“但你們想過沒有?我在這宋家所有的悲哀,都始於,我不是男兒身!!!”

“所以你覺得,此刻,我是滿意你們的識趣,還是,同病相憐?!”